寶林山中,山間小路蜿蜒而上,兩旁皆生綠樹,負勢爭高,疏條交織,有時見日。
好鳥爭鳴,嚶嚶成韻,老馬追蹄,踏踏若風,溪流飛奔,潺潺白布。
一前一后,兩匹快馬,三個身影,從山下疾馳而來,正是江盡歡三人。
自離開寶林客棧,這兩匹快馬已行了半個時辰。一路上江盡歡扶著畫晴小腹,心中卻無心猿意馬,時時警惕身后是否有追兵,還好一路上相安無事,未聞其他馬蹄之聲,也未見他人身影。
快馬疾馳至此,是一處懸崖邊上。一條潺潺的小溪自山上流下,疾奔到懸崖下的山澗之中。
江盡歡看了看胸前依舊昏迷的畫晴,對李狀道:“李狀大哥,畫姑娘還沒有醒,不知她情況如何,此處恰有溪流,我們在此處歇息喝點溪水好了?!?p> 李狀環(huán)顧四周,點頭道:“如此也好?!?p> 兩人下了馬,將馬匹栓到一株大樹下。
江盡歡攙扶著畫晴到溪流邊,喝了一大口溪水,看了看一旁昏迷的畫晴,用手捧了些溪水浸潤畫晴干燥得發(fā)白的嘴唇。眉頭緊鎖問道:“畫姑娘為何昏迷如此之久?!?p> 李狀道:“她中了煙老頭的迷香,他的迷香連內功深厚的人中了都會昏迷不少時間。畫姑娘內力尚淺,一時半會應該還醒不過來。”
江盡歡眼神呆滯,想到畫晴被煙老頭迷昏,自己被朱龍踩在腳下,對于這些他都毫無還手之力,心中不免難過哀傷。
回想起小時候和鄰家的小孩有所爭執(zhí)時,江楓和葉秋鶯總會出面解決,此刻收了屈辱,卻無依無靠,心中不禁涌現出一種孤獨感,眼眶中淚水不住打轉,隨即重重的哀嘆了一聲。
李狀察覺江盡歡此刻正是脆弱時候,眼光閃動,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一把攬住江盡歡肩膀道:“江兄弟,你莫要悲傷,還有兄弟我在你身旁呢。”
聞言,江盡歡心中淌過一股暖流。江盡歡在張家魚莊、寶林客棧中兩次站在死亡邊緣,皆是李狀救了他。此時他無依無靠之時,李狀又給予他鼓勵與支持。
此時對于李狀,江盡歡不僅僅只有感恩之情,還產生了依賴感。他已忘掉了畫晴叮囑要小心李狀的話語,對李狀,他已是完全信任。
見狀,李狀嘴角的笑意更深,說道:“江兄弟,我們被神龍幫追殺,只怕到了明月山莊也并非是安全之地。你與畫姑娘是哪一門派的,我們可以到你們門派之中暫避數日?!?p> 江盡歡道:“畫姑娘是明月山莊的弟子,而我....”想到江楓叮囑自己不可說自己的身份,便道:”而我只是一個小鄉(xiāng)村的孩子,此番出來游玩。“
畫晴是明月山莊的弟子,無怪會那種施針的手法。李狀點點頭,又問道:”你的劍法新奇高明,不知哪一位高人是你的師父?“
江盡歡雖然不愿說謊,但想到臨別前江楓嚴肅囑咐的神情,只好說道:“之前有一位流浪劍客過路,在我們家借宿了幾日,為了表示感謝,就教了我兩招劍法。我不知他的名諱,那劍法我也僅學會了兩招?!?p> 論吹牛,倒是沒人能及得過江盡歡這曠世奇才。
李狀見江盡歡確實只會那兩招劍法,也就將信將疑。瞇上眼睛問道:“畫姑娘是明月山莊中人,莊內眾人醫(yī)術精湛,但是不喜過問江湖之事。你無門無派,也無高人撐腰。你兩怎么會摻和到江中魚毒之事中,與神龍幫、張家魚莊兩大勢力作對?”
江盡歡苦笑一聲道:“我和畫姑娘開始也未曾想到此事如此兇險,關聯如此之大?!北銓⑷绾谓Y識畫晴,如何夜探張家,如何江中取藥,如何放火燒莊,如何巧遇程霸,如何被困莊中等事情一一道出。
江盡歡現下說起這些事情,那種驚險之情還不時勾起他心底的涼意。
李狀不住點頭,面上凝重之色逐漸退去,待得聽完,問道:“如此說來,并沒有門派命令你們探查江中魚毒之事,只是你與畫姑娘兩人自發(fā)而為,而江中魚毒的真相,也就我們三人知曉?”
江盡歡點頭道:“恩。雖然神龍幫搶先清除張家魚莊和黑衣幫,保住了自己的名聲。但我離開此地之后,定會把這真相告知天下,讓天下人看看神龍幫的丑惡面目!”
聞言,李狀吁了一口長氣,臉上閃過一抹奸詐的笑容,隨即恢復常態(tài),語氣平淡地問道:“江兄弟,那日在張家魚莊我救了你們的命,你說過日后相見會報答于我?!?p> 江盡歡臉上一怔道:“李狀大哥,你有什么事?兄弟就算為你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p> 李狀道:“我陷入了一場大難之中,需要你和畫姑娘幫忙?!?p> 江盡歡正色道:“李狀大哥請直說,只要在下力所能及,定會鼎力相助。“
李狀面上勾起一陣輕蔑的弧度道:“能及,能及,我想要兩個人的性命?!?p> 江盡歡一怔,道:“誰的?”
“你和畫晴的”
...............
一陣沉默之后,江盡歡瞳孔緊縮,全身血液冰涼,腹中翻滾有強烈的嘔吐之感。他顫抖道:“李.....李狀大哥,你莫....莫要開玩笑?!?p> “他...他沒開玩笑....“一聲斷斷續(xù)續(xù)的低沉聲音在身后說道,是畫晴,此刻她終于醒了。
畫晴掙扎的坐起身來,雙眼充滿怨恨的看著李狀道:“我們跟錯人了,他...他是神龍幫幫主——龍一刀!”
江盡歡聽到“神龍幫幫主”這個稱號,臉上登時露出驚詫之色。
李狀亦是臉色微變,呵呵笑道:“畫姑娘,你怎知道我是龍一刀?”
畫晴哼的一聲道:“在土地廟中,你灑上了凝傷粉竟沒有痛楚之色,只有一種可能,你的傷口是新傷,想必是你在土地廟外自己砍傷自己,以此來佯裝受傷的。
你刀法絕倫,在整個江南很少有你這般身手的刀客,那天被你殺了紅衣大漢,他死前念叨的不是“酒”,而是“九”,你那日使將出來的刀法,想必是神龍第九式罷。
最后能確定你身份的,是煙老頭。我開始還沒認出他,看了他那桿銀龍煙斗后,我才知道他是赫赫有名的神龍幫護法煙老頭。
煙老頭嗜好抽煙,曾經來我莊中治過哮喘病,我見過他一面。
煙老頭為人桀驁不馴,你讓他殺人還行,你讓他端茶倒水,就算是皇帝來了,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以他的性格,只會給兩個人端茶,第一個,是程霸,第二個,就是身為神龍幫幫主的你——龍一刀!”
李狀聽得畫晴說完,不禁鼓掌:“好,畫姑娘真是聰明過人!”
聽得李狀與畫晴之言,江盡歡臉上扭曲成驚疑之色,仍然不相信眼前的恩人竟是那個作惡多端的神龍幫之幫主。他臉上拼命擠出一絲笑容道:“李狀大哥,你定是與畫姑娘合伙起來尋我開心。你若是神龍幫的幫主,那日在張家魚莊為何要救我們?”
望著江盡歡臉上那驚疑的神色,李狀嘴角的笑意更深,他喜歡欣賞別人這種看他的眼神,尤其是看到那些被他騙的團團轉的人,心中快意更甚。
他緩緩道:“那日,張家魚莊在祭祀的日子失火,我猜有異事發(fā)生,就暗中到張家魚莊查探,便發(fā)現了你二人。
當時畫晴認出程霸手背上的十字刀疤,探查出此事是并非是張家魚莊勾結黑衣幫所為,實質上是勾結神龍幫所為。
不得不說,畫姑娘確實聰明過人,黑衣幫幫主黑旋風是程霸一事,連張家魚莊的掌柜張富貴都不知情。
當時我料想你們二人之力沒這個膽子調查張家魚莊,定是受了你們背后的門派指使。
那晚看了你們在屋頂上打斗,畫晴高明的施針手法和你詭異的劍招,我猜想你們背后的門派可能不弱。便覺此事不妙,以為此事真相,不僅你們二人,你們背后門派定也知曉。
于是我就把你們救下來,讓你們逃走。你們走了以后,我聯手程霸,在片刻之間殺光了所有在場的張家魚莊家丁和黑衣幫幫眾,以防他們泄露消息。
我交代程霸回去聚集神龍幫的弟兄,血洗黑衣幫和張家魚莊殘留的人,再向外放出消息,江中魚毒事件乃是張家魚莊勾結黑衣幫所為。而我們神龍幫,已經清除這兩個勢力,為民除害了。
這樣就能趕在你們傳播這消息之前,讓神龍幫脫離干系,還順便做了一回俠幫,哈哈。
說實在的,清除張家魚莊我還有些于心不忍,畢竟張家魚莊這個搖錢樹倒下,對我們來說亦有損失。但是近段時間來越來越多江湖豪客懷疑江中魚毒事件,這事遲早都會被發(fā)現,不如就此鏟除這個后患也好。
之后我便是全城抓捕你們,這樣你們說的話就徹底無人相信,同時逼迫你們去找你們背后的門派。
那夜我向程霸交代完后,就離開張家魚莊,循著你們逃走的方向,暗中跟隨你們到那土地廟。
我在肩膀上自己砍了一刀,向你們裝作我戰(zhàn)不過程霸而落敗逃跑。然后借此理由跟著你們,打探你們背后的門派?!?p> 江盡歡臉上抽搐,毫無血色,問道:“以你的刀法,在張家魚莊或在廟中為何不直接逼問我們?或者你在廟中為何不直接詢問我們,還要與我們到寶林客棧之中?那客棧,是你布置的圈套?”
李狀,不,應該說是龍一刀。他看著江盡歡因自己的話而生無可戀的表情,心中更是暢快,哈哈笑道:“逼問是最次的一種手段,用手段逼問你們,你們若是說謊,我當然也不知道。
讓你覺得我是你的恩人,是你可以依靠的人,你不就更加坦誠,說的話亦是最為可信么,哈哈哈?!?p> 看著江盡歡不住抽搐的臉頰,龍一刀更是得意,接著笑道:“那天在廟中我們想直接詢問你們。但是這位畫晴姑娘似乎已經有些懷疑我了,只含糊地避重就輕回答我的問題。
我若在盤問下去定然也是無果,還可能使得你們更加生疑。
之后我得知你們想從翻過寶林山去明月山莊,便以治傷為借口與你們同行。
第二日遇到神龍幫那兩人,我主動叫那兩人上前,以雷霆之速殺了那紅衣大漢,然后去追另外的青衣大漢。
我故意追得慢一些,追上以后,你們已瞧不見我。我便取出神龍令,那神龍令牌唯我所獨有,那青衣大漢見令后便認出了我。
我讓他拿上我的神龍令,馬不停蹄的將我的口諭:
“迷暈畫晴,置你于將死之地,但讓我救你?!?p> 帶給寶林客棧的煙老頭。
將畫晴迷暈,她即使懷疑我也不能說話。而只要我在救你一次,你便是能完完全全的信任我了,哈哈。
所以,你方才一傻一愣的,將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訴我了,哈哈哈。”
瞧向江盡歡與畫晴稚嫩的面龐,龍一刀道:“只可惜,只可惜,你們真是初生牛犢。要知道你們背后沒什么大勢力,真相也只有你二人知道,那天就該讓程霸把你們都劈了就完了,免得我費這么大勁?!?p> 聽龍一刀以充滿戲謔的口吻將他的計劃娓娓道來,江盡歡眼神呆滯地看著前方。
原本那個在江盡歡心中充滿豪情俠義的江湖輪廓已經崩塌。
他總算看清了,這世道,人心險惡。
但此刻看清這些事有什么用,他要想的,是如何與畫晴擺脫這神龍幫幫主的魔爪。
只有活下去,才能鏟奸除惡,才能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