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燕聽后一愣,愈發(fā)不能理解眼前人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從初三開始標(biāo)記著鎏金蘇字的馬車就往來于西門,絡(luò)繹不絕。
車上載著自河北西路、京西西路、淮南東路、京西北路,這四路州縣購辦的粟米,源源不斷運進青州城里。
糧食進了城本是好事,有了糧就能解青州之厄。這對經(jīng)歷正月初一芙蓉酒樓宴會寇隼來說,卻憑白多了幾分煩憂。
倒進谷倉的糧食,就像鐵砂子一樣堆積在寇知府的心頭,沉悶、壓抑。
糧食有了,但苦于沒錢去買。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清楚楚,幾百輛獨輪車拉著空箱子出城,名義上是借銀子,實際不過是出城兜了一個空圈子。
宮燕一想到昨夜府尊獨自愁眉緊鎖的模樣,心中也多了幾分焦急。
這些年跟著寇隼輾轉(zhuǎn)朝堂,雖沒親身感受,但所見所聞亦令其深知官場兇險。
有人平步青云,也就有人跌落泥潭。
寇隼憑一己之身立于朝堂不倒,宮燕明白其不能有一點差錯,否則一切功績都付之東流。
“宮大哥~”葉念安見宮燕默然不語,陷入沉思,也就喊得大聲了點。
“??!葉先生,有事盡管安排,宮某自當(dāng)竭盡全力?!?p> 宮燕回過神來,詢問下一步安排,十五日轉(zhuǎn)瞬即逝,再也耽誤不得。
“也無甚大事,宮大哥不必緊張。
現(xiàn)今青州城東、南、北三門均已封閉,西門就成了蘇廣山的運糧車必經(jīng)之路。
算算時日,淮南路的糧食也快到了,故初七日我們要讓蘇廣山的糧食一粒也進不了青州城?!?p> 葉念安說完,目光望著西門方向,面色平靜。只是身在高處,失去阻擋的西北風(fēng)肆意撩動著青色下擺。
宮燕聽后面色一驚,趕忙說道,“糧食進不了城,又如何解知府籌糧之厄?”
葉念安微微一笑,沒有正面回答宮燕,而是反問道:“糧食運進來,寇知府可有銀錢去買?”
宮燕搖了搖頭,心下卻嘀咕著,“有了錢,怎會生出這些波折!”
“沒錢有沒錢的法子,既然我們沒辦法如約拿出籌措七百萬石糧食的銀錢,那就只能搶了。
初七后,蘇廣山所有的糧食叫龍興寺的兄弟下山全部劫了?!?p> 葉念安說到此處眼睛精光一閃,整個人看上去俊逸之余多了幾分英氣。
“葉念安,你瘋了么,自己不要命不打緊,竟還要把府尊也卷進來!”宮燕全然無心觀察葉念安眼角眉梢的細微變化,厲聲喝道。
稱呼上的突然轉(zhuǎn)變,葉念安著實一愣,有些不明白宮燕為何動這么大肝火。
“宮大哥你這是?”
“劫掠青州代辦漕糧,你可知道是什么罪?
別說是你,就算府尊也會被大理寺一并捆了扔進大牢?!睂m燕面色鄭重,語氣嚴厲地警告著葉念安。
“原來因為此事啊,我還道念安哪里不知分寸,沖撞了宮大哥呢!
宮大哥所言甚是,劫掠青州漕糧這種彌天大罪,念安自是妄不敢做。
就算舍了念安這條性命,也不會牽連府尊大人。”提到寇隼,葉念安面含敬重。
“那剛剛你提到的…是真是假?”
宮燕沒敢把劫糧二字說出口,而是抬手在頸間做了個斷頭手勢。
“自然是真的,只不過劫掠的人是蘇長水?!?p> 葉念安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可是蘇長水已經(jīng)……”宮燕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略一沉思繼續(xù)問道。
葉念安并未等宮燕把話問完,便繼續(xù)道。
“已經(jīng)死了是么?沒錯,死人不會復(fù)生替我們賣命劫糧。
不過宮大哥,蘇長水死沒死你我說的才作數(shù)?!比~念安眼角一挑,給宮燕做了個眼色。
話雖然還沒有全都挑明,這宮燕也不是愚笨之人。
葉念安給他使了眼色,再聯(lián)系前前后后交談內(nèi)容,心里總算明白了何謂免費的糧食。
“妙!此計甚秒??!
如此一來劫糧罪名嫁禍給本就已經(jīng)是死人的蘇長水身上,而蘇廣山與蘇長水狼狽為奸,最后卻吃了個悶虧?!?p> 宮燕嘴上不住稱贊起葉念安的絕妙計策,心中卻暗暗敬佩起府尊來。
他把官印交予葉念安,無異于托付生死,這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心境,他終是及不上。
葉念安笑著點了點頭,眼見宮燕心中疑慮已消,也暗暗松了一口氣。
宮燕這幾日片刻不離自己身側(cè),明有幫襯辦事之用,實則是寇知府的眼線。
自己辦事已盡一切心力,眼線一說也就消除了去。
葉念安不去挑明,宮燕也樂得裝糊涂。
今日此說能夠折服宮燕,到了知府處,一定也會在言語上多有夸贊。到時回橫谷寨也就更有把握。
“宮大哥,那日我拜托你剿匪之后,不要搬動尸首,還沒有妄動吧?”
葉念安收回心思,仔細想了一下整個計劃中的細微之處,突然想起一事來。
“葉先生,說起此事,我真是一肚子苦水。
這幾日龍興寺的兄弟整日來尋我,說他們睡在死人堆里,夜半三更起個茅廁,腳下都是磕磕絆絆,實在不是個事,大伙兒都抱怨連天?!?p> 說起此事,宮燕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讓兄弟們在忍耐一段日子,這些尸體我有用處,蘇廣山不會任我們宰割而不還口,最后還要靠這些尸體給我們替罪。
等劫糧一事坐實了,府尊總要對朝廷有個交代?!比~念安嘆了一口氣說道。
“這倒是不打緊,我已經(jīng)安撫了他們?!睂m燕點了點頭,涉及到府尊之事,不論大小,都是格外留心。
二人又商議一番細節(jié)后,就都閉口不言,沉浸在難得的安逸之中。
申時已近,青州城百姓所居坊市青煙彌漫,冬月白晝時間短,太陽已早早向西面墜去。
熱絡(luò)的街道在黃昏時顯得有些清冷,偶爾幾個貪玩的孩童,遠望上去,似是正捂耳側(cè)身要點炮竹。
‘怦……’一聲火藥炸響,炮竹點燃后混著孩子嬉笑的聲音,傳進葉念安與宮燕耳中。
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瞳里看出一抹蕭索無奈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