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歡的腳邊橫七豎八的躺著四個栩栩如生幾近假亂真的紙人。
碧藍如洗的天空下，清風徐來，綠竹匆匆搖曳，卷起宴歡的衣袍和緩帶，她掌心泛出兩團濃烈如血的火焰，翻滾著將地上的紙人覆蓋起來，滔天的烈火很快就把那些紙人吞噬得一干二凈。
干凈整潔的院落，長長的甬道，明艷的鮮花仍舊嬌艷，好似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一切還如往昔。
宴歡抖了抖手上沒有沾一絲血的長劍，將其收入鞘中。
再一次環(huán)顧整個院落，宴歡大步走了出去，走出沒多遠，耳邊便響起了程晗焦急的叫聲：“公子！公子！”
蹬蹬蹬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后在宴歡的跟前驟然剎車，氣喘吁吁的道：“老爺……回來了，就在書房……說，說是要檢查公子你的課業(yè)！”
眼前的程晗仍舊是當時輪廓，只是稍顯青澀稚嫩，一張臉因為奔跑而激動、泛紅，喘息之間帶出一股少年人的飛揚之意。
宴歡點點頭，朝著書房走去。
程晗吃驚的看著宴歡走出去一丈遠，才回過神來，小碎步跟上他：“公子……這可怎么辦！你這幾天斗雞走狗整日跟那幾個少爺們廝混，哪里有功夫看書……這下慘了！這下慘了，老爺非扒了你一層皮不可……”
程晗臉上的表情讓人不忍猝讀。
宴歡抬起食指在自己唇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你這般嚎叫下去，豈不是闔府都知道了？一頓毒打跑不掉的……”
程晗馬上閉緊了嘴巴，可是眼睛的憂色卻比言語的表達更為強烈。
宴歡知道程晗是想起自己受程轍連累被打的屁股開花的樣子。
她嘴角帶起一絲若有若無的愉悅笑容，從容不迫的去了程敏的書房。
幾番問答下來，程敏漆黑的臉色便好轉不少。
卻仍舊忍不住對著宴歡呵斥道：“你沒事少和那群狐朋狗友們一起鬼混！若再讓我知道你們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鬼混，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宴歡含笑朝著程敏行了一個標準的晚輩禮，一本正經儒雅有禮的道：“是，祖父。”
程敏被他這般聽話乖巧的態(tài)度嚇了一跳。
想了想就又諄諄教導他：“讀書使人明理，使人心正，你若能安心讀書，便會發(fā)現書中自有顏如玉，自有黃金屋……你乃我程氏一門的嫡子，自當成為我族子孫之楷?！彼掼F不成鋼的嘆了口氣，才無奈的道：“祖父如今不求你出人頭地，但求你莫要丟我程氏滿門的臉面！”
宴歡再度躬身，仍舊道了一聲是。
彬彬有禮的模樣，讓程敏跌破了眼睛。
宴歡便自請前去江南，回家修葺族中先人之墓，又搬出一大堆歸根落葉之類的大道理，把程敏忽悠的暈頭轉向，因程轍向來不干正事，這次竟然說個子丑演卯出來，條理分明，論證清晰，不由得就點了頭，允了他去。
第二天，宴歡便帶著程晗以及兩個仆從、一只貓，大搖大擺的出了程家的門，一路向南奔去。
半個月后，他們到舟車勞頓、搖搖晃晃的到達了江南的程氏老宅。
祭拜完先祖，安排好了一切事宜之后，宴歡留了程晗在家，騎著馬，托著貓去了鐘靈山。
江南一帶本就風景秀麗，山川四時之景皆能讓人炫目，而鐘靈山更是得天獨厚，山川秀美如潑墨所做的畫作，隨性，卻優(yōu)美，淺川清溪繚繞，圍山而淌，如一條條銀色的玉帶，山頂之上霧氣升騰，行走其中，便讓人身上、頭發(fā)上都蒙了一層淡淡的水汽。
立在山巔，底下重疊的山巒全部匍匐在腳底，窮盡目光，胸腔之中只能裝得下遼闊浩渺的如畫江山。
沿路而上，仔細搜尋，卻并未再瞧見應娘一家人。
擺茶攤的人很多，年邁的老翁亦是多的兩只手數不過來。
可唯獨沒有他們一家。
本就不在一個輪回，一個世界的人，自然不應該相遇。
看來，困擾程轍這么久的兩世輪回終于破解了。
其實，也并不算什么兩世輪回。
大抵只能算是一個巨大的幻境。
幻境中的高獻與應娘皆是紙扎的人兒，被注入了人的魂血。
至于塑造這個幻境的人是誰，宴歡無法深究。
最重要的是，她沒有時間了……
望了一眼天邊，宴歡微微瞇起了眼睛，手指輕柔的在貓兒的背上揉了又揉，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阿容，你看，這里像不像一個地方？”
肥貓在她懷里拱動了一下，探出腦袋，看著縹緲的云霧，有些怔楞，隔了一會兒，便鬼頭鬼腦的往四周打量，半響后，他搖了搖頭：“殿下……這是哪里？像什么地方啊？”
宴歡嘴角的笑容驀然放大，五根手指如鋼鐵一般緊緊的箍住了肥貓的脖子，一寸一寸的收緊，隨著她手指收緊的動作，一個又一個的字從她牙縫里擠了出去：“像不像，你埋骨之地？”
肥貓妄想掙扎，卻發(fā)現宴歡的鉗制宛如銅墻鐵壁，它似乎連一根貓毛也無法動彈，四肢僵硬，嘴唇也禁不住哆嗦起來：“你……你想對我做什么……”
宴歡勾唇，睥睨著手里的東西，語氣輕蔑至極：“你是個什么東西？就憑你，也敢來扮做它的樣子！本殿下的座前神獸豈容爾等玷污？”
那肥貓奮力掙扎著，貓臉上的表情也猙獰起來，再不屑偽裝：“不愧是西陵殿下…….有一顆七巧玲瓏心，只是，時至今日，你以為，你還能跑的掉嗎？”
有強勁的術法攻擊凌空朝著宴歡的面門撲打而來，她機敏的閃身躲過，耳邊有呼嘯的風聲一泄而過，宴歡五指盡力收緊，幾息之間，便將手里攥著的貓硬生生捏的魂飛魄散，山頂有風吹過，甚至連那貓兒的一聲哀嚎都來得及刮起。
虛無中，一道冷冽動聽的聲音響起：“都說西陵殿下，最是菩薩心腸……如今看來，倒也未必?！?p> 宴歡抬頭，之間玉冠簪發(fā)的少年凌空而立，白衣若雪，緩帶飄飄，渾身上下被一種冷冽的氣息包裹著，面前橫著一道古琴，雙手置于其上，明明是一張冷淡至極的臉，此刻，卻帶著邪魅狷狂的笑，他的眸色漸深，“西陵殿下，好久不見呢……殿下真是威武不減當年，風采依舊！”
話音一落，他雙手便齊齊拍在琴弦上，雙手飛快的彈奏起來。
一道又一道的白色光波朝著宴歡齊齊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