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徐氏,在越國,是高不可攀的豪門大族。
既是勛爵世族,又是詩書之家,更有赫赫戰(zhàn)功傍身……
祖父徐嗣孝官至太尉,曾是越國皇帝的恩師,深得皇帝信任,致士之后被皇帝破格封為隴西公,享親王俸祿,如今別府而居,住在皇帝賞賜下來的敕造郡公府。
大伯父徐琣十九年前為保住越國疆土不受他國侵擾,以身戰(zhàn)死…..當(dāng)時,聽說,大伯母正身懷六甲,聽到這個噩耗之后,便落了胎,沒幾年就撒手人寰,僅留下的一個哥兒徐韜也不慎落水身亡……皇帝感懷大伯父忠烈,賜給徐家一枚免死金牌。
父親徐琰,是皇帝親封的一等忠武將軍,是與內(nèi)閣宰輔品階相同的武官……姑母徐瑤為當(dāng)今皇帝的繼后,掌管鳳印,只可惜膝下無子,若有子嗣,則當(dāng)立為太子,這樣一來,徐家則更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鼎盛煊赫……
徐容盯著宣紙上落下的幾個墨團,神思恍惚起來。
正因為徐家的權(quán)勢煊赫,天楚十六年賜婚的圣旨才顯得非常奇怪。
并不是說,徐家女做不得皇子妃……皇后都是做得的,更何況區(qū)區(qū)一個皇子妃,怪就怪在,是賜婚給陳王。
陳王母妃出身低微,是掖庭的一名宮女,機緣巧合之下被皇帝臨幸,誰知這一朝露水情緣,卻叫這掖庭宮女珠胎暗結(jié),縱使不待見掖庭宮女,卻不能置皇家子嗣不顧,皇帝便下令在掖庭圈出了一塊清靜之地,撥了四個宮女一個御醫(yī)前去伺候。
沒多久,這掖庭宮女便產(chǎn)下了一對龍鳳胎。
都以為這宮女能夠母憑子貴,得到冊封……皇帝卻下令,將這掖庭宮女連帶著伺候她的宮女、御醫(yī)一并賜死。
小公主早早的被送到熹妃膝下?lián)狃B(yǎng),而小皇子在掖庭長到八歲,才被皇帝注意到,賜名為祁,也將他交到熹妃那里撫養(yǎng),為他找了開蒙的師傅,按照皇子的規(guī)格配置了伺候的下人和宮苑??尚』首幼孕”惶O(jiān)、宮女、皇子、公主們欺辱慣了,性格陰沉暴虐不說,更是連話都說不明白,十歲那年,小皇子的眼睛便瞎了……打這之后,他更是殘忍嗜血,動不動對宮里的宮女太監(jiān)們動手動刀子,每天都有尸體從慶陽宮中抬出去,不久之后,熹妃便找了她姑母,哭哭啼啼的鬧著不在撫養(yǎng)皇子……終于惹了皇帝大怒,冊封他為陳王,將他送去偏遠荒涼的臨兆縣,無詔不得入京,任由他自生自滅。
這些本是皇家秘辛……但依著他們徐家,想知道這些,并不難。
縱使陳王去了千里之外的臨兆縣,徐容也能聽到他的赫赫兇名,以及不斷傳入京都的惡行。
很長一段時間,陳王之名可止小兒啼哭。
戰(zhàn)亂年間,兇命止小兒啼哭算得上是一件光榮之事。
可在這太平年間,和這樣一個人結(jié)為夫妻……徐容光是想想,就覺得脊背發(fā)寒,毛骨悚然。想到這里,那種森寒之意再次爬滿了徐容的脊背,她面色慘白的把毛筆放回了青白玉松鼠葡萄筆陳上,緩緩在椅子上坐了下去。
前世的時候,她性格嬌蠻,天不怕地不怕,能動手能動嘴的事情從來不動腦子,賜婚圣旨一下,她也只是哭哭啼啼的跑去父親母親跟前撒嬌,甚至還進宮對著姑母哭泣了幾場,指望著,這場賜婚能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可現(xiàn)在細想起來,徐容的心卻越發(fā)沉了。
她默默的想,也許這道圣旨,是在敲打徐家……
可是,當(dāng)時的徐家,待字閨中的還有她的五姐徐雅,六姐徐綾……之后才是她,沒道理,賜婚的圣旨會越過兩位姐姐落在她身上,就算要敲打徐家,也該顧忌著體面不是嗎?
再一想,就算要敲打徐家,也不該這樣賜婚的。
徐家最受寵的嫡出小姐,就是七小姐徐容……皇帝不是一向不喜歡陳王的嗎,怎么會把自己肱骨之臣的掌上明珠嫁給陳王……
不對……徐容皺了皺眉,在她嫁給陳王之后,皇帝又頒下了圣旨,將她的六姐徐綾嫁給太子諶做太子妃……
徐容的腦袋里亂成了一團漿糊。
只是誰也沒想到,誰也瞧不起的陳王,人人厭惡的陳王,竟然登上了皇帝的寶座……當(dāng)年那個被皇帝賜死的宮女,也并沒有死,還被封為了太后……
徐容揉了揉太陽穴,她從來不是聰明人,理了這么些天,也沒能理出個頭緒來,她亦想過把徐家的滅門慘案告訴父母,可不知道為什么,每當(dāng)她望著母親那張總是含著笑的慈愛面孔,她就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窸窣間,門外響起茯苓的聲音:“小姐,夫人要你到花廳去!”
徐容扶著椅背站起身子,忍不住問:“母親這個時候……喚我做什么?”
門外的聲音停頓了兩秒,道:“說是莊奚公主和賀三小姐來了,如今,五小姐和六小姐正在待客的花廳作陪,夫人便請您趕快過去?!?p> 茯苓的話宛如石子,投在徐容本就不甚平靜的心湖上,蕩漾出更大的漣漪來。
這位莊奚公主便是陳王一母同胞的那位胞姐。
陳王待她十分禮遇,在登基之后,還冊封她為鎮(zhèn)國長公主……
因為姑母是皇后的原因,徐容進宮的時候,常常能見到這位莊奚公主,莊奚雖為公主,面對徐容的時候,卻格外謙卑,時常與她姐姐妹妹的稱呼,久而久之,兩人就成了手帕之交。
而那位才滿京華的賀三小姐乃是忠平伯府的嫡出小姐,閨名賀徵,當(dāng)年,賀徵亦是太子妃最有力的競爭人選,她才華出眾,被世人稱道,又有絕世姿容,高華門第,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可是忠平伯府卻一直不曾松口。
直到,后來,陳王登上帝位,賀徵才被送入后宮,冊為頤妃……
賀徵……于她而言,是至交好友,是情同手足的姐妹。
只是,她后來,卻簇擁著太后來了坤寧宮……
徐容不敢深想,這期間,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徐容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從不堪回首的往事中醒過神來。
自己病了大半個月,莊奚公主和賀徵來瞧自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她們?yōu)槭裁床恢苯拥侥脕砟兀?p> 對于自己同莊奚公主、賀徵來往這件事,母親和父親都很樂見其成,所以從不阻攔,于是,莊奚公主與賀徵來將軍府的時候,是不必經(jīng)過通傳的,她的凝脂堂,她們更是想來便來,想走便走,暢通無阻的像是她們的另一個家。
徐容突然沒了心思去見她們。
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臉上給賀徵難看……
雖然說那件事,也不見得和賀徵有關(guān)……
但就是如鯁在喉……讓人非常難受。
而且,愿望屋中那個紅衣女子特意提起頤妃……肯定自有她的用意,她雖然傻,卻也聽得懂人話。
徐容覺得自己現(xiàn)在心浮氣躁的,懷疑任何人,猜忌任何人。
她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失望和厭惡。
皺著眉,揚聲道:“跟母親說,我病重,挪不得步,誰來也不見?!?p> 茯苓應(yīng)了聲是,繃著臉往花廳去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