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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共風(fēng)起

葦陽

流云共風(fēng)起 霜寒洲 3726 2019-07-24 16:15:37

  四月初,清明。

  安措大軍攻下澭都,以此為據(jù),集中兵力猛攻葦陽。安雨鈴以安盈為將鎮(zhèn)守葦陽,合北落府與葦陽之兵與安措相持。同時,金鍪陳兵晦關(guān)外。安雨鈴密令云麾將軍蕭嫣馳援晦關(guān),離淵東南諸軍皆聽蕭嫣調(diào)遣。

  次日,遠遁關(guān)外的博琿王聞離淵生變,出兵攻鄒邑,大敗于守將何簡,逃。

  且說安盈奉命鎮(zhèn)守葦陽,北落府的兵不必說,跟了他十多年,軍紀嚴明,戰(zhàn)斗力也強。但葦陽的兵就不同了,葦陽太守崔嘉是個好脾氣的,士兵們犯點錯,他頂多就說兩句,從不重罰;加上崔家是世家望族,崔嘉身上也就沾了些奢靡之氣,葦陽又是擋在硯京前的最后一道防線,地理位置至關(guān)重要,朝廷每年撥給葦陽的軍費自然比別處多些。崔嘉心情一好,就隨便找個由頭四處犒賞。什么昨天城東牡丹開花啦,今天城西梨花落了吖,后天再夸明月照古城,大后天還能再吹一波春雪落梧桐??傊灰藜未鬆斝那楹?,就賞賞賞。

  有趣的是,崔嘉大爺是個快樂的人,他心情一直很好。因此,葦陽的兵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舒坦,以至于多少有點好逸惡勞,對此安盈深為不滿。要命的是,安盈的母親正是崔嘉的姐姐,崔家的勢力又大,安盈還得恭恭敬敬地喊聲娘舅。

  翌日,自離淵南部逃難而來的百姓涌向葦陽,安盈下令打開城門,放百姓入城。太守崔嘉恐有奸細混入其中,不從。安盈道,你我今日堅守于此,便是為了天下百姓,何以本末倒置?以安雨鈴所賜公文為令,執(zhí)意開門。

  崔嘉大爺不忿,葦陽的守軍便也跟著崔嘉大爺不忿起來。

  “反了反了,外甥倒教訓(xùn)起舅舅來了。”這句話,崔嘉嘟嘟囔囔了一路。

  安盈瞧了一眼,便不在管他們。轉(zhuǎn)頭令校尉回京催促糧草。他收留了逃難百姓,城中糧草就有些不夠了。

  安盈和蕭嫣一明一暗被安雨鈴派往前線,兵部尚書姜旻和戶部侍郎郭依依則奉命于后方募集糧草。

  安雨鈴執(zhí)意認為,打個安措費不了多大事,葦陽本身屯糧較多,周邊幾個城市屯糧也不少,朝廷又時時照拂。再者,這般家國大事,崔家這樣的望族也該多出點血。是以,姜旻、郭依依所募糧草多為支援晦關(guān)。

  待難民都進了城,安盈將北落府的士卒調(diào)去安頓百姓,城中防務(wù)則全部交由葦陽守軍,崔嘉也同意了這種布置。

  “為了百姓的安全,入城的人員必須嚴格盤查?!卑灿缡堑?。

  葦陽城依伏馬山山勢而建,往北與都城硯京有官道相連,逆澭水而上可直抵澭都。澭都在澭水上游,葦陽處于澭水下游,對安措來說,占了些便宜。可惜安措名不正言不順,而且就算他灝漫富甲天下,也比不過離淵一國之力。要不是顧忌著金鍪,安雨鈴才不跟他在這死拖,早就下令出兵決戰(zhàn)了。

  是夜,葦陽城中火光沖天。城外,安措出兵強攻。安盈率北落府與之交鋒。城內(nèi),崔嘉沉著臉坐在紅木的椅子上,椅子上雕刻著山川大澤,這樣的椅子在他家里很多,他出來的時候隨便搬了一把。糧倉著火了,守糧倉的是他的兵,安盈讓他看著辦,他能怎么辦?

  縱火之人已經(jīng)找到,他們混入逃難百姓的隊伍進了城。一把火,幾十萬石糧食說沒就沒。崔嘉下令將人押來,只掃了一眼,一字未問,崔嘉大爺便煩躁地擺擺手吩咐道,“拉出去砍了砍了,真礙眼?!鞭D(zhuǎn)頭又道,“看守的人呢?帶上來?!?p>  “兵馬不動,糧草先行?!贝尢嘏闹鍪?,說的語重心長,“我一直給你們說糧草有多重要,你們就不能上點心?!?p>  看守的士卒垂著頭,也不答話。

  “你們讓我怎么辦,你們說,我該怎么處置?”

  崔嘉大爺自顧自說著,全場靜悄悄的。這罪該作何處置,大家心里都明明白白,但是崔嘉大爺是誰啊,崔家祖上可是出了兩任貴妃,又為新皇倚重,最重要的是,崔嘉大爺是個心眼好的,讓他說上幾句,這事兒指不定就算過去了。

  崔嘉大爺劈頭蓋臉地罵了起來,照明用的火把被風(fēng)吹得搖搖晃晃。

  末了,崔嘉大爺抹了把臉,嘆了口氣,道:“看在爾等平時也算恪盡職守,如今又是非常時期,暫且饒了爾等性命,以后戴罪立功吧?!?p>  小兵們松了口氣,不過這口氣很快又提到了嗓子眼——一柄斷槍破空而來,噌地一聲插入地下,塵土四揚。眾兵士望去,正是安盈率北落府諸將而來,顯然,叛軍已退。

  安盈沉著臉,走上前來,拔起斷槍。槍頭已經(jīng)鈍了,槍上紅纓破破爛爛的,隨著風(fēng)揚起。

  “我來的時候,看到一個五六歲的男童跪在街邊,心中好奇,便差人上前詢問,原來是與朋友嬉鬧時摔壞了父親的硯臺,心中愧疚,這才跪在此處等候父親回家發(fā)落。離淵每年稅收九千六百萬貫,用作軍費者,十之六七。諸公平日所披之甲胄、所持之戈矛、所食之粟米,皆是百姓所賜。黃口小兒尚且知道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shù)牡览恚T公年長,還受百姓之恩,寧不汗顏?”

  看守糧草的士卒們還跪著,安措抽出配劍插在諸人面前。他的甲胄上血跡未干,匯集成股,一滴滴落在地上,落在他們眼前。

  法不阿貴,繩不撓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辭,勇者弗敢爭。

  崔嘉看安盈這架勢,分明是要殺,心下實在不忍,又道,“如今戰(zhàn)時,正是用人之際。。。”

  “崔太守!”安盈呵道,“尚武之風(fēng)不可廢,軍法之威不可瀆!你也曾為護一方百姓盜兵符引兵抵御強敵,該分的清輕重!”

  還記得嗎?當(dāng)初為何來此。安逸的時光消磨了雄心壯志,如今這樣也挺好,不是嗎?心底的空洞被錦緞?wù)谘?,然而?dāng)這些遮掩全部被撕開,是憶起了初心,還是發(fā)現(xiàn)初心已消失于時光之中。

  “你你你”崔嘉給他一句噎了個半死,一時又反駁不得,低聲嘟嘟囔囔了一句,“怎么跟舅舅說話的。”

  或許是死到臨頭,那幾個士卒心中反倒生出些豪氣,起身言知罪,再拜謝恩,遂引劍自戮。

  安盈下令厚藏,寬待其家人,又向著崔嘉道,“崔太守!”他甲胄帶血,不怒自威。崔嘉本來攤在椅子上,被他一喊,嚇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安盈繼續(xù)道:“古人有言,慈不掌兵。如今戰(zhàn)時,安盈不忍舅舅在葦陽受苦,舅舅不如去周圍調(diào)些糧草,遠離軍中雜事,也順便休息休息?!?p>  三言兩語,便是要下他的軍權(quán)。崔嘉愣在原地,北落府諸將圍了過來,一個個地都沉著臉,黑壓壓地堵在他眼前。

  軍法從嚴,到底是他理虧。況且虎符與圣旨都在,葦陽的兵權(quán)早該交了的,若不是崔家的勢力橫在那兒,也不會任由他掌權(quán)至此。

  “舅舅?!卑灿锨耙灰尽?p>  崔嘉怒起,卻又無可奈何,湊近安盈冷聲道,“狡兔死,走狗烹,十三殿下到時候可別跪在我崔府門口哭鼻子?!?p>  安盈笑道,“舅舅專心借糧就是,有些事,陛下都不急,舅舅急什么?”

  崔嘉拂袖而去,安盈轉(zhuǎn)頭派人修葺城墻,清點傷亡,葦陽守軍繼續(xù)負責(zé)城中防務(wù),但指揮權(quán)歸于安盈,北落府諸軍則于城外巡邏,又暗中派出斥候探查叛軍動向。

  清晨,安措叛軍又來攻城,叛軍以石矢作為掩護,用木幔遮擋著,推著攻城器械往城下沖來。

  葦陽城上三弓床弩一字排開,箭矢以硬木為桿,鋼鐵作翎,叛軍剛一進入射程,安盈下令放箭,五六尺的箭矢一排排就招呼了過去。

  誰知安措那邊立刻退了,待箭雨過后又復(fù)沖來,火球炮矢在城墻上炸開,安盈立于城頭,不避亂箭,并推開前來護衛(wèi)的士卒。他身上本就帶傷,一旁的副將看不下去,連喚了幾聲“將軍!”。安措橫了他一眼,副將乖乖閉了嘴。

  主將不退,士卒更是拼命。從早晨殺到正午,叛軍的幾次沖鋒都被擊退,安措見久攻不下,引兵退去。安盈也不追,下令清點傷亡。另一邊,副將已扛著老軍醫(yī)跑了過來。

  “快把老爺子放下”說著,安盈連忙扶著老軍醫(yī)下來,“先生沒事吧,我的這些手足就拜托了。”

  老軍醫(yī)搖搖頭,連聲道,“沒事沒事,這把老骨頭還沒散?!币幻嬲f,一面拉過安盈的手號起脈來。

  安盈立刻抽回手道,“我沒事?!?p>  “怎么沒事,昨晚被捅了一槍,傷還沒好又中了好幾箭!”副將大聲道。

  “對,沒事。”老軍醫(yī)道,“就是缺心少腎,聽著了,取菖蒲、遠志、龜甲、龍骨,各磨粉等分,每服酒調(diào)一錢,一日三服。這是枕中丹是沈繁兮沈太醫(yī)留下的,將軍不信我,也該信她?!?p>  沈繁兮,龍驤將軍沈繁夢的姐姐,曾在太醫(yī)院供職,少有名氣。后來辭職跟著沈繁夢去了晦關(guān)?;揸P(guān)破,沈氏姐弟皆不知所蹤。他們都是忠義之人,十多年來杳無音信,只怕是故去了。

  安盈本來想隨意應(yīng)付老軍醫(yī)幾句,他一提沈繁兮安盈來了些興趣,問道,“可以治什么?”

  “可以安神益智,遠志能通腎氣上達于心,將軍無憂矣?!崩宪娽t(yī)摸了摸胡子,笑瞇瞇地道。

  安盈暗道,心是五臟大主,上達于心,就是說上達天聽嗎?那又上達什么于天聽呢?老軍醫(yī)走遠了,安盈也懶得再去尋他,說不定人家真的只是在說藥。良弓藏、走狗烹,許是他這幾日思慮太過,什么都能扯到這上邊去。唉,做人真難。

  老軍醫(yī)那廂忙去了,副將又勸安盈道,“將軍啊,你可不能胡來,弟兄們都跟了你十幾年了,可不能沒有你啊?!?p>  “噓!”安盈忙道,“你可給我記好了,北落府離了誰都行,我們效忠的只有離淵,只有陛下,記住了嘛!”

  “嗯。”副將垂下眼應(yīng)道,“將軍放寬心,我覺得。。。”

  “大點聲!”

  “記住了!”副將大聲應(yīng)道,至于那句“我覺得陛下挺善良的”便咽回肚子里。

  安盈抬手給他理理盔甲,“去讓老爺子給你看看,過些天還要打。”

  副將還想說幾句,安盈催他快走,副將這才磨磨唧唧走了。念及老軍醫(yī)說枕中丹有安神益智的作用,又遣人把藥方給崔嘉大爺送了一份,傳話說可以益智,能提醒崔大爺以大局為重。

  晚些時候,先前派去向借糧的校尉壓著一萬石糧食回來了。他言道,安雨鈴本來想撥兩萬石糧草給葦陽,但是連日暴雨沖垮了道路,運往晦關(guān)的糧草暫時只能繞路。這一繞又多了幾天的路程,蕭嫣那邊已經(jīng)餓著肚子和金鍪打了好幾仗。所以,撥給葦陽的糧草只能減半。

  一萬石糧食勉強可以撐些日子,待這批糧草吃盡,估摸著崔嘉也該壓著糧草回來了,葦陽問題應(yīng)該不大,為難的是晦關(guān)。

  

霜寒洲

1.三弓床弩所用箭矢長度未找到詳細資料,是估算的。   2.枕中丹:來自孫思邈的《備急千金要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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