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風風火火趕往玉霞關的時候,陸懷岳才得到阿衡在滄洛城的消息。
他當日離開易安城沒多久,就被陸甄追上了。陸甄告訴他家中有變,他不得不匆匆忙忙地趕回無銀山莊。
滄州和霞州同為陳國邊州,與越國交界,二者不同之處在于滄州與越國被滄山連綿起伏的山脈所隔斷,滄山之中又有一條深邃的大峽谷將整個滄山山脈一切為二,一邊在越國,一邊在滄州境內。
這一道峽谷有百丈深,且峽谷兩側都是懸崖峭壁,要興兵打仗幾乎是不可能,即便人爬過去了,馬匹輜重也不可能翻過去。
這就為兩國邊境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而比鄰而據的霞州卻沒那么好運氣,它與越國之間隔著一條玉帶江。玉帶江河面寬闊,水面平靜,整個河面繞霞州而過,直入東海。
江面倒映著天空的顏色,遠遠望去猶如一條玉帶橫臥。玉帶江因此而得名。
河面平靜軍船行駛就方便許多,再加上南人善水,跨江進犯之事屢見不鮮,霞州百姓不堪其擾。
于是陳國的高祖皇帝決定在玉帶江陳國這一側,壘上高高的城墻以防南蠻。
這個法子很粗暴的割斷了沿江村鎮(zhèn)老百姓的靠江吃江的生活。
城墻壘起不到一人高,就被老百姓的反對聲給壓垮了。
陳高祖皇帝急得在御書房內蹲點了三日三夜,連后宮都荒廢了,才想出要和越國約法三章這個妙計。
須知約法三章這等事玄妙得緊,你拳頭硬你說了算,這章法自能源遠流長地走下去。
可一旦你變成一只弱雞,那就難過了。
阿衡的父皇接手江山之時,這個陳國已被上一任皇帝的碌碌無為坑得千瘡百孔。
阿衡爹又不是什么驚世絕艷的治世之才,他雖個性懶散卻從未消極怠工,可要撐起一個破敗的江山談何容易。
周圍的各國眼睛雪亮,瞅準了皇帝懶散的空隙不定期騷擾陳國。
阿衡爹不堪其擾,直至阿衡懂事時起,作為一個當半個國君養(yǎng)大的嬌俏公主,阿衡不忘時時給老爹耳提命面,甚至還出謀劃策,邊境才安穩(wěn)了幾年。
可她十一歲之時被太后老巫婆剝離了皇帝身邊。
皇帝身邊沒了可愛的公主殿下,茶飯不香,連國事也無心處置,邊境又開始活躍了。
由此可見,后宮有的時候也是一個能拿捏一國命脈的地方。
阿衡出了滄洛城一路向東行走,在滄洛城還好,一片安逸祥和,老百姓們安居樂業(yè)的景象。
出來了滄洛城就開始三三兩兩地出現(xiàn)一些流民。
這些流民拖家?guī)Э诘模轮茽€,沒有固定居所,碰到好一點的人家,騰出一個院子讓他們歇歇腳喝口水,再不濟屋檐下能遮些風雨也能度過一夜。
不好的就只能住破廟,破廟雖四處漏風,但好歹有個窩,勤快的修修補補也能湊合住,再有甚者,只能在街頭或者荒郊野外幕天席地了??吹冒⒑庖魂囆乃釁s又無能為力。
這一景象在入霞州之時達到一個高峰。流民們不再是三三兩兩,而是成群結隊,聲勢浩大。
馬車在官道上咕轆轆行駛,速度極慢,官道的盡頭是玉霞城。
三茗掀開簾子走到馬車門口遠望,隱約能看見玉霞城高聳的城門。
坐了幾日的馬車,屁股都膈疼了,三茗異常興奮:“小姐,馬上要到了!”
阿衡不做聲,掀開車窗簾子一條小縫往外看。
道路兩旁三三兩兩歇腳的流民。
馬車旁的路邊坐著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婦人,她面色蠟黃,頭發(fā)卻整理得干干凈凈,衣服破爛幾補丁卻是針腳細致,面對流亡面色沉靜,不像其他流民一般哭喪著臉。
她懷中一個五六個月大的嬰孩,身上掛著一件大人衣服改小的中衣,因天氣炎熱露出手腳,許是饑餓的緣故,六個月大的孩子本該白白胖胖的時候,這個孩子卻細手細腳,看著可憐。
阿衡看過去的時候,那孩子開始哇哇大哭。
婦人看阿衡停下車看她懷中的孩子哭,有些不好意思的哄孩子。
可孩子餓了要吃奶,她哪里哄得住,孩子越哭越大聲,不得已,婦人轉過背去,撈起衣衫喂起了孩子……
阿衡看著這一幕,心中說不清是什么感受,總覺得澀澀癢癢,難受得眼酸……
雖然婦人極力遮掩,可當街喂孩子哪里遮得住。
婦人面色因饑寒交迫而蠟黃,可她那孩子的口糧處還是白白嫩嫩的,引來了不少周圍同是流民的男人的目光。
他們原本渾濁的雙眼因為看到那白嫩的一片肉而開始放光?;覕〉哪樕查_始變得不懷好意起來,有的甚至吞咽起了口水……
阿衡眉頭微蹙。
那些眼神輕佻的眾男子中,有一個個子略微矮小的,滿口黃牙,一臉淫邪,開始挪向那個喂奶的婦人。
旁邊一個青年打趣他:“李二,你要去吃人家娘,就要先喂飽人家兒子。”
此話一停,果然那孩子不過吃了幾口,便開始哇哇大哭,這年頭,母親都餓得面黃肌瘦,又哪里有奶水來喂養(yǎng)孩子?
孩子吃不飽,一直在哭,婦人沒法,只得換了一邊喂,可另一邊也是如此。
那李二不管別人的嘲笑,走到婦人身前,色急道:“你兒子吃完了,該到我吃了吧!”
那婦人止住他,無奈道:“我還是那句話,要先喂飽我兒子?!?p> 阿衡聽這話,莫名眼睛發(fā)澀,想來這一路,婦人為了喂飽兒子,也不知道喂飽了多少男人……
李二冷笑:“這兵荒馬亂的,大人都沒東西吃,哪管得了小孩?你還是乖乖從了我,否則我拿你孩子去賣換吃食?!?p> 婦人也不懼他,冷聲道:“若不是孩子在,我早已尋死。你若敢動我兒,我必拼命!”
說著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一把剪刀,橫在自己和李二之間。
阿衡感慨:為母則強,大抵便是如此罷!
旁邊的眾人笑話李二:“李二你剛來不知道,這婦人就是個硬骨頭,眼里只有她家孩子,她那把剪子使得出神入化,小心你的命根子!”
這話引來一陣大笑。
阿衡將車簾子放下,陷入沉思,此時窗外那孩子的哭聲還在傳來。三茗已坐在她身邊,若有所思地看著阿衡。
阿衡笑得有些無奈,嘆氣道:“三茗,叫那婦人上車罷?!?p> 三茗不同意:“殿下,您要三思,救得了一時就不了一世,兵荒馬亂的可憐之人又豈止這一個?殿下都要救?”
阿衡淡淡道:“他們皆為我陳國子民,本宮身為陳國輔政公主,救他們于水深火熱之中責無旁貸?!彼恢挂纫粋€,還要救千千萬萬個。
三茗勸道:“可你若是救了這母子上馬車,打算如何安置?難不成殿下要供養(yǎng)一世?這女子外柔內剛,群狼環(huán)伺還能護著自己的孩子,活下去自是無礙的。好比那些迫不得已賣女養(yǎng)兒的強?!?p> 頓了頓,三茗又勸:“殿下若是真看不過去孩子可憐的,就賞些吃食給她,好歹能喂幾日?!?p> 阿衡覺得三茗方才還大放厥詞,此刻卻又像個不諳世事的,無奈道:“吃食?恐怕我還未曾給入她手就已被搶光了吧,鳥為食亡?!?p> 三茗被她堵得沒話說,只得問:“那就當沒看到?”
阿衡用手指請叩馬車內的一個小幾,笑到:“本宮自有計較,你讓她上車,咱們火速趕至玉霞城?!?p> 三茗勸不住自家公主,老大不情愿地下了馬車。
馬車旁坐著的一群流民看到車上下來一個白白嫩嫩的姑娘家,頓時眼睛雪亮。
這年頭,霞州一帶已亂了多日,老百姓們吃都吃不飽,不說他們這些難民,就是官府家的小姐未必能穿得上這么好的衣服,且姑娘家眉清目秀,雙眼靈氣,一看就是嬌養(yǎng)出來的。
不過看著那姑娘坐的是一輛普通的青蓬馬車,且隨從也只有一個馬車夫,又直覺不像。因為大戶人家的姑娘出門定是跟著很多仆人左擁右護的。
只見那姑娘徑直走到那婦人跟前,用一種命令似的語氣問:“你叫什么?”
婦人看了她一眼,回道:“民婦姓秦,單名一個煙字。夫家姓趙?!?p> 三茗繼續(xù)問:“何方人士?為何逗留在此?”
婦人又看了她一眼,猶豫了片刻,道:“民婦家住胡楊縣,外子原為胡楊縣一教書先生?!?p> 三茗低估道:“怎么到處是些教書的?!彼嗽捴傅氖侵皠⑷f卷攔截阿衡車駕之事,她本就不樂意阿衡要救這名女子,臉上顯出些不耐。
“本姑娘問你為何逗留在此?”三茗想帶這女子上車,只得到處找話,試圖讓這女子厭煩。
那婦人再好的脾氣也有些惱了:“敢問這位姑娘姓甚名誰?民婦為何要答你所問?”
旁邊一些流民看三茗一臉頤指氣使的樣,有些看不過去,紛紛指責三茗:“看上去一個挺好的姑娘家,脾氣竟這般臭?!?p> 有看不慣強出頭的,人多了,自有些趁機搗亂想占便宜的:“你一個姑娘家,白白凈凈的,自己一個人出來,莫不是與那車夫私奔的罷?”
那車夫也是阿衡的暗衛(wèi)之一,雖穿著打扮是一仆人的模樣,可面皮子長得也算俊郎,與普通風餐露宿的車夫截然不同,很有些當小白臉的潛質。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車夫,覺得此猜測不無可能。
阿衡想,這車夫叫什么來著,對,叫穆九,他是自己一流暗衛(wèi)中武功較為突出的一個,因此被賜了“九”字。
阿衡自拍腦門:對啊,她怎么沒想到,這么看三茗和穆九還是挺般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