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阿華媽的煩惱
快過年了，村里外出打工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回來了。都說忙年，家家戶戶殺豬宰雞，晾制臘肉，打年糕，糊燈籠，大人孩子添置新衣，越忙活越有過年感覺。
阿誠孩子頭帶著一幫小弟，把整掛小鞭拆散，單個放，滿村里劈啪劈啪鞭炮聲更增添了年味。有的時候，這幫淘小子溜回家取炮仗，會無功而返，放炮的地方轉(zhuǎn)移了。由著他們來沒夠，沒等三十鞭炮放完了。
阿憨父女兩在院里放花。滴滴金隨著甩動，火花四濺，白天視覺效果比照晚上差點。阿月開心地大笑?！鞍⒃?，阿憨叔，”孩子們跑過來，像現(xiàn)在男孩子手里有炮仗，會故意把小鞭往她們腳下扔，嚇得女孩子尖叫，所以這階段女孩子會和他們劃清界限。
阿誠把小鞭掰斷點著里面火藥，哧的一聲變哧花，阿月開心地笑。阿誠又點著一顆小鞭，往空中扔去，女孩子選擇站隊，圍到阿憨身邊。阿月視線追著小鞭軌跡，開心地笑。
阿憨進屋取了兩掛小鞭，一把滴滴金分別遞給阿誠和阿鶯。倒顯得他們是來要炮仗的，阿誠不好意思，看阿貴伸手要接，嚴厲地制止道；“不準要?！薄巴臧⒑┦宥冀o咱炮仗，”阿貴不解道，手還是縮了回去?！敖o妹妹留著吧，我們都有呢?！彼呐亩?。
阿憨拎出糖果籃子，小孩子都看向阿誠阿鶯，等他兩指示，兩人各抓兩把，引領(lǐng)孩子們呼嘯而去。阿月舍不得他們，抓著手朝他們直喊“來來，”這幫孩子，阿憨笑著搖頭，可知道顧及小妹妹。以往就差糖果籃子打包。
“嬸子，串門去？”阿憨問道，“剛阿強不說他爸回來，我過去坐坐?！卑⑷A媽說道?！鞍⒃?，奶奶帶著門去？”阿月?lián)u頭?！拔覀兠鱾€再去?！?p> 阿華媽拄著拐杖，噠噠噠地出門。她有眼疾，白內(nèi)障手術(shù)術(shù)后恢復(fù)不好，只能感受到光影。村子她住了幾十年，閉著眼哪哪都能摸到。日常生活沒有問題。
“他嬸子快進屋，”阿珍婆婆熱情地迎到門口?！跋眿D子不在？”沒聽到阿珍大嗓門喊她嬸子?！鞍⒄洌銒鹱觼砹丝烊サ共?。”“嬸子，”阿珍嗓子眼里憋了一句。阿發(fā)手里抓條毛巾邊擦頭發(fā)邊從后屋走出來?！皨鹱游艺脒^去看你，”“我沒事也常過來，娘幾個嘮嗑，剛聽阿強說你回來，阿華咋沒回來？”
“廠子過年人手不夠，都趕著回家過團圓年，過年值班這幾天，一天給三天工資，吃飯免費?！卑⑷A媽捏捏阿發(fā)胳膊，摸摸臉，“廋了這孩子，”從阿發(fā)身上尋找這一年阿華蛛絲馬跡。“嬸子放心吧，阿華精著呢，誰吃虧他吃不了虧?！?p> “這六千是你的，五百是阿憨的。阿華說這一年他阿憨哥受累了，這錢攢著給阿月上學(xué)?！蓖竦囊豁冲X握在手里，阿華媽笑呵呵道：“攢著，明年爭取娶阿秀進門?！薄鞍⑷A我們高攀不起?！卑⒄錄鰶龅貋砹艘痪?。阿發(fā)拿眼瞪她，“嬸子，年輕人的事咱還是別操那么多心，他們有自己主張。”
“咋地啦？莫不是我們家阿華做啥錯事啦？”阿發(fā)呵呵地笑道：“嬸子你別多想，是他兩沒緣分。阿華跟阿秀說了，他不想過早結(jié)婚，不想耽誤阿秀?！?p> 阿華跟阿秀說這話，阿秀后來又找過他幾次。阿華說我想三十結(jié)婚，你也等到三十，阿秀說我能等一輩子。阿珍更多的是氣表妹執(zhí)拗和不爭氣，阿華那樣說，就是不想和你好。非一棵樹吊死。阿華有什么好，家里一個不中用的媽，屋無片瓦，地?zé)o半壟，住在這出不來進不去的地方。長著一張勾小姑娘的臉，有屁用，能當飯吃。她表妹不嫌棄他屈尊跟他好，他是前輩子燒高香了。
阿珍正氣呢，可巧阿華媽撞上來，能有好臉好話才怪。你兒子種的因你就得承受這個果。
阿華媽老臉有些掛不住，訕訕地跟他們道別，回家去。
阿華媽這年過的窩心。大兒子自打做了上門女婿，四年了家沒回過，信沒捎過，錢更是一分沒見著。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母行千里兒不愁。當媽的吧賤皮子，兒子不惦記媽，媽可掛念兒子。十個指頭不一般齊，可咬哪個都疼。有時候她勸自己，就當沒生這個兒子。
在小兒子親事上，當媽的存了點私心。那個白生了，這個她不想炸翅也飛了。養(yǎng)兒防老。
整個春節(jié)，阿華媽在家蹲著，也不串門找老姐妹們嘮嗑。阿珍婆婆那張嘴，保不準把一說成十，人吧心眼不壞，就是嘴不好。她把風(fēng)放的早了，誰知兒子不在自己掌控之內(nèi)，自己打自己臉。
兒子不認同阿秀，是一大損失之外，關(guān)鍵一點在于她是阿珍姨表妹，對阿珍一家人她感到不好交代。其實按理說年輕人處對象，成更好，不成也正常。問題熟人間總會有些尷尬，阿珍是處處拔尖的性子，阿秀拒絕阿華倒好說。哎，言而總之，總而言之，阿華媽這個年過得憋屈。
村子小，村東頭放個屁村西頭都能聽到。阿憨也聽說這事。時常抱阿月過來，給老太太解悶。
第二節(jié)阿華的心結(jié)
阿華十歲那年，阿爸失手從滕悌摔下去。阿媽每天以淚洗面，哥哥輟學(xué)去C城一家汽修鋪做學(xué)徒。生活的變故讓人始料不及。
他十四歲那年春節(jié)，哥哥回來了，時隔四年再見哥哥，他有些不敢認了。哥哥不再是那個話很少，喜歡埋在書堆與書為伴的哥哥。頭發(fā)在頭頂豎起一朵雞冠，還是黃色的雞冠，帶一條亮晶晶的鏈子，穿著和鎮(zhèn)上的潮男似的。
他跳起來張開雙臂，哥哥伸手摁住他肩膀，“放假了，”哥哥嘴里叼的煙彈到他手上掉到地上。被煙頭燙了一下，他沒在意。
阿媽在廚房忙活，樂的找不著北，一會喊“阿華，蔥段切兩塊，”轉(zhuǎn)個身，“油呢，碗里添油，”一會又攆他，“去給你哥倒洗臉水，”“媽呀，我哥一個親生的，我是抱來的吧？”阿媽拍他一巴掌，“看你阿憨哥在嗎？叫他吃飯?！?p> 雞鴨魚肉一桌接風(fēng)宴，阿華忍了幾忍，就差把一鍋辣子雞湯扣他哥頭上。從踏進家門那刻就沒說過一句人話。阿媽伸手摸他腦袋，他偏頭躲開，“我的頭型弄亂了都?！卑⑷A氣不過，跳起來一通亂揉，雞冠子給揉趴趴了?！澳阈∽诱易幔备绺鐩_他揚揚拳頭。
哥哥吃得大快朵頤，阿媽笑瞇瞇的夾菜，笑咪咪地看他吃。阿華往阿媽碗里夾菜，反手菜就挪地方?！拔腋缤肜锒殉缮搅?，”他哥吃得眼皮都不抬?！八悄銉鹤?，又不是客人?！薄熬湍阍挾?，”一塊臘肉堵住他的嘴。
他哥拍拍肚皮，扔下一顆炸彈?！皨?，我回來就是跟你說一聲，年后我去y省，女方家兩閨女，找我入贅?！?p> 阿媽手一抖筷子掉地上，阿華那口臘肉囫圇個咽下去，差點沒把他噎死。阿媽定定地坐著，這句話讓她風(fēng)中凌亂?！斑@樣啊，入贅是吧？”她慢慢起身，慢慢地挪到桌子前，似乎有一種沉重的力量壓得她直不起腰。桌上擺著阿爸遺像，她摩挲著鏡面，喃喃道：“老頭子，兒子要去入贅?！?p> 她把相框貼在臉上，壓抑的哭聲低低響起。
哥哥一臉漠然表情徹底激怒阿華，他揪住哥哥后脖領(lǐng)拽他出去。哥倆來到屋后，臉對臉站著，阿華不說話，掄起拳頭向他哥臉上招呼。他哥沒防備出其不意一拳，鼻腔里涌出溫?zé)嵋后w。
月黑風(fēng)高天上繁星點點，小時候天黑上廁所，他總是纏著哥哥一塊去，哥哥一邊笑他膽小，一邊呵手跺腳等他。那是多久的事，他抬頭仰望繁星。那時他也是這樣，一邊蹲坑，一邊仰望繁星。那時的哥哥回不來了。他黯然垂頭。
“小子，你還有臉打我，”哥哥揪住他衣領(lǐng)猛地往前一帶，反手又狠狠地推搡出去，阿華踉蹌幾下站住，還好沒直接跪了。輸人不能輸陣。“你出去這幾年，沒學(xué)會好好做人，倒是學(xué)會六親不認?！卑⑷A語帶譏諷，“也好過你自以為是的不自覺，”
哥倆這邊你來我往交鋒，不成想隔墻有耳，阿憨不是有意聽墻角。他從阿發(fā)家吃晚飯回來，先他哥倆蹲廁所。這一蹲不要緊出不去了，都說家丑不可外揚，哥倆現(xiàn)在拳腳相加，他一出去兩人豈不很沒面子。我忍，阿憨屏息憋氣。
“爹生娘養(yǎng)十九年，你倒好長本事了，到不相干人家認祖歸宗?！卑⑷A氣勢洶洶，“別讓我瞧不起你！”“這一切都是因為誰啊？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因為誰??？”他哥揮舞著拳頭沖他吼道，“還不是因為你，是你害阿爸摔下滕悌，是你害阿媽哭瞎雙眼，是你害我和學(xué)校無緣，是你逼我走到今天這一步。罪魁禍首就是你！”
哥哥的一席話把阿華喊蒙了，阿爸摔下滕悌，我那時還小，“你那時貪玩淘氣，腳骨摔裂，阿爸擔(dān)心你，不等滕悌檢修完事，冒險下山?！备绺缯f不下去，嘴唇哆嗦手指頭戳他額頭，“要不是你。阿爸怎么會死?！彼D了頓，“誰都可以戳我脊梁骨，就你不行，你沒資格。”他摞下這句話，咣當甩上門進屋了。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原來他是家里悲劇源頭！他腳骨摔裂，阿憨哥照顧他半月，等他回到家，阿爸已經(jīng)長眠地下。
阿憨在廁所聽著受傷小獸般的哀鳴在沉寂夜色里飄蕩。
從那之后，貧嘴活潑的阿華消失了。阿華一副和整個世界劃清界限架勢，三尺之內(nèi)生人勿近。同學(xué)三年，阿秀關(guān)注他三年。當然了他越長越帥冰山臉，在女孩眼中就一個字拽，所以關(guān)注他的女孩阿秀只是其中一個。但這些和他無關(guān)，他用自我放逐方式懲罰自己。
去年春節(jié)阿秀去表姐家玩，鼓起勇氣對表姐透露她的心思。就阿華家這個狀況，阿珍信心滿滿，拍胸脯跟表妹保證，這事沒問題，包她身上。她先和阿華媽通氣，有姑娘趕著上門做她家媳婦，而且不帶任何附加條件，這年頭給兒子說門親事不扒層皮能把媳婦娶到家嗎!白撿個媳婦這是。人家姑娘嘴甜勤快，更重要的是不嫌乎她瞎老婆子。阿華媽歡喜的直念佛。
這些現(xiàn)實問題阿華都懂，阿媽的心思他理解。他說服自己，阿秀除了長的那啥點，其它都挺好。阿媽高興，她能孝順阿媽這就行。
阿秀和表姐有些像，女生男像，她還不如阿珍，阿珍比她白。阿華和她一塊逛街，路人都會多瞅他兩幾眼。一般都說郎才女貌，他兩莫不是女才郎貌？反差挺大，但絕不是反差萌。阿華努力去接受她，帶她去買衣服。阿秀很少穿裙子，阿華一片好心，給她選了當季新款，穿在模特身上特有仙氣藕荷色連衣裙。店員拿一套大碼讓她試穿。
當阿秀從試衣間走出來，站在試衣鏡前拎起裙擺旋轉(zhuǎn)著向他展示身姿，阿華差點沒當場崩潰，整個一反串好不好。
店員聲音抖著說道:“這裙子多適合女士，襯的身材高挑，挺搭臉色。今年最流行，賣斷貨了，大號的也就是美女這個頭能撐起來?！闭f完，為了掩飾語音里的笑意還咳了兩聲。
阿華心想，就忽悠吧睜眼說瞎話不帶打草稿的，不怕憋笑憋到內(nèi)傷。
阿秀被小姑娘忽悠的挺受用，踩著舞步站到阿華面前。阿華低眉垂眼，傷不起呀?！霸蹅冊谵D(zhuǎn)轉(zhuǎn)吧?！?p> 那次逛街之后，阿華開始躲著阿秀。我兩以后要真一個鍋里吃飯，一張床上睡覺。是哥們還是夫妻？做兄弟更合適。厘清這個問題，于是阿華毅然選擇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