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癌痛發(fā)作

　　蘇夏荷見情況不妙，趕緊調(diào)和：“你們別為以前的事爭執(zhí)了，畢竟都過去了。現(xiàn)在關鍵是樹立信心，配合治療。”

　　全達明說：“你走，你走！我是死是活不要你來管?！?p>　　杜江云說：“我真走了，不來看你了，你不要死皮賴臉打電話！打電話我也不接。我們已經(jīng)離婚好多年了，沒有一點關系了。”說完，扭頭要走。

　　全達明趕緊從病床上爬起來，攔在杜江云面前說：“我說的是氣話，別當真。你這段時間都在陪護士長，也不來看我一眼。對了，他們一家還好吧？”

　　杜江云說：“離婚了?！?p>　　全達明聽說袁奇俊和上官雪瑩離婚了，喃喃自語：“完了完了，袁奇俊沒有活路了！”又給袁奇俊打電話，一頓臭罵。電話那頭，袁奇俊一聲不吭。全達明罵完了，解氣了，頓時覺得心里輕松了不少。

　　全達明很奇怪，自己罵袁奇俊的時候，什么道理都懂?？墒?，事情一旦落在自己頭上，卻像個二傻子，什么道理都聽不見。還是說說容易，做起來難?。∽约喝绻敵跄苈犨M杜江云的話，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這一步！

　　全達明難以理解，自己年輕的時候努力向上生長，為什么會在日子好過了，偏偏那么折騰？人生在于嘚瑟？人生不要嘚瑟！一嘚瑟，就變成天王老子了。

　　全達明想不動這些問題了，他很累。身上到處都痛，哪里都不自在。他蜷曲著身子，手壓住胃，臉慢慢變得扭曲，嘴里哼哼唧唧地叫著，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了出來。見這種情形，蘇夏荷趕緊去開了醫(yī)囑：“嗎啡肌注?！?p>　　止痛針打下去后，全達明的痛開始緩解。這種痛，是常人無法理解的，更無法體驗。有時候撕心裂肺，有時候像鈍刀子割肉，有時候像針刺。每一種痛，全達明都死去活來，只有嗎啡才能止住痛。

　　目睹全達明的痛，杜江云竟然心痛。怎么會？離婚這么多年，兩個人只有兒子的這條線牽著，也曾經(jīng)發(fā)誓不再回頭，這次怎么會心軟了？隱藏在心里的善良，是與生俱來的高貴，杜江云就擁有這種高貴。人這一輩子，就是這么無奈，還有糾結(jié)和痛苦。生命的來回，就是愛與恨的輪回，無人能夠幸免。

　　過了一會兒，嗎啡開始顯效，全達明的痛苦明顯控制，卻渾身是汗。杜江云打來溫水，為他擦澡。她動作輕柔，怕弄痛他。全達明百感交集，杜江云就是一塊珍貴的玉，自己卻沒有好好珍惜。如今，自己重病在身，人家還是沒有拋棄他。想到這里，他的心里仿佛壓著一塊大石頭，鼻子酸酸的，眼里含著淚。不一會兒，竟然抽泣，哭聲嗚嗚咽咽，如低沉的嗩吶，穿透釅濃的霧氣，撲面而來，鉆進耳朵。

　　杜江云拍拍全達明的背，問：“哭了？”

　　全達明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心情，此刻，唯有哭泣，才能疏解壓抑在心里的痛。這種稀里嘩啦的痛哭，只有在飽受折磨，飽受痛苦之后才能領悟。人在得意時逍遙時痛快時，絕不會痛哭流涕。他的領悟雖晚，卻終于在最無助的時候被感動。

　　杜江云說：“別哭了，都到這個時候了，哭也是枉然。我做一些能做的事，是希望你能好起來?；煷_實痛苦，但是過一段時間，化療副作用就會消失。你的頭發(fā)，還會再長出來的。”

　　全達明哭過之后，覺得心里舒服多了。他眼神空洞，表情麻木，窗外的山和水，仿佛跟他不在同一個世界，更不在同一個時間點上。此刻的虛幻，與發(fā)跡時的放縱，如出一轍。那時候，他也空洞，也麻木。錢賺得多了，就變成了數(shù)字游戲，心靈空洞，感情麻木。

　　全達明突然埋怨杜江云：“你那個時候為什么不管我？”

　　杜江云嘴角抽搐，說：“我倒是想管，你沒給我時間！你每天早出晚歸，有時候幾天都見不到你，我還能跟蹤你？”

　　全達明嘆氣，說：“是啊，那時候你確實管不到我。因為我能賺錢，能賺大錢，你就不敢管了，生怕惹怒我，擔心被拋棄。可是，你最終沒能守住我們的家?！?p>　　離婚之后，全達明也曾經(jīng)后悔過。結(jié)發(fā)夫妻，說散就散，自己的心太野！

　　杜江云說：“別說那些沒用的話，后悔的話說多了，也沒什么意思。好在，兒子現(xiàn)在長大了，出息了，有自己的分析辨別能力，我們也不要過于糾結(jié)以前的事了，關鍵是要向前看?！?p>　　忙活完了，杜江云走出全達明的病房。華燈初上，雨兒淅淅瀝瀝，風兒撩起她的發(fā)絲，整個人就生動起來。不冷不熱，歲月正好。在縱橫交錯的時光隧道里，她的身影從少女時期的苗條，到現(xiàn)在的略顯臃腫。歲月獎勵給她的，是深刻的魚尾紋和逐漸堆積起來的脂肪。杜江云看著霓虹燈光下的影子，和慢慢流淌的歲月，覺出了時間的無序和生活的無常。她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只是在一個多愁善感的季節(jié)里，見識了許多苦難。

　　杜江云接到上官雪瑩的電話，告訴她，孩子已經(jīng)出院了，在家里療養(yǎng)，看情況再決定是否繼續(xù)上學，如果不行，就要休學，明年再參加中考。上官雪瑩像述說一件平平常常的家事，聲音沙啞，語速緩慢，末了，說了很多次謝謝。

　　袁奇俊這段時間到底經(jīng)過了什么？

　　當日，他猶如一只喪家之犬，失魂落魄遠走他鄉(xiāng)。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什么，反正人一個命一條，已經(jīng)混成了無家無業(yè)，無錢無房，一無所有，負債累累，總不過是一死，還有什么顧慮？

　　來到南方現(xiàn)代化國際大都市，他舉目無親，身無分文，就去找工作?？墒?，工作哪是輕輕松松就能找得到的？一天下來，饑腸轆轆，連買瓶水的錢都沒有，剛好路過一間公共衛(wèi)生間，三步并作兩步進去，打開水龍頭，“咕嚕咕?！焙葌€飽。他打著飽嗝從衛(wèi)生間出來，自己都感到好笑?？墒?，這一點都不好笑，而是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