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天地白茫茫一片。
雄偉輝煌的廣寧城,已經(jīng)是銀裝素裹。
恰值正月,本該家家歡慶,此時卻很不同。
天啟二年正月十二日,遼東細作緊急軍報:后金大舉出動,進攻廣寧。
第二天,后金大軍出海州,直逼遼河。
同日,遼東巡撫王化貞上表請戰(zhàn),慷慨陳詞,愿以六萬兵進戰(zhàn),一舉蕩平丑虜!
廣寧全鎮(zhèn)戒嚴(yán),大軍云集。
饒是如此,城中依舊一片惶悚。
自薩爾滸以來,后金陷撫順,屠開原,攻沈陽、占遼陽,如入無人之地,所到之處,燒殺擄掠,明軍節(jié)節(jié)敗退,幾無招架之力。
這讓廣寧上下如何不怕。
遼河前線,西平堡,已是秣馬厲兵,全堡震動。
下屬十三個墩臺已下令全部放棄,收攏糧秣兵甲回堡,加強兵力。
河口墩,位在最邊,是十三個墩臺中最危險的一個,因此,在應(yīng)有的七名墩軍之外,又額外配備了三名夜不收,三匹軍馬。
這樣的配置在十三個墩臺中已屬前列,但在后金五萬大軍的面前,根本什么都不是。
墩內(nèi)也已混亂一片。
“快,快,能帶的都帶著,不能帶的全燒了,參將有令,所有墩臺放棄,所有人都回西平堡。”
“李頭兒,烈哥兒他們還沒回來。”
“管不了那么多了,韃子就要來了,不想死的就快走!”
“李頭兒,要不我去尋烈哥兒他們,喊他們一起……”
“放屁,快走!他們見到這邊燒了,自然知道往哪里跑?!?p> “不行,我要去找我家少爺!”
“站住,這混球,不管了,我們走!”
……
一陣雞飛狗跳,河口墩開始燃燒,眾人攜家?guī)Э?,倉皇而走,只有一個少年趙永山,逆流而跑,向雙河口跑去,少爺奉命哨探,算算時日,應(yīng)該是在那里的。
墩外雙口河邊,散亂著五具尸體,其中三具銅釘棉甲,金錢鼠尾,正是后金哨探無疑,也有兩具明盔罩甲,自然便是明軍夜不收。
顯然,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了一場倉促惡戰(zhàn),兩名明軍夜不收遭遇了三名后金哨探,后金哨探仗著人多,一舉沖來,卻不料被兩名明軍給拼了個同歸于盡。
這樣的戰(zhàn)損比極為少見,薩爾滸以來,多是明軍節(jié)節(jié)敗退,哪怕也有渾河血戰(zhàn)之類的壯舉,但整體而言,別說以二換三,就算以十換一,甚至以百換一都做不到。
正所謂兵敗如山倒,很多時候,成建制的明軍潰散,而金軍的傷亡只是寥寥。
要不然,以建州老奴窮兵黷武,湊聚而成的幾萬后金兵,早被明軍消耗干凈。
趙永山跌跌撞撞跑到了這里,正看到這慘烈的一幕,頓時肝膽俱裂。
“少爺,少爺!你不能死,不能死啊!”趙永山連滾帶爬,跌跌撞撞沖到了地上明軍的身旁,哭得涕淚橫流。
那地上的明軍,也是個少年,約莫十八九歲的樣子,面色慘白,雙目緊閉,嘴角還有鮮血滲出,身上罩甲破碎,一副不省人事的樣子,哪怕樣貌極是威武雄壯,只怕也是不成了。
這般模樣,多半已傷及內(nèi)臟,想是活不過來了。
趙永山卻不放棄,拿著水囊就往他家少爺?shù)淖炖锕嗳?,似乎這樣就能喚醒他家少爺。
韃子大軍而來,偵騎四出,哨探不止,后金探馬隨時還會出現(xiàn),這里已是很不安全。
但他不在乎,少爺若是死了,他也愿一死報之。
殺奴,即便死了也要殺奴。
這時,一陣馬蹄聲傳來,兩個后金探馬,已大搖大擺地出現(xiàn)在了眼前。
他們先是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后金軍尸體,不怒反喜,后金軍制,戰(zhàn)時搶回己方戰(zhàn)士的遺體,便是有功,若能運尸回鄉(xiāng),更可得對方家產(chǎn)一半。
有功有財,自是歡喜。
又掃了眼倒在地上的兩個明軍,不禁怒火中燒,瞪向了那個哭著的少年。
三對三,己方居然敗了?
奇恥大辱!
真是奇恥大辱!
只是,他們哪里知道應(yīng)該二對三才是,哪里來的什么三對三。
趙永山連忙抹去眼淚,抽出腰刀,也不多話,只是喊了聲“殺奴”,就向后金探馬沖去。
兩個后金探馬看得哈哈大笑,這樣的明國少年,他們真是不知道殺了多少了,這般亂沖又有什么卵用。
當(dāng)即,也不取弓抽刀,一人徑直圈馬上前,竟是想要直接空手擒拿趙永山。
一人上前了幾步便就停下,在后面只當(dāng)做看戲。
區(qū)區(qū)一個少年,又只持短兵,還不是手到擒來,比抓羊羔還要輕松。
面對策馬而來的后金探馬,趙永山也根本就不避讓,兀自直挺挺地沖去,雙手緊緊握著腰刀,雙目赤紅,牙關(guān)緊咬,看似盲目,卻有計較,步伐快而不亂。
這讓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后金探馬感覺明顯有些不對,便也不再拿大,取過虎槍,看準(zhǔn)時機,對著趙永山的胸膛就是狠狠一槍扎去。
卻不料,趙永山合身一撲,避開了那兇狠的虎槍,就勢一滾,已到戰(zhàn)馬的右側(cè),腰刀順勢而揮,馬腿立折。
那后金探馬也是不俗,早在一刺落空時,便心知不妙,徑直從馬背上躍下,不等轉(zhuǎn)身落地,就將刺空的虎槍就勢回掃,向著右下方打去。
若是趙永山避讓不及,亦或是想要回身來殺,那必定會被這槍迎面打飛,非死即殘。
卻不料又打了個空。
原來,趙永山在斬斷了馬腿后,根本沒有停留,也沒有回身殺敵,竟是毫不猶豫地直沖向前。
向著那個正在馬上看戲的后金兵沖去。
那看戲的后金兵之前被遮擋了視線,趙永山的速度又快,猝不及防之下,已被趙永山?jīng)_到了近處,已來不及取弓。
只有拎起手中的半月長柄斧,向著趙永山砍去。
“殺!”一聲爆喝響起,沖刺間,趙永山也不等接近,就將手中腰刀向著后金兵的面門狠狠擲去,那后金兵連忙側(cè)身讓過,長柄斧也因此失去了方向。
趙永山趁機一舉沖到那后金兵身邊,攀著馬身直上,翻到后金兵身后,雙手搭上頭顱,死命一扭,竟將那后金兵的脖子拗?jǐn)唷?p> 兩人全都跌在了地上。
“死!”之前的那個虎槍后金兵也已趕到,見到這一幕,目眥盡裂,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死的那人是他的弟弟,這才是第二次上陣,還沒享受夠燒殺的快樂,竟就死在了這個明國少年的手上,這如何不讓他暴跳如雷?
狠狠抬起虎槍,向著趙永山心口狠狠扎去!
之前的沖突已耗盡了趙永山渾身氣力,正跌在地上,又與金兵尸體相糾葛,已是不及躲閃,唯有怒目圓瞪,盯著那后金探馬哈哈大笑:“老爺,少爺,永山為你們報仇了,殺奴,殺奴!”
“噗”的一聲,一桿大槍直刺而入,槍頭帶著貫穿皮肉骨頭的聲音,血淋淋的從脖頸直透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