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工地后廚
夏季白晝長，晚上8點，夜色也才剛剛逼近，機器的轟隆聲、水泥的攪拌聲，汽車的鳴笛聲，不停歇的交織盤旋在工地上空。
工地建筑大樓的后面，是一排排用不銹鋼搭建起來的工地宿舍，銀白色的，很小的一個房子，房子挨房子的，又小又熱。夏天在這里面，真的叫受罪。密不透風的，室外39度，里面起碼往上加3度，就跟蒸熱桑拿一樣，空間還小，一個單間，放了張床，再放點其他就比較擁擠，行李水桶鞋子什么的一股腦全往床底下塞，大多數(shù)人都這樣。你知道，干活的人，出得汗又多，腳上的氣味又重，悶熱加上氣味，那滋味。
宿舍左邊盡頭，還有一間屋，不是不銹鋼，是用磚頭砌的，沒有門，簡單的買了一塊布當簾子。這是一間廚房。廚房格局跟家里邊沒什么不一樣，可能有變化的就是它有兩個灶，一個土灶，一個燒煤氣的。
此時的廚房，兩個人忙的熱火朝天的，半老徐娘蔡淑芬，伶俐可人楊小梅。
高溫天，燒著柴火，炒著菜，兩人汗水順著臉龐，順著脖子，一直流，流到衣服里，衣服沒干過。
蔡淑芬身體累，心里是不累的，她的兒子滿心，在這工地上當個包工頭，這兩年工匠不好找，現(xiàn)在一起做工的幾乎是周圍村里人，剛開始，蔡淑芬沒想過跟兒子一塊來，家里也是拖家?guī)Э诘模€有那么多的畜生也是割舍不下，后面滿心開了口，說缺個人，沒人煮飯，叫她跟他一起，兒子都開口了，當媽的哪能拒絕啊，再說，她還有個女兒也在這邊，如果出來了，平時照看也方便些。
“小梅，給我拿個大碗”蔡淑芬一邊不停的拿著勺子在煤氣鍋里翻過來覆過去，一邊等著小梅的碗，耳垂邊的兩個金色圓圈耳環(huán)隨著她的翻炒動作，也一起一伏的，動感十足。蔡淑芬之前沒有耳洞，是滿心賺了錢，給她買了一對耳環(huán)當禮物，滿心也不知道女人東西，買回來才發(fā)現(xiàn)他媽沒耳洞，帶也帶不了，說拿去退了，蔡淑芬嫌麻煩可能還有點舍不得，滿心的妹妹小小放假回來，兩母女一起到縣城，打了耳洞，順帶還買了一身衣服，從此蔡淑芬就習慣了耳朵兩邊帶著耳環(huán)的感覺，一家人看著，都覺得好看，像個富太太。臉胖呼呼的，不顯老，且那股利落勁兒透著人精神頭十足，十個廚師九個胖，這句話沒毛病，窩在這樣的空間里，人可是遭了老罪，尤其是胖子，更怕熱，連個風扇也沒有。
“嬸，給”，楊小梅停下手里邊的切菜動作，剛好，所有的配菜她都已經(jīng)切的差不多了，聲音溫溫柔柔的，把碗遞給蔡淑芬。
人瘦唧唧的，穿著個七分褲，褲腿都沒撐起來，空蕩蕩的，蔡淑芬看過去，那腳脖子還沒她手腕粗，人是顯得單薄了些，不過挺勤快的。
剛開始廚房就蔡淑芬一個，每天要準備二十幾個人的飯菜，還是吃力了些，后面滿心看見了，讓她媽再找個幫手，找著找著就找到了楊小梅，一個村的，爸爸也是在滿心手底下干活，正好合適。
兩人打著配合，起鍋，楊小梅把菜端走，墻壁邊上是一個長的案板，菜暫時先放這上邊，案板快擺不下了。楊小梅將還沒炒完的菜拿了空碗裝上，拿在手里，這樣等會還能擺得下一兩個碗。
“嬸，最后一個黃瓜肉片我來炒吧”楊小梅鼓起勇氣給蔡淑芬說，她想試試，蔡淑芬正準備讓楊小梅把手里的黃瓜給她，盯著鍋的兩只眼睛轉(zhuǎn)頭看向身后邊的小姑娘，小姑娘年紀輕輕的，扎著高高的馬尾，廚房的高溫蒸的她臉頰兩邊通紅，耳發(fā)也微微潤濕，因剛剛的說話，顯得還有點害羞，抹不開面，眼睛不敢看著她。
“行啊，你試試”小姑娘害羞，已經(jīng)過了大半輩子的蔡淑芬不覺的有什么，臉皮薄嘛，愉悅的將勺子舉高，示意楊小梅上前接過去。
“先倒點油，油泡子散了再撒點花椒“楊小梅點點頭，神情緊張的看著鍋，小泡怎么還沒散了，她的心迫不及待的想把手里邊的肉倒進去，聽那一瞬間的呲溜聲，她無數(shù)次的看見蔡嬸炒菜時肉與熱油接觸時散發(fā)的火花與香氣，那是一種興奮劑式的滿足。
蔡淑芬邊拌涼菜，邊看著楊小梅，時不時提醒她該放翻一下了，該放鹽巴味精了，該裝了。一個仔細教，一個認真聽，煙火氣從門簾里飄出，隨風飄進人們的鼻子、嘴巴里。
蔡淑芬干活麻利，半輩子就在灶頭上忙活著，廚房這一畝三分地的事也不在話下，以前家里幾個人，她可以，現(xiàn)在工地上二十幾個，她也是可以的，再說還有個幫手，那就更不是什么難事。
”小梅，去叫你爸他們吃飯了“菜已經(jīng)炒好了，再來一個涼拌折耳根就差不多了。蔡淑芬讓小梅去前邊工地叫人。
”嬸，我先把凳子那些拿出去再去吧“塑料板凳都在屋子里堆著的，小梅說完，抱著凳子就到外邊空地上放下，一來一回，高馬尾一甩一甩的，看的蔡淑芬唏噓不已，朝氣蓬勃啊，小梅這姑娘，她看著長大的，一個村的，人乖巧，做事牢靠還勤快，脾氣也好聽話，蔡淑芬看著就挺喜歡的。
小梅走到他爸楊建國修的那棟大樓里，剛準備上樓梯，村里的小伙伴王強看見她了，停下手里邊的活，問“梅子，去哪兒啊”
王強跟小梅是小學同學，又是鄰居，小時候兩個人經(jīng)常在一起玩，打打鬧鬧，天真浪漫的年紀他倆一起走過的，后面，王強出來打工，兩人見面的機會也少了，現(xiàn)在好了，都在一個地方，天天都能見到，剛在工地上看到的時候，又詫異又有點高興的上了頭，王強一直對小梅有那意思，不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蔡嬸飯做好了，讓我通知大家伙”小梅把落下的細發(fā)別于耳后，輕聲說給王強聽，她從小就這樣子，聽到王強耳朵里，猶如一陣清風撲面而來。
“你別上樓了，樓梯口那堆著磚，不好走，我?guī)湍憬幸宦暋蓖鯊姛嵝亩钟悬c擔心的說著，女孩子上工地，危險。
“好吧，那你叫完人啊”小梅也是看到了那磚，她不逞強，工地上安全最重要。
“放心吧，你回去吧，等會就回來了”兩人說完，王強把他的安全帽拿在手上，背對著小梅將短袖撩起擦了擦汗，臉燙的拿手套當扇子，往臉兩邊甩，上了樓梯。
楊小梅往回走，碰見人就附上一句吃飯了吃飯了，互相幫忙傳著話。她走的慢，不過再慢往回走的路也是有盡頭的，她沒看見嬸的兒子，滿心，腦袋都伸直了，也沒瞧見。
滿心是蔡嬸的兒子，長得人高馬大的，在村里，大姑娘些都不敢接近他，覺得他兇，不好相處。上了年紀的大娘們可不覺得，在她們眼里，這可是十足的黃金女婿啊。身板硬朗，又能掙錢，這幾年村里就屬他們家日子過的寬裕，自己閨女嫁過去準享福。
可折疊的圓形木桌已經(jīng)放在廚房前的空地上，桌上擺著兩個小碗，碗邊是一圈一圈墨綠色的花邊，小梅回來的時候，蔡淑芬正坐在凳子上，手里邊搖著一把蒲扇，一手端著碗喝水，一手使勁兒的扇著風。
“嬸”小梅喊了人，接過蔡嬸遞過來的裝有綠豆湯的水，坐下來，蔡淑芬拖了拖凳子，往前一點，她扇風，小梅還能接著點自然風。小梅感受到了這股子涼意，朝嬸笑笑，伴著夜色，兩人互陪著喝，一大張桌子就她倆，顯得有那么丁點孤單。
斷斷續(xù)續(xù)的人影人聲由遠到近，朝著圓桌子方向來，蔡淑芬跟小梅兩人看見了，利落的起身，把放在廚房的菜紛紛都端到外面飯桌上。
“嬸，嬸”絡繹不絕的叫聲，大多是年輕人，喊蔡淑芬嬸，看著這群大小伙，蔡淑芬也是笑臉相對。
“嬸，今天吃什么啊”還沒到，蔡鵬的聲音就先傳到蔡淑芬耳朵里。
蔡鵬是蔡淑芬的娘家侄子，不喜歡讀書，早早的出來打工，什么都干過，滿心當了包工頭后，他就跟著他一塊干。
“洗個手，上桌就知道了”蔡淑芬打起啞謎，她邊端菜邊拿眼望人呢，她兒子還沒回呢，吃什么讓他自己看去吧。
廚房外邊角落里，有水龍頭，十幾二十個人包圍著那片區(qū)域，你擠我挨的，洗手洗臉，人人脖子上都搭了一條毛巾，顏色大部分都是灰黑灰黑，耐臟，在工地上呆上一天，毛孔里全是灰，臉黑的像貼了一層泥面膜，蔡淑芬可不管年紀大小，一律趕去洗手，她可是愛干凈的，大家在一塊吃飯，干凈點好，有人嘴里嘟囔，被蔡淑芬聽見，她可不管你什么輩分，張嘴就開說，不洗手，你讓大家伙吃你灰啊，埋汰人不是，這也不是什么大事，來干活的大老爺們也不會計較，大家相處還是融洽和諧居多。
蔡淑芬叫上兩個小伙子，把廚房里已經(jīng)裝好的板凳腿高的不銹鋼桶抬出來，她熬的綠豆湯，她和小梅也抬不了，該逞強的時候不示弱，該示弱的時候絕不逞強。還是大小伙有力氣，不喘氣的都抬了出來。
“綠豆湯哈，要喝的自己拿碗喝哈”蔡淑芬招呼著大家，綠豆湯很早就熬好放涼了，現(xiàn)在喝正合適。大家看到了，好幾個人還沒開始吃飯，先喝碗湯降降暑，一些等吃完再喝，肚子餓的咕咕響，先填飽肚子再說，水喝再多，也是一炮尿的事。
“嬸，我哥呢”蔡鵬問蔡淑芬，蔡淑芬搖頭，她也不知道，其他人洗好手都端上筷子上桌了，蔡鵬也是，端著飯，吃著菜，他們就像是一個流動食堂，誰先來就先吃，也沒等人一起的說法，隔一會一會又一兩人趕來，王強也在里面，聽到蔡鵬問，他回了蔡鵬“滿哥在后面”
“淑芬，你這菜做的可以喔”跟蔡淑芬同輩的楊小梅爸爸楊建國邊吃邊夸，顏色有紅有綠的，看著就新鮮，奪人眼球，一天天上工地，看到的都是些水泥鋼筋，心情都高興不起來，吃到嘴巴里，滿嘴的油，菜鮮肉嫩，麻辣麻辣的，吃的帶勁的很，盤子大，分量足，干完活吃上這一口，不說立馬精神煥發(fā)，心情愉悅是有的。
楊建國今年五十好幾，臉上的褶子一道一道的，身形修長，楊小梅體型隨了她爸，兩個人都是瘦瘦的，不過楊建國身體還是硬朗，工地上的活還能做的下去，他是一個老工匠了，天天跟磚打交道，也算是有門手藝。蔡鵬都跟他學過一段時間，平時看見也是叫的師傅，逢年過節(jié)蔡鵬也是要上門送禮。
桌子不大，坐不下，一些人就站桌子旁邊，一些蹲著，一些隨便找個矮小的東西將就坐了，時不時起身走動夾了菜又走開。大家都是一個村的，以前哪有什么機會坐在一起吃個飯喔，現(xiàn)在可好，頓頓在一起，男人坐在一起，也是閑聊八卦吹牛。
滿心來了，看見的人，叫什么的都有，滿哥、哥、毛豆，都是看見滿心，叫滿心的，毛豆是他小名，年輕的叫他哥，年老的也就喊他小名，或者直呼其名也行，滿心點點頭回應先去洗手。
滿心當過兵，走路自然與常人不同，挺拔著身姿，上半身一件灰色短袖，汗水浸透領口，汗水順著耳瓜子流到衣服上，衣服是貼身的，隨著呼吸胸膛上下起伏，修長的大腿一起一落的，滿滿的力量感與干勁兒。
蔡淑芬吃的差不多了，見兒子過來，把位置給他。滿心一開始沒坐，被蔡淑芬直接拿手壓到位置上了。
“媽，你吃飽了？”疑惑的問蔡淑芬，滿心看到那碗里還有飯呢，起身不吃了??？
蔡淑芬是沒吃完，她只是心疼兒子。
干活的人，就饞那點油葷，嗜肉如命的很。她把碗里的兩塊肉夾給滿心，滿心不接，蔡淑芬臉一下就垮了。滿心拿他媽沒什么辦法，拿碗接住。還像小時候一樣，什么都緊著孩子，接過去了，他媽的臉色才好看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