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期間,昔日的吳國公子再也不是那個冷峻高傲的公子哥了。他學(xué)會了關(guān)心士兵,了解士兵疾苦,與士兵住同樣的茅草屋,吃同樣的糙米。
因為這些勇敢的戰(zhàn)士是他將來打回吳國倚仗的利器,集腋成裘,點滴力量都不可忽視。
在衛(wèi)國的地盤上,衛(wèi)國高層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已經(jīng)算是善待。人在屋檐下,慶忌唯恐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艾城不敢進,在郊外搭建了一些臨時行營。
說是行營,其實就是數(shù)十間簡陋的草棚,外面扎起籬笆,圍上粗布,勉強能夠擋風遮雨。
此刻,一間樹枝與干草搭建的草棚前,一名死士疼得捂著肚子,臉色蒼白,渾身瑟瑟發(fā)抖。
“醫(yī)官呢?趕快過來診治!”慶忌俯下身去,輕輕拍著病者的肩頭,大聲叫道。
“公子,醫(yī)官去郊外采藥去了……”一名虎背熊腰,手持一桿長矛的將軍回道。
這將軍名叫椒丘祈,號稱東海第一勇士,面相兇悍,與眾不同的是他左胳膊上紋著一條張牙舞爪的蒼龍,懂行的人都知道這是東海蠻族的圖騰。
“這可怎么辦?”慶忌急得抓耳撓腮。
“公子,有人來投!”正這時,又有人來報。
“什么人?”慶忌精神陡然一振。
他求賢若渴,目前最需要的就是人才,沒有什么比這更讓人興奮的了。
“一個又矮又丑的殘廢人。”士兵答道。
矮,丑,殘?
一連串的負面形容詞。
衛(wèi)國連年歉收,有一些過不下去的衛(wèi)國人投奔過來,此人該不會也是走投無路,來混飯吃的吧?
慶忌頓時泄了氣。
反攻吳國需要的是“一怒發(fā)沖冠,舍身成一快”的勇士,矮,丑,殘這幾個字與不畏生死的勇士根本沾不上半點邊。
不由自主的,吳國公子給來人貼上了“廢物”的標簽,正打算拒絕,匯報的兵士又補充了一句:“對了公子,他還是一個吳國人……”
什么,吳國人?
慶忌眉頭一皺,這個熟悉的國家名字反倒引起了他的興趣。他微一沉吟,道:“讓他過來……”
……
正如軍士形容的,來投的果然是一位矮人,面貌丑陋,形容落魄不說,右臂上臟兮兮的衣袖扎在腰間,袖內(nèi)空蕩蕩的似乎缺了一只胳膊。
此人站在慶忌面前,與高大英挺的吳國第一勇士比起來就像雛雞見鳳凰,顯得弱小又滑稽。
“吳國人?”慶忌英俊的臉上難掩失望,淡淡地問道。要不是因為對方是一個可能會提供一些有用情報的吳國人,他早就打發(fā)走了。
來人胸膛一挺,鼻孔朝天以傲慢的口氣應(yīng)道:“正是,對面之人可是慶忌?”
此言一出,草棚內(nèi)差點炸了鍋。
慶忌也是有些發(fā)懵,就算他是流亡公子,也沒有人敢這樣直呼其名,哪怕底線也要在前面綴上個“公子”二字。
“無禮!一個吳國人竟敢如此稱呼你們的公子?”椒丘祈手中長矛一頓,立刻沉下臉喝道。
來人嘿嘿一笑:“公子?只是一只落難的鳳凰而已……”
“你……找死!”
椒丘祈卻被對方的狂傲態(tài)度激怒了,一抬手,明晃晃的矛尖頂在了要離的咽喉上,泛著凌厲的寒光。
眾人心里不由“咯噔”一聲,暗暗替獨臂人捏著一把汗。
要知道椒丘祈素以英勇善戰(zhàn)著稱,被慶忌視為心腹,弱點是有勇無謀,脾氣暴躁。萬一他犯了牛脾氣,長矛只要輕輕一送來人就將命喪當場了。
可沒想到,再看來人的臉上掛著一抹冷笑,竟然絲毫不懼。
相反,此人臨危不亂的舉動讓東海第一勇士不知所措,長矛擎在手中扎下去不是,不扎也不是……
慶忌冷冷地看著這一切,頹然一聲:“他說得對,椒將軍,不要無禮!”
“公子……”椒丘祈很不甘心。
“令出輒行!”來人道。
隨后,他淡定地伸出左手輕輕撥開了椒丘祈的矛尖,卻走到那名尚處于掙扎的死士身邊,瞧了一眼道:“不太樂觀啊,此人似乎吃了什么臟東西……”
“你會看病?”鞠余一愣,狐疑地問道。
“在下倒略懂一點岐黃之術(shù)?!眮砣说?。
“大言不慚,你來看看?!苯非鹌磬椭员?。
那人卻不慌不忙,蹲下身仔細地檢查了一番道:“唔,病蟲入體,倒是不難治。大蒜切片生服,每日三次,連服三日后便可除去病根……”
“可笑!普通的大蒜可治重???”椒丘祈半信半疑地道。
術(shù)業(yè)有專攻,不是知道幾個秘方就是好醫(yī)生的……
正此時,鶴發(fā)童顏的老醫(yī)官采藥回來了。
鞠余將情況一說,老醫(yī)官放下藥簍子,撥開生病軍士的眼皮看了看,道:“此人乃是鉤蟲體內(nèi)作亂,剛才的這位兄弟開的方子的確對癥下藥。快,按這位兄弟說的,去找?guī)最^大蒜來……”
一名軍士奉命離去。
眾人面面相覷。
老醫(yī)官投奔慶忌之前本是吳國的幾名太醫(yī)之一,杏林高手,既然他對要離的醫(yī)術(shù)贊賞有加,眾人也是深信不疑,不約而同地地對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人高看了一眼。
慶忌漸漸收斂了輕視之色,問道:“請教壯士尊姓大名?”
“在下要離?!眮砣撕茈S意地舉起左臂做拱手狀,淡淡地報上了名號。
這人便是要離,他一路跋涉千山萬水,終于在艾城打聽到了慶忌的棲身處,便過來詐投。
他在云夢谷所學(xué)除了劍術(shù)之外,其它學(xué)問多少也有涉獵,尤其是對醫(yī)術(shù)頗多精研,沒想到這種場合派上了用場,第一時間引起了慶忌的注意。
“要離?”
慶忌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下意識地念叨了一遍,他忽然想到了一事,肅然起敬道,“莫非……你就是那個廟堂之上斥闔閭的要離?”
“正是在下!”要離傲然道,“闔閭那廝驕橫無道,在下怒而相爭,為此還失了一臂……”
他一邊說,一邊解開空蕩蕩的袖口露出了殘臂。
眾人頓時一陣唏噓,同時在人們眼中,他的形象也瞬間變得高大起來。
而這時,要離收起袖子,忽道:“要某告辭!”
說完,他轉(zhuǎn)身便走。
走?明明來投奔,人們已經(jīng)改變了對他的看法,他怎么卻要走了呢?
眾人愣住了。
慶忌急忙一把拉住了要離,疑惑地問道:“壯士這是為何?”
“聽說公子慶忌乃是一真豪杰,居廟堂之高而不自驕,處鄙陋之遠而不忘志。要某便慕名千里來投,如今一看,也不過爾爾……”要離不屑而笑。
他也粗通捭闔術(shù),鬼谷捭闔術(shù)有言:“捭闔之道,以陰陽試之。故與陽言者依崇高,與陰言者依卑小?!?p> 大意是捭闔術(shù)需要講究陰陽,與光明磊落的人說話就說些高尚的東西,與陰暗的小人說話就說些卑小的東西。
一句話概括,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總體來說,公子慶忌算得上一個磊落豪爽的人,不然當初在吳國時也不會有這么多死士追隨。
慶忌非常在意自己在人們眼中的形象,要離以豪杰之風詰問,正擊中他性格中的最脆弱處。
人之常情,往往得不到的越能引起人的占有欲。要離以退為進,頓時給了素以勇士自居的慶忌強大的心理壓力。
流亡在外,學(xué)會了謹慎的慶忌上當了。
他臉上變色,尷尬一笑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奈何形勢所迫……慶忌懇請壯士留下。”
要離沉吟片刻,暗道鋼繩不可拉斷了,便道:“如蒙不棄,要某愿意輔佐公子……”
慶忌撫掌喜笑顏開:“來人,速速準備酒宴,今晚就為要離壯士接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