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新人入賬

　　李醒見自己的一句話就把他少爺?shù)难蹨I逗出來了，多少有點(diǎn)慌。

　　其實(shí)大少不是故意，眼淚滾著啪地落在自己手背上，是自由落體。后面淚水又延綿不絕地供應(yīng)上來，是失控。

　　李醒沒在任何一個成年男人臉上看見過這樣的眼淚。蔚為壯觀。

　　要是女人他就見過，女人的眼淚都是為自傷自憐掉的，只要把她摟近了，順著毛胡嚕兩下，就好了。

　　可男人怎么辦？

　　看看老錢，想象著他巴結(jié)地把大少摟在懷里，就滿身寒栗；

　　看看小五，作勢是想把他那破巾子往人家臉上抹去，趕緊把他推遠(yuǎn)點(diǎn)。

　　而這大少也是，淚泉涌似的落，少說也有盞茶功夫了，看勢頭還停不住，若都接住了眼淚也有一大海碗了。

　　李醒真怕把這小人哭干了，到時候南宮派收個干尸回去還得跟他過不去，越想越煩躁，心念未動身體先行，忽地原魂附體，“啪”輕快又干脆地給了大少個耳光。

　　一時清凈了。

　　大少眼瞼邊上最后一個淚珠滾下來掉到地上，再沒有了。

　　大少頰慢慢紅了，眼空了，人木了。

　　老錢小五不看他了，只管盯著李醒，仿佛他剛做了什么欺師滅祖的事情來。

　　“哭屁！”

　　李醒沒后悔，覺得這巴掌真管用，這不馬上就把眼淚止住了。果然孩子不打不成教。

　　這時，韓齊自門外進(jìn)來了。手里拎著兩個荷葉包，見這陣勢，停住了。

　　大家都聞著味轉(zhuǎn)回頭來，全盯上了韓齊手里的荷葉包，不知道裹的什么，只見油漬漬地透出香味來。幾只餓鬼不管剛才什么神色，這時臉上一下都開了花。

　　有吃的是爺。

　　老錢小五張羅著給韓齊落了座，伺候好倒上茶，這邊荷葉包打開，兩只油雞已經(jīng)被撕扯開。

　　大少一時被遺忘了。

　　當(dāng)然不包括韓齊，他悄沒聲地倒了杯茶放到大少面前，大少無端矮了一截兒，沒聲氣地道一聲“韓爺”。

　　韓齊點(diǎn)點(diǎn)頭。

　　李醒止了嘴，不明白這兩人怎么就認(rèn)識了。又有點(diǎn)氣不過誰人見了韓齊都矮一頭。拿過一只雞腿戳到大少嘴前。

　　“吃！”

　　大少感激地看了眼李醒，接了吃著，卻不知道那一眼看得李醒渾身不舒暢。

　　誰剛被他打了，還用這眼神看他，那真是天生窩囊廢了。讓他平白生出許多罪惡感，感覺剛虐待了小動物。

　　江湖客棧的一頓飯又風(fēng)卷殘云般吃過，大少是餓得狠了，從沒覺得平常街邊的油雞那么美味，吃得心滿意足，最后一口米湯下肚，一時忘記了整日的困頓。

　　一抬眼，才看見幾雙眼睛都盯上了他。

　　韓齊先開口，

　　“大少，今后如何打算？”

　　大少垂了頭，不言語。

　　韓齊又道：

　　“雖然這次南宮派做得狠絕，但歸根結(jié)底是要逼你回去，如果你現(xiàn)下想回去了，我可代為向你父親轉(zhuǎn)達(dá)?！?p>　　大少茫然，沒有主意。明明是肚里滾著米湯，卻好像腦子里被灌了粥。

　　李醒在一旁聽得起急。

　　這是什么意思，大少逃家嗎？為了什么？南宮派又做了什么？

　　有點(diǎn)恨韓齊這種人，說話云里霧里，裝得就他明白，別人都在圈外。

　　大少的爹不就是南宮派掌門，李醒來這江月城落腳，就是為了這個人。

　　一邊翻檢宿主記憶，穿越來的尤恩文感覺頭大，做接盤俠不容易，李醒背負(fù)的東西想甩也甩不脫，原先的李醒對這件事有強(qiáng)烈執(zhí)念，只是跟現(xiàn)在的李醒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原本是沒有了，只要躲著南宮派遠(yuǎn)遠(yuǎn)的。

　　城外一家破落客棧，跟本地名門大戶會有什么牽扯。偏偏自己不去找麻煩，麻煩送上門來。

　　“問他做什么，直接捆了丟回南宮派。”

　　李醒丟出一句狠話。

　　韓齊挑挑眉，

　　“倒不失為結(jié)交南宮掌門的一個好機(jī)會?！?p>　　這是語帶嘲諷，李醒聽出來了。

　　“結(jié)交他爹有什么好處？！”

　　“起碼可以換錢吧?！表n齊似乎越發(fā)了解李醒——不，尤恩文的思路了。

　　尤恩文卻知道，真正的李醒絕對不會想去結(jié)交南宮掌門。

　　他會怎么做呢？

　　李醒一定會跟南宮派對著干。南宮派要做什么，李醒一定要讓它做不成。南宮派現(xiàn)在要大少回去，那李醒一定要收留大少不讓回去。

　　可是對于現(xiàn)在的李醒來說，收留大少有什么好處，平白又多出一張嘴來吃飯！

　　“真能換錢？”有點(diǎn)心動。

　　李醒拿眼去瞟老錢，老錢看見了連忙擺手，

　　“我不知道哦，我今天可沒去別處瞎溜達(dá)?！?p>　　看韓齊，覺得韓齊只是在講個笑話。

　　“我，我——”

　　茫然無措的大少聽說這伙人比外面的人還狠，要綁了他回去跟他爹換錢，終于清醒了點(diǎn)，

　　“我不要回去?！?p>　　還算有點(diǎn)骨氣。

　　李醒心里也沒甚主意，只覺得若是依著原來的李醒，絕對不會把人綁了回去賣與他爹求榮。

　　太低賤了。

　　他想，現(xiàn)在送回去，多半也就拿點(diǎn)銀錢被人打發(fā)了。財主家會是什么臉色，他是勢利場里混過來的人還不明白嗎？沒有意思。

　　看著大少白白凈凈的臉，被他抽過的地方慢慢紅腫起來，心里有愧，四下一看貌似眾人都在等他的主意。

　　誰知道會怎樣呢？用大少去碰碰南宮派也行。反正還有韓齊在這里撐腰，怕誰！

　　“留，行?？墒沁@里沒有吃白飯的人。你可吃得苦？”

　　大少忙不迭點(diǎn)頭。

　　李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大少，忽然眼睛亮了，嘿嘿奸笑兩聲，道：

　　“大少這衣服不好，你也不做大少了，在我們客棧穿成這樣可不行，再說你也沒個換洗。一會兒趕緊脫了，咱倆身量差不多，我的衣服借你一套先穿上。明日讓老錢把你這身行頭典當(dāng)了，換幾身實(shí)用的替換來穿?！?p>　　大少一聽這意思是愿意留他，自然沒有不答應(yīng)的。

　　李醒又說，“不過我看你也不會干什么，就先做個賬房先生，把我們的帳給理理?！?p>　　“在下，在下沒記過帳，雖說是看過幾本帳。應(yīng)該行的，我試試。我一定不吃白飯的。”

　　大少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老錢翻了個白眼，這破客棧有什么賬好記。但還是依著李醒的指示，把那本翻爛了的舊賬本遞了過去。

　　大少接了賬本，滿心歡喜翻開一看，表情就掛在臉上下不來了。

　　這——這樣的賬本他還真沒見過。

　　大少拿眼去看李醒，被李醒閃過，翻手把賬本合了，說：

　　“以前的不管它，以后江湖客棧重新記賬。誰賺了銀錢都?xì)w在柜上，由大少記下。有什么支用得了我的主意就可以從柜上取，由大少記下。等年底余了錢，大家一并分了。多勞者多得。平日里有積欠的少拿。這樣總是公平了吧。不要總想著我是訛了你們，或者虧了你們。如何?”

　　第二日，果然應(yīng)了韓齊的話，大少是能換了錢的。

　　在江湖客棧的破賬本上，多了大少作為賬房先生記下的第一筆帳：

　　“錦衣玉帶典當(dāng)進(jìn)白銀5兩。

　　支粗布衣服若干50錢?！?p>　　李醒看著這筆賬有點(diǎn)得意，有了大少這幾兩銀子，再加上來往客人的生意，銀錢上一下寬松不少?？粗鴵Q了粗布衣裳的大少也沒那么礙眼了。

　　這天沒客，不過李醒見了賬面高興，拿出些銀錢，叫小五去外面買了酒肉吃喝。

　　結(jié)果一連幾頓，幾張嘴吃飽了飯沒事做，客棧冷清地跟孝子賢孫的靈堂般，就是沒客。

　　看老錢，一臉詭秘，仿佛便秘了三天在肚子里，見韓齊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怎么看都是他和老錢又知道了些什么李醒不知道的東西。

　　到得第三日，還是沒客。

　　李醒有點(diǎn)坐不住了，站到店門口，看街面上人走動情形。

　　平日里，這城外邊雖不比城里面熱鬧，但到底是通衢大道邊，挨著城外的集鎮(zhèn)上，臨近還有零零散散的生意鋪面，摩肩接踵談不上，人來人往總是有的。

　　可這兩日，不說無人進(jìn)店，連門前路過的人也少了。好似路上斷流，車馬行人走到他這兒自動轉(zhuǎn)彎繞行，都不從她門前過了。

　　李醒怎么看怎么不對勁，正按捺不住，要到大道上看個明白，不想這就有客進(jìn)門了，還是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