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輪到那妒川雙手抱臂，一臉的滿不在乎了。
葉星憐一手摁在腰間劍上，一邊問他，“你要怎樣。”
緋衣男子百無聊奈地扯扯那烏繩，壯烏鴉便被他折騰得在空中上下飛舞。他一只手戳了戳自己頰邊的酒窩，認真地想了想最后朝少女笑道，“哎呀，我還不知道小娘子姓名呢。”
“葉星憐?！?p> “葉，星，憐。好名字，真好聽?！?p> 妒川厚臉皮地湊過來，他含笑看著少女將繩子的一頭坦蕩蕩攤在自己掌心。他那意思分明是叫葉星憐自己去取，葉星憐頓了頓食指中指并在一起慢慢去探?？煊|碰到他掌心之際她又收手飛快地縮了回來，妒川五指合成拳卻握了個空。
他抬眼去看，卻對上少女水潤光澤的雙眸，那里面是狡黠是戲謔。
分明是令人尷尬的情形，妒川嘴角卻忍不住上揚。他語氣竟也輕柔得很，“既然小娘子不想要，那、就、算、了?！?p> 一聲細長龍吟，少女漆黑的長劍下一秒便來到男子喉邊，她篤定開口，“你所倚仗的經(jīng)幡已在我手里，那串眼珠子我若想燒便也能立時毀了它。你還想，同我，玩把戲嗎?！?p> 她一邊說一邊將燭照更貼近妒川頸邊，鋒利冰涼的劍刃輕易就劃開了他雪白的皮肉，頓時流下血來。
妒川見她整個人冷淡得如皎月一般，不可親近不可褻瀆，固然喉間有利器橫亙但心底的躁動竟然又多了幾分。
“阿憐何必如此當真，不過開個玩笑罷了?！?p> 說著他以手指輕輕推開抵在頸邊的劍，心神一動那烏繩便解開了而那烏鴉嘎嘎叫了幾聲飛回葉星憐肩上。
少女一聲不吭將劍收回腰間劍鞘里皺著眉又往前走去，然而走了沒幾步她嘆一口氣回頭快步來到妒川身前，踮著腳揪住他衣領惡聲惡氣地警告，“不許，喊我，阿憐。”
說完頭也不回，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去了。
緋衣男子呆在原地，片刻之后理了理自己褶皺的衣領卻忍不住笑起來，他以袖掩面，“啊呀，真可愛?！?p> “此地喚做萬疆鬼域，陰氣森重萬鬼伺伏?！倍蚀_步緊湊黏在少女身后像只尾巴，他一邊說還時不時瞧一瞧葉星憐的側臉，“這里的域主聽說是位女子，能以一己之力掌控萬疆鬼域想來定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只是她素來神出鬼沒，百年前突然現(xiàn)身在此殺了前任域主頂替了他的位置，域中眾人皆不知她姓名和來處。只是我曾聽我?guī)煾刚f過，她不喜和尚，是以進這萬疆鬼域時我才以術法生了這滿頭烏發(fā)。”
葉星憐一邊點頭一邊心里暗自思忖她能感覺到這邪僧不知為何竟然對她沒有了惡意，這其中緣由她沒有細想但是舅舅與外祖父的死注定了他們二人之間不死不休。她并不愿意搭理他，反而問肩側那只壯些的烏鴉，“你原先不是同你弟弟在一處嗎，它出了什么事?！?p> “它見仙子你被符印壓下，……一時著了急帶著我飛了過來?！蹦菫貘f本就長得漆黑，現(xiàn)在更是蔫著個腦袋羽毛上一點光澤也沒了。它又接著說，“我一進來就被這個怪和尚抓住了，可是后來怎么也見不著它了。”
他這話說的半真半假，后半段為真前半段只怕是假的。只怕那只想成人的烏鴉怕她身亡那承諾就不能實現(xiàn)了才急急追了上來，但是奇怪的是為什么這只能進來那只卻不行。
“你這黑毛畜生莫不是以為誰都能進此梵天印不成?！倍蚀勓孕τp輕點它腦袋，吐出口的話卻銳利乖戾叫人聽得背后冒涼氣，“那時你仙子姐姐發(fā)動陣法，我躲避不及才開啟這梵天印。你能進來說明還有幾分修煉的資質(zhì)，它若不見了說明就是只再普通不過的畜生罷了。想來此時差不多已經(jīng)被壓做一灘肉泥，魂飛魄散了罷?！?p> 在烏鴉驚聲尖叫起來之前，緋衣男子便施法叫它噤了聲。葉星憐聽著卻覺得這世上的事比話本里曲折離奇的故事更叫人喟嘆，不想做人的卻有天資費盡心思的也不過是碌碌之輩而已。
葉星憐抬手為它解了那禁錮，“我知道你的心意，既然你不想修煉成人那等我出了這里，便送你回拭陽道?！?p> 壯烏鴉被妒川這樣一打斷便又像上次一樣再無法喊叫出口了，它無力地搖搖腦袋，卻說，“不，我要修煉成人，我要替它成人?！?p>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鴉也有各鴉的活法?！倍蚀ê懿毁澩?，“你若不想成人便順心而活就是了，何必委屈了自己。”
雖然葉星憐看他不順眼但他這話說得在理，她也附和地“嗯”了一聲，但那烏鴉兒卻垂著腦袋不再說話了。
兩人接著往前去，一路所見所聞真是令人駭然，血河長橋上女鬼慟哭，妖怪拖曳著無頭尸體沿街前行，青石板路上因此顯現(xiàn)出一條長長血跡來。
有不少鬼和妖怪或打量或凝視葉星憐二人，但都沒有進行下一步動作。葉星憐腳步又快了些，她忍不住問身邊的緋衣男子，“我們何時能出這鬼域?！?p> 妒川倒是一路上看得津津有味，他聞聲轉過頭來掰了掰手指，“這梵天印是我?guī)煾概f物，算一處隨身空間了也是能開這鬼域的鑰匙。不過不幸的是一月才只開一次呢，若不是阿憐你欺負我，又不肯聽我勸阻現(xiàn)在我們哪能在這?！?p> 葉星憐總覺得他這話里有些蹊蹺，卻一時混沌難以查辨。不過想起來那時進門之前他卻是阻攔了一聲，少女點點頭聲音軟下來，“竟然是這樣，真是對不住?！?p> 這危機四伏的鬼域夜宿在外自然是不行的，妒川兩人一路前行竟然心照不宣地腳步一拐進了一家客棧。
那檐上掛的兩顆燈籠薄如蟬翼，里面紅色燭火發(fā)出幽光來。就在葉星憐打量之際那燈籠化出兩顆眼珠一張嘴來，雖然憨笑著也把人嚇個半死，它們異口同聲，“兩位客人，都是生魂。還有一只，黑毛畜生，咦嘻嘻?！?p> 真是令人悚然得很。
兩人踏進客棧的同時，柜臺前撥弄算盤的女子抬頭打量了一眼他們就又低下頭去。她一身素凈白裳，鬢邊簪著朵優(yōu)容曇花，整個人素凈雅致倒與這森然的萬疆鬼蜮格格不入。
“生魂入住，一件法器為價。”
葉星憐皺了皺眉，每個地方規(guī)矩不同。況且這鬼域她并不熟悉，也不敢魯莽行事。只是她渾身上下的身家除了幾位長輩所賜就是先前從妒川那截來的經(jīng)幡，但這里面說不定還有她舅舅與外公的魂魄。
也不能給。
見他們二人沒有動作，那女子笑了笑一臉了然，“客人們這是拿不出房錢，不要緊?！?p> 說著她從袖中取出一只蓮狀香爐來，蓮花瓣片片向上而爐身竟達五層之多。它釉色為血紅色，艷麗之極極為少見。
“其實房錢可取二位一縷情絲做抵償?！?p> 女掌柜掀開蓮心爐蓋，攤著一只手朝兩人微笑。
這萬疆鬼域真是里里外外都透著古怪，這客棧也叫人頗不自在。葉星憐覺得奇異，哪里有人取別人的情絲做房錢的，“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道法三千，我怎知你會不會用這一縷情絲害了我們二人?！?p> 白衣女仍然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她嘴中念念有詞不多時指尖便多了一縷紅色的細煙。她將那煙引入香爐內(nèi)，蓋上爐蓋，不一會兒這客棧里就彌漫著一股苦澀的味道，細細聞的話還有一絲蓮香。
這香彌久不散，讓兩人衣上都沾染了些許。
“此爐喚做蓮海燃情，以人情絲為引。并無別的用處。只是小女子一點情趣而已?！彼种噶酥改窍銧t，問道，“現(xiàn)在兩位客人可放心了?！?p> 妒川雙肘支在柜臺上捧著臉看那女掌柜，“我也算去過不少地方長過不少見識，沒想到此處還有這樣新奇的物件。這位姐姐便先取我的吧?！?p> “好?！?p> “若有所思所念之人，便在腦中回想她的音容笑貌?！?p> 緋衣男子閉著眼腦中起先是一片黑暗，在這漸漸淡去的苦香之中他走馬觀燈似地瞧見了自己幼時的模樣，跟著師父四處游歷，最后定格在那雙漂亮的眼睛里，那里面有著最澄澈動人的水光。
白衣女子雙指翻轉，慢慢地牽引出一縷黑煙來。燃在爐子里先是一股頹靡、邪戾的血腥氣，到后來竟然逐漸轉淡，散發(fā)出一股甘甜的奶香。
是食物的味道。
“杏仁酥?！?p> 妒川笑了笑，頰邊酒窩陷下去。他閉著眼，使勁地又嗅了嗅空中的那股香味。
葉星憐注意到白衣女子眉毛一挑，似乎是對妒川的情絲之香極為詫異。她往前站了站，“勞煩掌柜，我也想聞一聞我的情絲是什么味道?！?p> 白衣女子有些驚奇地看著從少女身上引出來的這縷無色煙，她丟進蓮海燃情爐之后從爐蓋里緩緩升起一股香氣來。它無色也無味，聞了只讓人覺得冷冽沁脾，是為冰雪之味。
女子笑開，又拿袖子遮住了半邊臉，“看來這位姑娘還未開竅呢，你若以后愛人便像冰雪般澄澈坦蕩。不知是誰有這樣福氣，真叫人萬分羨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