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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陛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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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jīng)深了,潘家兄弟造反的時候大約是子時,趙竑被宗小寶從池塘里摳出來的時候是丑時,而現(xiàn)在卻已是寅時初刻,也就是后世凌晨三點半左右。
理論上說,這時候是大家睡得正香的時候,打攪人家怪不好意思的。但畢竟是造反嘛,大家應(yīng)該也能理解。
這不,狗大戶們還是很通情達(dá)理的,在護(hù)院們一個個被趙德柱的精兵砍死后,他們都變得和氣友善起來,紛紛趕赴州衙開會。
四十三個富戶,外加宜春院的老媽子,被押進(jìn)了州衙后院。
院子里點了幾十根火把,燈火通明,四周站滿了州兵和衙役。幾張木桌上擺滿了臨時從大獄里抽調(diào)出來的刑具,甚至有的還帶著血跡。富戶們紛紛打了個寒顫,這種道具他們可不陌生,大家都跟用這種玩意兒跟姑娘親切交流過,只是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有機(jī)會享受這種待遇。
趙德柱拿著一份名單,站在臺階上,叫道:“鄭元奇?!?p> “小人在!”
一個肥頭大耳的商人諂媚笑著,躬身走出來,腿肚子一軟就跪了下去。
趙德柱略顯吃力地看著名單,念道:“八年前水災(zāi),百姓名不聊生,而你的米鋪囤積稻米哄抬物價,導(dǎo)致城中百姓多有餓死。五年前,你看上垂柳街一名有夫之婦,便找來地痞將婦人丈夫打死,而后強(qiáng)占了那民婦。四年前,你替朝廷押送糧食,卻勾結(jié)水賊……”
鄭元奇哭道:“小人冤枉,冤枉啊……”
趙德柱將七八件罪名念完,手一揮:“來呀,帶證人!”
而后,十來個人從側(cè)門走出來,有白發(fā)老婦,有破履乞丐,有米鋪店員,有大獄小吏不一而足。
這些人一出來,就爭先恐后說起鄭元奇的罪證來,細(xì)致得令人發(fā)指。指證之后,眾人還不罷休,又開始訴苦,如數(shù)家珍地說起鄭元奇的種種魚肉鄉(xiāng)里橫行不法的惡行。那老婦人說到激動處,竟哭得暈了過去。
鄭元奇嚇得心膽俱裂,匍匐在地不敢大聲喘氣。
倒是在場的其他富戶發(fā)現(xiàn)不對勁,按理說這些反賊今夜才入城,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們犯的事,更不可能收集到這么多的證人。也就是說,這件事的背后有熟悉他們的人參與。并且,這些人勢力強(qiáng)大,否則,這些人豈敢站出來指認(rèn)?不怕報復(fù)嗎?
于是,大家的目光就匯聚到了趙德柱手中那厚厚一疊名單上。
等到證人們訴苦完畢,趙德柱才看著名單道:“鄭元奇罪無可怒……”
一旁書吏糾正道:“恕,是罪無可恕,將軍?!?p> 趙德柱眼珠子一瞪:“這狗官寫的什么破字!反正,鄭元奇多罪并罰,按律當(dāng)斬!”
鄭元奇瑟瑟發(fā)抖,身下已經(jīng)尿了一片。
其余富戶們卻隱蔽地交換著目光,他們聽到趙德柱罵狗官字寫得不好,那豈不是說,算計他們的是那些官員?這就說得通了,有那些狗官撐腰,才有升斗小民敢跳出來捋他們的虎須。
趙德柱大吼一聲:“來人,將鄭元奇就地正法?!?p> 接著便有兩個州兵上來押住鄭元奇,另有一名州兵手起刀落,鄭元奇腦袋掉到了富戶們面前。胖子的腦袋就是圓潤,竟然還滾來滾去不肯停下,或許是另類的求生欲吧。
接下來就順暢多了,趙德柱主持訴苦大會也漸漸得心應(yīng)手起來。
富戶們有了鄭元奇的前車之鑒也越發(fā)乖巧起來,認(rèn)罪態(tài)度非常端正。其他人倒不如鄭元奇這般罪孽深重,所以也就沒有再殺人,重的流放,輕的判個十年八年,并且還可以花錢贖罪。
沒多久,大會圓滿閉幕,富戶們被關(guān)在院里等家里人送錢來贖罪,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是買命錢。
州衙后院死氣沉沉,前院卻氣氛祥和而熱烈,趙竑正在和一群狗官開燒烤派對。
炭火上,一塊牛肉滋滋冒著油氣,趙竑撒了些鹽和孜然,就夾起來大快朵頤。大半夜的被人從池塘里拎出來熬夜造反,也是又累又餓,也顧不上皇帝形象了。
這些狗官們倒是吃飽喝足了來的,這時吃得不多,只顧著喝小酒聊風(fēng)月。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xué),從破街半掩門扯到宜春院安行首,說不完的猥瑣話題,連謝周卿這老貨都敢吹噓自己一個能打三個小丫鬟。
“知州大人,這府庫的銀子,怎么個分法?”
“反賊勢單力薄守不住州城,這許多銀錢也帶不走,自然是我們占大頭?!?p> “那些富戶的家產(chǎn)……”
“放心,我等已經(jīng)列了名單,附上各家的罪證,保管叫他們傾家蕩產(chǎn)?!?p> “等反賊走了,我等又是救他們于水火之中的父母官,到時候,他們還得表示表示。”
“高!縣尉大人好算計?!?p> “這宜春院的安如玉……怎么個說法?”
“呔!宜春院勾結(jié)金狗,實為北虜探子,若不把探子安如玉交出來,就拆了宜春院?!?p> “是極,是極。到時定要請知州謝大人親自審問,狠狠地審問!”
“我等也不能偷懶啊,待知州大人審問過后,我們也要依次審問,嘿嘿嘿……”
一群官員們湊在一起,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趙竑默默在一旁吃烤牛肉,面帶冷笑,都死到臨頭了還得意。然后趙德柱來匯報,從那群富戶嘴里撬出十多萬貫錢,另外加上府庫六萬貫,一共接近二十萬貫。此外,還有金銀、糧食、綢緞、棉麻、珠玉若干。
趙竑驚得差點咬到舌頭,他知道南宋富,沒想到富到這個程度,一個小小州城,竟然輕輕松松搜刮出二十萬貫錢?這要是放在后世,差不多兩億現(xiàn)金。
趙德柱突然有些悲壯:“陛下,真要分給那些狗官嗎?”
湖州是守不住的,趙竑已經(jīng)想好了退路,這一路需要輕裝上陣,自然不能帶錢走。于是,他道:“分!當(dāng)然分。我們分文不??!全部給那群狗官,讓他們自己分去。我們只取部分糧食、棉麻,財帛全部給那群狗官,剩下的糧食和棉麻,天亮后平分給城中百姓。”
潘壬潘丙兩個書呆子一臉喜色,陛下愛民如子視錢財如糞土,我等果然沒跟錯人。
趙德柱顯得很肉疼:“我們辛辛苦苦抓來那些富戶,為何便宜了那群狗官?”
趙竑道:“呵!便宜他們?我怕他們有命拿沒命花。”
趙德柱悶悶不樂,道:“宜春院給的‘贖金’比較特別,也要給那群狗官糟蹋嗎?”
趙竑:“給……”
潘壬潘丙二兄弟頓時跳了出來:“陛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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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血火湖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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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宜春院的“贖金”是一只女子后,趙竑的臉色很不好看,趙德柱你這是搶錢還是花錢?要知道在我那個時代,購買坐騎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買車不貴養(yǎng)車貴。但一想到謝周卿那些牲口的嘴臉,趙竑又擔(dān)心小菇?jīng)霰凰麄冚喎瑢弳柣蛘叨嗳藢弳?,再或者輪番多人審問,嘖嘖,那畫面簡直了,慘絕人寰??!
趙竑忍不住心生惻隱:“那什么行首就先留著吧,日后再說。”
現(xiàn)在有正事要做,趙竑顧不上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他讓趙德柱派了人去把搶來的錢往州衙運(yùn)來,丟給那些狗官自己去分贓,又吩咐潘家兄弟安排好人手,準(zhǔn)備天亮后全城發(fā)糧。然后,趙竑就關(guān)起門來跟潘家兄弟和趙德柱開會,嗯,還有御前帶刀侍衛(wèi)宗小寶。
天快亮了,必須先統(tǒng)一戰(zhàn)略思想。
趙竑首先盤點了一下目前手里的人馬,潘家兄弟的家仆、漁夫、鹽販一百多,后來招攬到巡尉州兵近兩百,最后,又有趙德柱當(dāng)年起兵反金的家底三百人,共六百余人。
指望手里這點籌碼,別說守住湖州城了,天亮不被人滅了就燒高香了。這不是危言聳聽,歷史上趙竑就突然反水,帶了一隊州兵,親手把忠肝義膽的潘家兄弟給滅了。
想想還有些小慚愧呢,嘿嘿……
趙竑略歉意地看了潘壬和潘丙,問:“你們覺得我們接下來該怎么發(fā)展?”
潘壬從懷里摳出皺皺巴巴一張紙,拍在桌上:“陛下,檄文我都寫好半個月了!接下來當(dāng)然是陛下登基,然后張貼討逆檄文,打出討伐奸臣史彌遠(yuǎn)的名號,再裹挾湖州文武官員,登高一呼……”
潘壬后面幾百字,趙竑已經(jīng)不想聽了,看著桌上的討逆檄文,上面歷數(shù)了史彌遠(yuǎn)二十大罪狀,條條都文采斐然,然而并沒有什么卵用。
等潘壬說完,潘丙也把厚重鎧甲一脫,從懷里摳出巴掌大一塊冬瓜。
沒錯,就是冬瓜。
潘丙喜滋滋將冬瓜遞到趙竑手里,得意道:“陛下,這是我刻的傳國玉璽???,蓋在檄文上,我們馬上派人去張貼。屆時,我等固守湖州,待到李全二十萬大軍南下,水陸并進(jìn)直取臨安……”
潘家兄弟都是人才啊!個個身懷絕技。
趙竑想了想,還是嚴(yán)肅地拿著冬瓜蓋了下去。接著,他不無感慨地想到,歷史上“我”弄死你們倆,還真不怪我。
趙德柱詫異地看了潘家兄弟很久,似乎想罵人,但還是忍住了,對趙竑道:“陛下,湖州是守不住的,山東離湖州太遠(yuǎn)忠義軍不會來。我們首先應(yīng)當(dāng)多備錢糧、廣招人馬,然后上山落草或入湖為寇,等待時機(jī)東山再起?!?p> 然后,勇猛的潘家兄弟就和怯戰(zhàn)派趙德柱廝打了起來。是的,這二位都是讀書人,但脾氣卻格外暴躁,不然也不會一拍腦袋帶著百來個人就敢造反。
等趙德柱把潘家兄弟一左一右夾在腋下慘叫的時候,趙竑才揮揮手阻止了這場比武。
趙竑拍板道:“潘壬潘丙說得不錯,我們必須占據(jù)道德制高點,這基吧就先不登了,檄文要張貼,名號也要打出來,湖州文武即便不跟我們,也必須在檄文上按下手掌印。不過,趙將軍說得也對,憑我們的人馬,根本守不住湖州,我們必須找到合適自己發(fā)展的落腳點。不過,即便是退出湖州,也不能便宜了那幫狗官!接下來我們這樣……”
潘家兄弟雖然做事無腦,但是很聽趙竑的話,也不反駁,哪怕被趙德柱的胳膊夾得面紅耳赤,依然大叫遵命。
戰(zhàn)略會議結(jié)束,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
然后,湖州城就熱鬧起來了,昨夜有人造反并控制了湖州城的消息不脛而走,城里的屁民們就高潮了,這么有趣的事情居然發(fā)生在自己身邊?我的天吶!城里還張貼了討伐史彌遠(yuǎn)的檄文,真是太刺激啦!
不要懷疑,在反賊沒有殺人放火的時候,大眾們的確是喜聞樂見的,這就是咱老百姓的天然吃瓜屬性。
接下來,更有趣的事情發(fā)生了,居然要開倉放糧?還人人有份?那還等什么?全家出動,木桶夜壺統(tǒng)統(tǒng)帶上,能裝多少裝多少回來。
分完糧食還可以去那些個大富之家看熱鬧,不是這家死了人,就是那家被打斷了腿,家家都是凄凄慘慘的模樣,別提多有意思了。喲!那鄭家家主是分批回來的,先回來的是身子,后回來是腦袋,真厲害!
而此時,那些富戶們的憤怒值正在瘋狂躥升:
該死的狗官!
在這紛亂之中,趙竑已經(jīng)在趙德柱三百親衛(wèi)的護(hù)送下,悄悄出了城,來到城外十里的太湖邊的宿瀆港。
然后,趙竑立即下達(dá)了命令,趙德柱帶著三百親兵馬上睡覺,晚上要干大事。
其余的三百人則搬運(yùn)著他們需要帶走的糧食、棉麻等物件,在湖州城外登船,沿著環(huán)清溪一路向東直達(dá)太湖之畔的宿瀆港,沒錯,趙竑下一步的目標(biāo)就是這茫茫百里的太湖。對于趙竑來說,有價值的戰(zhàn)略物資也就是糧食和棉麻這種實用貨,充其量額外帶走了州府庫里的幾千斤制冰用的硝石,再沒有其他東西了。
一日時間轉(zhuǎn)瞬即逝,當(dāng)最后一船貨物送達(dá)宿瀆港的時候,天色就黑了下來。
入夜后,湖州城靜謐得很詭異。
首先,昨夜造反的人沒了,平日里耀武揚(yáng)威的州兵巡尉們也都大多被帶走了,這時的湖州城是無主之城。
官員們在中午的時候,已經(jīng)跟著最后一批搬運(yùn)財帛的家仆們回了家。雖然他們也曾想過召集巡尉和衙役,但都是徒勞,最后也就作罷,還是等幾天后朝廷平反大軍來收拾殘局吧,反正也賺夠了。
昨夜折騰得很晚,官員們都睡得很香,唯一的遺憾是,沒能輪番審問罪大惡極的安行首。
縣尉陳大人,剛剛?cè)胨瘺]多久,小妾就尖叫了起來,然后,一群手持兵刃的強(qiáng)人就殺了進(jìn)來,縣尉大人一命歸西,竟然沒能有幸看到小妾跟眾強(qiáng)人的廝殺場面,甚是可惜。
州丞林大人還沒有醒過來,就被一群黑衣人砍了腦袋,睡在他旁邊的嬌滴滴的書僮嚇得屎尿齊出,一點都不可愛。
一時間,湖州城里喊殺聲此起彼伏,火焰滔天。
唯有知州謝大人還算鎮(zhèn)定,讓小丫鬟捏著他不斷顫抖的雙腿,謝周卿對護(hù)院頭領(lǐng)吩咐道:“是城中富戶作亂!定要守住家門,莫要放進(jìn)一個亂賊!”
護(hù)院倉皇去了,謝周卿才哆嗦嘀咕道:“娘的!被那該死的濟(jì)王害了!史相公不是說他見小利而忘大義,望之無帝王之相嗎?”
憤怒的資本家和貪婪的官僚們的戰(zhàn)爭開始了,今夜的湖州城注定要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