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沙漠胡楊

　　清晨，一輪玄月掛在空中，周圍是瓦藍的天和薄薄的云。

　　我駕車駛向熟悉的上班路，猛一低頭，發(fā)現(xiàn)顯示屏上的燃油表已經(jīng)快到紅線了，雖然堅持到公司是完全沒有問題，應該也夠我回家，但我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很難有好的心理素質(zhì)去應對突發(fā)事件，所以從不敢讓燃油表針在紅線以下。印象中只有一次，那時剛剛開車上路，每天關(guān)注的是有沒有違反交通規(guī)則，車子有沒有走在路中央，或者是后車有沒有按喇叭催促，所以等到燃油表報警了才想到去加油，把我嚇得夠嗆，加上還有一回，小樓說，他們?nèi)ゴㄎ髯择{游，高速上的加油站都不能加油，最后只好下道去找加油站，燃油表不斷報警，給人非常大的心理暗示，仿佛馬上就要熄火了。

　　所以，從那以后，我總是在燃油表紅線之上加油，以策心理安全。

　　由于耽誤了十分鐘時間，就只好走那一條坑車的路，一路非常顛簸，但又無可奈何。

　　等到上了國道，本以為車輛稀少可以勻速前進了，誰知道又駛進了成團的大霧里，能見度大約只有三十米，為了讓其他駕駛員看到我，不得不打開示寬燈和霧燈，在有紅綠燈的路口，還必須打開雙閃，提醒后車注意，一路上心情欠佳。

　　快到公司的時候，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隨著車子的行進，慢慢看到太陽初升，濃霧變薄，以至最后消散不見了，天空還是那樣藍，那樣高遠，白云朵朵緩緩移動，全都像被咬過的大朵棉花糖一樣，白花花的，輕飄飄的。

　　鎖好車，走在那截土路上，竟然有點涼氣逼人，不得不扣緊風衣，快步向辦公室走去。

　　心晴并未有任何好轉(zhuǎn)。

　　這時候，我看到了秦朗發(fā)過來的照片。

　　他在楊家峪微信群里說，八月底的時候，趁著學校報到之前，他去了一趟XJ，去看了輪臺胡楊林和塔里木沙漠，隨后還發(fā)來幾張照片，有黃色的胡楊林，有黃色的沙漠，有碧藍的天空，還有波光粼粼的水面……

　　大家都很活躍，紛紛打聽這次旅行的細節(jié)，這也難怪，到目前為止，我們這幾個生于大山，長于大山的人，秦朗是唯一一個去過XJ的。

　　他也并不吝嗇，大方分享這次旅行的收獲。

　　他說，去到XJ，他最大的感覺就是，原來我們國家還有如此廣袤的土地，方圓十幾公里都看不到一輛車，黃色是它的主打色，置身其中，有明麗的感覺，也有溫暖的感覺，更多的是認識到自己的渺小，以及楊家峪的渺小，楊家峪那滿眼的綠色或許是他人的遠方，但于我們，早已經(jīng)司空見慣了。

　　他說，當他在庫車機場看到“龜茲”兩個字的時候，那種厚重的歷史感撲面而來，同時想到，這里的人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別人家的大海才是自己的遠方？

　　人永遠只會對自己不曾涉足過的地方感到新鮮和好奇。

　　他還說，不到XJ輪臺，不知胡楊之氣節(jié)，不見胡楊，不知生命之高貴。

　　胡楊果真是“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朽”，不必說林中那些正值壯年的胡楊，長得那樣挺拔而威武，也不必說水中黃橙橙的胡楊倒影，搖曳多姿，單說那些光禿禿的樹干，有的掉光了葉子，但依然聳立著，有的倒在林中，但是并沒有分解腐爛，是真正的生命奇觀，當真是我們從來都沒有領(lǐng)略過的，非常震撼，非常美好，如果有機會，將來你們也一定要來看一看，絕對不枉此行。

　　還有塔里木沙漠，越過梭梭樹、紅柳等植物之后，便會見到一望無垠的沙漠，在陽光的照耀下，最上面的沙子是燙腳的，但只要你不怕細沙之下的蝎子等生物，把腳往下探，就能體會到那種透心涼的感覺，同行的人都是我研究生時候的同學，他們每個人都在沙漠里唱啊、跳啊，并且擺出很多奇怪的動作拍照留戀，但是我卻舍不得浪費一分一秒的時間，我躺在沙漠里，一動不動，只是靜靜地看著身邊的天空藍和沙漠黃。跟你們坦白講，比起大城市，我更喜歡這里的廣闊和寧靜，沒有一絲擁擠，也沒有一絲喧囂，一切都是安寧、自足的樣子。

　　但是我又知道，我不可能永遠住在這里，就像十公里以外的那名灌溉員一樣，時間久了就會無法抵御寂寞的侵擾。

　　當時，他攔下我們車，同學還說，壞了，遇上打劫的了，看到他一臉憨笑才知道，原來并無惡意，后來一攀談，就更加理解他的舉動了。

　　原來，他來自四川，在這里負責沙漠林的灌溉已經(jīng)八年了，起先，他感到特別滿足，因為工作量不大，每天只需要按時開關(guān)閥門就行，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比如看書，比如喂雞，但是這樣的好心情大概只持續(xù)了半年，因為這里實在是太寂寞了，長時間見不到人，要想聊天，必須去找十公里以外的另一個灌溉員，但是，每隔一小時就要灌溉一次，他并不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往返，并且實現(xiàn)心滿意足的交流。

　　我們留了下來，聽他說了兩個多小時的話，他非常感激，說謝謝我們幫他找回了語言功能。

　　也許你們有很多問題想問，比如，他不能回家換一個工作嗎？不能安排兩個工作人員嗎？他家里人不能來陪他嗎？灌溉不能全自動嗎？

　　我沒有辦法回答這些問題，也沒有人問他這些問題，要知道，對于這樣一個寂寞無邊的人來說，任何問題都無法問到他心坎里，還不如靜靜地聽他訴說，滿足他想要說話的需求。

　　所以你們看，盡管我們都曾經(jīng)向往過獨居或者隱居生活，想象著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瓦爾登湖”，但真正能實現(xiàn)的沒有幾個人，群居久了，很難再抵御孤獨一人的寂寞，也許將來，我們中，有人能做到，但一定不是現(xiàn)在的我……

　　要回去的時候，看到路邊有人扔了幾個塑料瓶，里面裝滿了沙，我們把它們倒出來，把瓶子收走，不想破壞這片沙漠的寧靜，既然什么都帶不走，那就什么都別留下。

　　從沙漠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夜幕降臨了，我們在那里消磨了大半天，依依不舍地往回走，并且又去陪那位灌溉員說了一會兒話。

　　因為心里有感慨，還有詩情，所以決定跟你們分享，希望你們不要覺得這是炫耀，祝你們早安，并且工作順利。

　　我看完秦朗的講述，再抬頭看看天，只覺得人生艷麗，不容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