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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墻戲

聽竹苑(第五十一)

宮墻戲 湯娘子 2016 2023-01-12 20:38:42

  不留值的禁衛(wèi)是不能留宿宮中的,太簇入夜后寫好差錄就能出宮了。正趕上沈節(jié)同著另一位冼副統(tǒng)領(lǐng)換崗閑坐,拉著太簇吃了肉,又多聊了幾句才放他出宮。

  太簇得在夜里宵禁前出宮,今天真是趕趟了,前腳剛出去,后腳宮門就關(guān)了。

  “太簇!”

  出宮門時,他便察覺到宮門旁的隱墻下有人侯著。

  正月初未開朝,少有進(jìn)出。朝臣若無要事、無宣召也不能入宮,換崗的禁衛(wèi)軍也不至于站在那,有些刻意躲著人的意思。

  不過無心閑事,懶得多看就徑直往前走去,沒想到還真是蹲他的。

  太簇聞聲停步卻不轉(zhuǎn)身。那人瞇著眼仔細(xì)看清了是他,這才兩步跑過來,錘了下他左后肩,道:“等你半天了!”

  “嗯?!碧貨]什么喜怒顏色,冷冷淡淡地撇了一眼,問:“有事嗎?”

  “拉你喝酒去?!泵翔」瓷纤绫惩慌缘鸟R車走,道:“趕緊上車!”

  太簇不動聲色避開肩上橫來的手臂,含著一抹沒什么笑意的笑,道:“不了,明早要當(dāng)值?!?p>  “我知道,不會耽誤太久的。”孟琛過來拽他,看樣子不像是只為了喝酒,先把人半拖半拽地先讓人馬車再說。

  孟琛鮮少這樣急迫,平常也不熱衷飲酒。

  太簇有些狐疑,仍上了車,待坐定聽孟琛細(xì)說緊要。

  馬車行駛晃動起來,孟琛朝窗外看了一眼后放下簾子回神,舒了一口氣笑道:“你今天有事絆住了嗎?我算著時辰來的,你晚了半個時辰?!?p>  太簇坐得板正規(guī)矩,雙掌擱在兩膝上,目視正前方的馬車藏藍(lán)布掛,道:“有事嗎?”

  “你看你這臭脾氣…沒事不能尋你喝酒???”孟琛習(xí)慣了他這幅不咸不淡的臉色,往后仰靠著:“你也就自己找我喝酒的時候,還有個笑臉,我找你的時候沒見你一口答應(yīng)的。”

  這說的還算婉轉(zhuǎn)了,便是少將軍自己來找人喝酒的時候也沒幾分笑模樣。次數(shù)不多且大都是提著酒壺找過來,同你說笑兩句,何況他說的笑話還那么不好笑。

  若不是邊境相處許久,看著他對誰都相同,又有燕山峽一役使兩人關(guān)系親近了許多。換成從前,孟琛哪敢造次,肯定是尊敬多過于情分的,這一副面孔任憑誰也不敢多靠近。

  太簇穩(wěn)坐主位,無心閑話說笑,直言道:“你不是找我喝酒的吧?”

  “嗯…”孟琛閉著眼輕點下巴,嘆了口氣道:“九皇子約見,我不想一個人去?!?p>  太簇皺了皺眉,道:“你不去也不能拉上我?!?p>  武威帥府的人除了內(nèi)宅女眷,哪個男兒拎出來說不是一身軍功。

  千軍萬馬之中搏殺出來的功名,京城里多少人打著歪主意,里里外外哪個不是小心謹(jǐn)慎。

  武將私下會見皇子,傳出去不惹麻煩也要惹一身膻。

  “你放心,偷偷去沒人知道?!泵翔≌f得輕松,并不覺得有哪里不妥,只當(dāng)做太簇獨行慣了。

  太簇這么多年看著祈帥的為人處世而長大,難免避嫌不愛和皇家人打交道。孟琛這樣想著。

  太簇不說話,睨了他一眼,嘴角笑意有些嘲諷。

  孟琛仍閉著眼,身子隨著馬車行駛輕輕晃動,道:“聽你說我姐姐病了,我心里著急又沒法進(jìn)宮,只能去問他了。”

  初一那天太簇進(jìn)宮當(dāng)差知道孟逸歌病重,領(lǐng)旨秘查后在孟琛這探聽過些隴蘇舊事,后來皇帝吩咐不用再查也就作罷。再往后便沒再去見過孟琛,自己也沒想到要告訴他宮里的事。

  醒不醒的又與他孟琛何關(guān)。

  “他好說話也愿意幫我探聽一番,過了兩天消息送過來,說我姐姐病好了…”

  “他倒是消息靈通。”太簇垂下眸,眼睫陰影落在眼瞼下顫了顫,像思量著什么。

  “畢竟是皇子,內(nèi)宮的事總比咱們知道得多。”孟琛繼續(xù)說道:“昨天送來消息邀我今夜去皇子府一敘,事關(guān)長姐?!?p>  “我本就不想再和他有太多往來,但他說事關(guān)長姐…”孟琛語氣猶豫,睜開眼時眉目中略有煩躁:“拉上你一塊去,多一個人陪同,他也不會糾纏往事了。”

  糾纏?

  這詞用得不錯。太簇挑眉一笑,破有深意地看著孟琛愁眉苦臉的煩悶?zāi)印?p>  太簇意有所指道:“你叫上我,他還怎么跟你敘舊?”

  “誰要聽他敘舊…”孟琛猛地睜開眼,想起從隴蘇進(jìn)京來的一切。甩甩腦袋坐起身來,道:“說什么也不要緊,沒你不能聽的。”

  太簇沉默片刻,眸光幽然:“你們相識得早,若不信他便不該信我?!?p>  這兩個人在隴蘇相識,結(jié)為好友后互贈墨寶的事,太簇也略有耳聞。

  如果是因為當(dāng)時錯信九皇子,致使孟逸歌入宮的事,吃一塹長一智應(yīng)該防備心更重一些才是。

  沒有長記性嗎?

  “想什么呢你?!泵翔】粗ΓX得他這話有些蠢,鄭重其事道:“你我在軍中結(jié)識,你如兄長般教了我許多,我感激不盡?!?p>  細(xì)想想一個文弱書生如何那么快在軍中立足,若不是太簇幾次盡心教授,保順利考核,恐怕如今孟琛還是個站崗守哨的小衛(wèi)兵。

  “燕山峽里,你救了我性命又把功勞給了我,還替我安撫住上上下下的反聲,我再拿你當(dāng)外人那也太不是東西了?!?p>  “九皇子雖說相識更早,相交投契。”

  但畢竟是皇子,不敢深交。

  “可他為了討皇帝歡心不惜算計好友至親,不言不語地就籌劃好將我姐姐送進(jìn)宮,難保以后不會再為了別的事算計我?!泵翔〔辉冈傩潘?。

  “嗬…”太簇低聲笑了笑,聲音很輕笑意很淡。

  孟琛笑問:“怎么?你不信我說的?”

  “沒有。”太簇?fù)u搖頭,嘴角的笑意不是諷刺也不是懷疑,只是無語,一種自嘲于自己多此一問的無語。

  孟琛望向他的面容,看他這幅神情有些復(fù)雜看不明白。他是嘆氣嗎,有什么可嘆的呢?

  車馬動作一停,車夫在外頭恭敬地報了一聲。

  孟琛先下了馬車往前走了兩步等太簇。太簇隨后下車,先看了眼府門,這不是九皇子府,是一座獨立的青瓦灰墻小院,還是后門。

  小院門上掛了巴掌大小的紅木牌,寫著“聽竹”二字。觀潮聽竹人間雅事,看著沒什么特別之處,簡單清雅的意思。這門左右兩側(cè)栽種的卻不是竹子而是槐樹,這槐樹和“聽竹”二字的門牌不甚相配,詩境不通,太簇眼眸一打看不明白。

  月斜搖影小門隱隱,冬日這槐樹枝葉有些萎?dāng)〉€算繁茂,影子映著矮墻搖曳倒頗有幾分意境。一老仆人握著紅紗燈候在一側(cè),見他們二人下車來便躬身行禮將人請進(jìn)門,自己提著燈籠,緩步行走在側(cè)前兩步引著路。

  天黑了看不清院子細(xì)處,入門過影壁時太簇隱約聞到些石皮味道,看樣子是新砌好的院墻而不是舊宅。只是從外面看著像年代久遠(yuǎn)且不曾修繕的老宅子,他起先還猜想這是京城哪戶人家的祖宅。

  孟琛與太簇兩個人并肩同行跟著引路的老仆人一路走。進(jìn)門后一路往里沿途都是竹子,枝葉青綠顏色鮮亮,燈籠一晃而過時太簇看清了竹葉形狀,原來不只是羅漢竹還有蘭花植葳蕤,頓時了然一笑。

  后門原本就是臨近內(nèi)院的,一般會客都在前廳宴息處才是。奇怪的是經(jīng)過花廳時,老仆直接領(lǐng)他們進(jìn)內(nèi)院,老仆在內(nèi)院入口的拐角處停下腳步,躬身行禮就退下了。

  這意思是他們自己進(jìn)去。

  身后是一片無燭無火的竹林小道,眼前是道旁左右掛著紅紗燈籠的垂門小院,院子內(nèi)里被燈籠照得亮堂堂地,臨墻花木盆栽都籠在暖色燭影中。太簇向來警惕成習(xí)慣,腳步一落定就目光就轉(zhuǎn)過了一圈,多虧有燈籠才看清院內(nèi)情況。

  沒什么情況,里面很安靜,只有一個人的輕細(xì)的腳步挪動的聲音,每一步都很慢,每一步都很久。

  太簇才發(fā)覺,這院子與外頭大不相同。不僅是外舊內(nèi)新的不同,是不同于整個盛京的宅院。

  內(nèi)院修砌的是燕尾檐?!匮垌⒉[,有所猜想。

  天下之園林屋舍等建筑廣異,大多可從祖宅構(gòu)建看分曉。

  俗話說“南尖北平,南敞北封?!币蛑剿畾夂虿煌?,北地大都是方院厚墻雕壁畫梁,建筑敦厚莊重。南府建筑若以江南為例,大多是高樓尖頂寬檐敞宅院,可通風(fēng)透日、疏散潮氣。

  這院子不是厚墻雕梁,不是江南高樓,而是矮屋平層。上翹下闊修的是南府的燕尾檐,這是隴蘇獨有的樣式。

  太簇不動聲色往后慢了兩步,看著像跟在孟琛身后,有些避諱的意思。

  兩人走進(jìn)半圓影門,院子正中靠左的位置栽種了一株夏蟬棏,太簇不認(rèn)得這樹,只是京北沒見過這樣的樹,進(jìn)門時下意識多看了一眼。余光見孟琛腳步一頓,目光落在夏蟬棏枝干上,有種難以言說的感情。

  是懷念?

  內(nèi)院沿墻一圈,每隔五步就是一頂燈籠架,燈架間圍著花木簇簇,幾座觀賞石下還能堆著青草。雖說冬日里花草都蔫頭耷腦地,不過也是難得了,京北正是寒涼時還能露天養(yǎng)活這些花花草草,還布置得這樣好。

  “你來了?!?p>  右首臨墻,草木燈架中,靠里的位置傳出聲音。

  燭映花影中走出一人,身形高挑,清瘦修長,身著白衫貼里湖水濃綠直裰外衣,長發(fā)松松垮垮挽了個攥兒,耳側(cè)鬢角微有濕潤看樣子像剛沐浴后在院子里吹吹風(fēng)。

  京北寒冷又不是江南夏季,這樣的打扮在院子里有些怪,對了,手里還握著剛點了燈籠燭的火折子。

  “拜見九殿下?!?p>  兩人一致行禮同聲道。

  皇九子原本走向他二人的腳步一頓,停在原地,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免禮?!?p>  “少將軍也來了?!彼穆曇粲H和,但語氣里有些失落。

  “是?!碧胤畔露Y手,立起上身垂下眼眸,道:“孟兄弟特邀共飲,沒想到是殿下宴請?!?p>  里里外外沒見到半個賓客,目光所及處也不見佳肴美酒,談什么宴請不宴請呢。

  “嗯,是啊?!被示抛狱c點頭,自嘲道:“我也沒想到。”

  他的話聽著實在勉強(qiáng),顯于人前毫不遮掩。

  “少將軍乃是卑職至交好友,有酒當(dāng)然共飲?!泵翔〉脑捖犉饋砭洼p松許多,不知是強(qiáng)顏歡笑故作輕松,還是本就無所謂其他。還伸手拍了拍太簇的肩,道:“兄弟之間沒什么要避諱的。”

  這句話太滿,堵住皇九子下逐客令的機(jī)會。

  皇九子低低沉息,再抬頭時又掛上了溫和的笑意,緩步走近:“是我的不對?!彪S后直眼望向太簇。

  太簇了然,退了一步,拱手道:“兩位先聊,在下去院外等等?!?p>  “不用!”孟琛拉住人,使著眼色好似在講:馬車上不都說好了嗎!

  皇九子沉下笑意,目光落在孟琛的手上,一言不發(fā)。

  “我是家中獨子,自小無兄長?!泵翔〉?“少將軍待我如親兄弟一般,我十分信任,出入并肩無可避諱?!?p>  親兄弟。

  十分信任。

  出入并肩,無可避諱。

  皇九子沒有動作,只是面上神情變了幾變,從含笑待語到默然相視,現(xiàn)在連嘴角也垮下來,只剩暗淡的眸光凝在面前兩人身上,凝在孟琛拉著太簇臂膀的手背上。

  太簇輕蹙眉川退了一步躲開孟琛的手,不甚高興的樣子。

  自己并不想摻和進(jìn)他們的事,且看皇九子那一副目似含箭的神情也無言以對,更不想被誤會些什么。非要說有所圖,也就是想聽聽他們深夜約見談些什么,如今看來卻不是什么有價值的內(nèi)容。

  “好?!被示抛勇曇粑。攘艘宦?,道:“那我就直言了?!?p>  “父皇近來身子不適,太醫(yī)院脈案寫的是淋癥?!?p>  直入重點反而驚到了孟琛。

  說不用避諱也不至于這么直接,孟琛被這忽然而然的變臉給愣住神,緩了一口氣才開口:“什…什么淋癥?”

  “男子陰虛陽盛之癥,淋癥各有不同。”皇九子十分木然地說著,不似方才有神采,念讀一般道:“父皇一年沒進(jìn)后宮,眾人對孟姑娘頗有微詞?!?p>  “前些日子通過太醫(yī)院給孟姑娘診脈的事,偶然探查出孟姑娘尚是處子之身?!?p>  “后有父皇淋癥一事,想來這一年清心寡欲不曾召幸。”

  孟逸歌,還是處子之身,

  “哈…”孟琛緩緩笑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痛快之極。

  孟琛急急開口,不成辭句的話里滿是歡喜,道:“她…她還好嗎?”

  太簇的半邊面容隱在陰影里,看不清神色,只是望向孟琛的眼神中有著冷淡的嘲諷之意。

  皇九子不言不語,只是看著孟琛的笑意,不移不動。

  孟琛自顧自又念叨了一句:“我一定會帶她回家的,一定?!?p>  皇九子挑唇一笑,發(fā)出一聲“哏”,聲音低低地:“是啊,你可以如愿以償了…”

  “噢,多謝殿下?!泵翔」笆中卸Y道謝,后又覺得不好,補(bǔ)了一句:“謝殿下為卑職探得長姐近況。”

  這樣好些,本來也該謝謝人家在姐姐生病時幫忙探聽情況出來,否則宮禁森嚴(yán)實在是束手無策。

  皇九子走近了兩步,質(zhì)問的語氣中帶著希翼,問:“若不是為你姐姐生病,你會找我嗎?”

  一年了,軍營中通信不便沒有消息也就罷了,回京這么些日子可有私邀過?便是路上碰見了,遠(yuǎn)遠(yuǎn)就要繞路躲開。難得的一次登門拜訪,竟也是為了探查孟逸歌的病況如何。冒著被父皇發(fā)現(xiàn),抵上身家性命去探消息,竟也換不得一點好。

  算上今晚,若不是事關(guān)孟逸歌,恐怕也是約不到孟副將大駕光臨。

  “殿下恩德,孟琛銘記于心,日夜不敢忘。”孟琛禮手未落,人往后退了一大步,道:“若有朝一日能盡微薄之力,愿為殿下肝腦涂地,以報殿下大恩。

  皇九子笑得有些冷。不是太簇臉上的冷酷之意,而是孤寂無依的冷冷清清。他轉(zhuǎn)身往回走,停在幾架燈籠旁來回踱步,道:“我以為修繕一番,布置成孟家的樣子你會高興些?!?p>  太簇抬眼又仔細(xì)地掃了一圈,內(nèi)室主屋門右側(cè)有一大大的花梨木雕蓮花雙扇方窗,此刻從里往外打開來,隱約能見寢榻旁放著妝臺,妝臺旁掛著一副仕女圖,可惜太遠(yuǎn)了看不清細(xì)則。

  原來隴蘇孟家是這樣的。

  “殿下若無吩咐,卑職與少將軍先行告退!”孟琛手肘撞了下太簇,示意他別張目私望,趕緊行禮退下才是。

  皇九子沒在開口,只是背過身去將燈里的燭火一盞一盞地熄滅。不過才滅到第三支蠟燭,那兩人的身影已隱沒于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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