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人間紅風(fēng)吹熱雪（二）

　　第三十六章：人間紅風(fēng)吹熱雪（二）

　　“咔嗒?！?p>　　兩只紅牡丹瓷杯被一只蒼老的手輕輕擺放在了紫檀木桌上。

　　升騰的水霧與青煙彌漫在安靜的車廂內(nèi)，順著木魚敲打而帶動的微風(fēng)緩緩游曳在每個人的面龐上。

　　紅城城主抬起右手食指，以極其緩慢的動作把兩杯茶分別推到賀洞仙和空光子面前。

　　他看著面前一臉嚴(yán)肅的兩個人，微微笑道：“去年的雪鳥草，二位不要拘束，嘗嘗。”

　　空光子瞄了一眼冒著白氣的茶杯，面不改色的按住正欲伸手的賀洞仙，謙卑地道：“紅城城主賜茶，奴本應(yīng)歡歡喜喜一飲而盡，但奴眼見藍城暴亂，家園被毀，著實是無心品茶，望城主息怒。'”

　　講到動情處，空光子還假意抹了幾滴眼淚，聲音愈發(fā)虛弱柔和。

　　少年淚眼婆娑，眼角泛紅，傷心欲絕的神情直叫一旁規(guī)規(guī)矩矩坐著的賀洞仙看了也跟著心痛起來。

　　但是紅城城主不為所動，他依然和善的笑著，嘴角沒有變化一絲弧度。

　　他往后靠在披著厚重狐毯的躺椅上，瞇起眼睛笑道：“我很好奇二位，你們不是藍城人吧，異鄉(xiāng)人?”

　　空光子嘆息著看向紅城城主道：“對于一睜眼就發(fā)現(xiàn)家破人亡的人來說，您的問題實在是太苛刻也太無情了......”

　　這話說的酸麻酸麻的，賀洞仙忍不住悄悄的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

　　“那是你妹妹?”紅城城主突然換了個話題。

　　賀洞仙對上了紅城城主探究的視線，也學(xué)著空光子柔柔一笑，然后很是溫順地低下了頭。

　　“妹妹也是館子里的嗎？”

　　空光子霎時間臉色變得很難看，他顫抖著聲音道：“奴雖臟，但妹妹卻是真真切切的清白姑娘!”

　　他早年的確在那些花柳地呆過，也頗懂那些人的情態(tài)神韻是如何通過語言和動作表現(xiàn)的，雖然不精通，但騙眼前這個九十歲的老者綽綽有余。

　　紅城城主安撫道：“是我失言了，你且飲口茶靜一靜?！?p>　　空光子流著淚使勁搖頭，“藍城已無奴和妹妹的立錐之地，多謝城主好意，只是奴們要趕路了，城主放我們走吧。”

　　說完，他按著賀洞仙的腦袋磕了個響頭，然后伏在地上默默地等待回應(yīng)。

　　“外頭下雪了，還是飲杯熱茶暖暖身子再走吧，你能抗住，你妹妹可不一定能扛住?！?p>　　紅城城主直起身子，搖椅發(fā)出了悠長的一聲吱啞，他眼神惋惜的看著跪在地上身形單薄的二人，做了最后一次嘗試。

　　那兩個人只是顫抖著，并沒有想留下的意愿。

　　“也罷，”紅城城主咳嗽一聲，揮揮手道：“你們走吧?！?p>　　這一聲如同神靈回應(yīng)，二人面帶驚喜的一邊道謝一邊手忙腳亂的退了出去。

　　紅城城主重新靠在躺椅上，闔著眼不動了，過了一陣子，他才道：“把桌上的茶收起來，上好的雪鳥草，可不能白白被糟踐了?！?p>　　馬車黑暗的角落里鉆出一個黑影，轉(zhuǎn)眼間茶杯連同紫檀木桌都消失在了紅袍金冠老者的眼隙里。

　　老者慢悠悠地敲著扶手，“記下那二人的長相了嗎，這場雪停之前，我要知道他們?nèi)康娜松壽E?！?p>　　黑影一閃一閃，悄無聲息退回了角落。

　　這時馬車內(nèi)只剩下老者一人的呼吸聲，狐毯微微燃燒著，小火苗搖搖擺擺，不斷為這位紅城城主延續(xù)著為時不多的壽命。

　　猛然間，老者睜開了眼，他抓緊了扶椅，面上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

　　他沉聲道：“牢里那幾個失心瘋的，給我加大力度審問!”

　　紅芒閃過，又很快遁入虛無。

　　大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著，藍城的最后一抹藍，就在一聲嘆息中既急速又毫不費力的被深深掩藏了。

　　賀洞仙和空光子出了馬車就繞著藍城城主府走，找了一個大門敞開的小鋪子便坐在它屋檐下歇息了。

　　“我倒是第一次見這種奇觀?！?p>　　賀洞仙托腮盯著不遠處，在漫天飛雪里，紅色的火焰如浪花般一節(jié)一節(jié)騰空，仿佛想要跨越城主府的圍墻去見識外面的世界。

　　“雪水也不能澆滅這場大火嗎？”

　　“害，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天底下奇奇怪怪的事多了去了，西陸那邊更加神奇，下次帶你去見見世面?！?p>　　空光子在倉庫里拿了一些木頭，把它們疊在陶瓷盆里，準(zhǔn)備燒火取暖。

　　“唉，”賀洞仙收回了望窗外的眼神，她把手懸在火盆上方，眼神幽幽地盯著里面的小火苗，“我們什么都沒做，這要什么時候才能出去?！?p>　　這時剛飛回到賀洞仙肩膀上的紫色瞳孔雪鳥拍打著翅膀，似乎有什么話要講。

　　賀洞仙把它抱下來放在椅子上，溫柔的順著羽毛撫摸著它，“你想做什么?”

　　雪鳥滴溜滴溜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用毛茸茸的小腦袋蹭了蹭賀洞仙的肩膀，發(fā)出悲傷的嘎亞聲。

　　賀洞仙好笑的提溜著它道：“我沒事?！?p>　　雪鳥滿意點點頭，它沖著二人嘎亞嘎亞大喊，張開雙翼就要飛離這個溫暖的小屋。

　　柴火噼里啪啦燒著，賀洞仙思忖了片刻，和空光子說了一聲便自己也跑了出去。

　　當(dāng)然不是真正的跑出去，她只是在小鋪子周圍晃蕩一圈。紅城城主的馬車還在附近，被他手底下的人撞見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看著雪鳥越飛越遠的背影，賀洞仙停在了原地，朝著雙手哈了口氣，又慢慢把手縮回衣袖里。

　　她不認(rèn)識路，絕對不可能隨隨便便跟那只鳥走。

　　雪越下越大，火也越燒越旺，大風(fēng)裹挾著熱浪飛躍人間，卻難以消解砭骨的冰涼。

　　“跟著吧，”背后傳來空光子的聲音。

　　賀洞仙笑了笑，“爺爺，這會兒您怎么又相信它了?”

　　空光子打了個哈欠，“我始終相信，沒有一件事是偶然發(fā)生的，就算是你今天想喝茶，走了幾步卻看見一家酒館，這背后也肯定有著非常復(fù)雜深刻的起因?！?p>　　“所以?”

　　空光子眨了眨眼睛，突然笑出聲。

　　“所以——”

　　“不是相信它，而是相信我自己?！?p>　　賀洞仙道：“雖然聽起來神神叨叨的，但爺爺要是想去的話我也跟著一起去。”

　　“不怕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嗎？”

　　“我覺得我已經(jīng)見識了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其他的事......”賀洞仙停頓了片刻，隨即感傷道，“死去是必然的，而我想死得從容一點，更加燦爛一點?！?p>　　“你真不像一個小孩子。”

　　空光子瞇起眼睛咧嘴笑，“可還是很天真?！?p>　　賀洞仙無奈嘆了口氣，望著漫天的鵝毛大雪問道：“天真嗎？”

　　“可是我莫名覺得這句話我已經(jīng)說了成千上萬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