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雪崩
十二月三十一日,前往北陸?zhàn)B病的空光子第一次推開了他的房門來到了外面的世界。
紛飛的大雪在暴怒的氣流中翻卷,來探望空光子的盧宣說這是她在北陸這么多年見過的最猛烈的風。
“你感覺怎么樣了?”盧宣把劍放在一旁,紅泥燒制的火爐之上,被她從臘梅樹枝上刮來的素白雪團慢慢在黑漆漆的酒鍋中融化,逸散出迷人的甜香。
空光子淡淡道:“身體越來越差了;加點雪梨吧,我有點咳嗽?!?p> 盧宣點頭,拿了果盤里幾個雪梨掰開,直接丟進鍋里,力道卻是恰好,沒有讓沸水濺出分毫。
“看來茍家請來的大夫治不好你的病?!?p> 空光子笑了笑,青白的臉頰由于主人的消瘦已經(jīng)深深凹陷下去,顯得異??刹?,他道:“做做樣子罷了?!?p> 盧宣掰梨的動作一頓,道:“我倒是忘了,你自己就是大夫,藥我給你端來了,你還喝嗎?”她把目光移向桌上盛著黑色液體的白瓷碗。
“少喝一頓不礙事。”空光子道,眼中沉寂著濃重的墨色。
盧宣伸手在白瓷碗上方晃了晃,湯藥在一瞬間冰冷,然后變成透明的顏色,她端起碗把它全部倒入酒鍋,沉默地攪拌著雪梨和酒沒有說話。
“盧前輩,今天是輕舟界第一萬六千五百年的最后一天?!?p> 咕嚕嚕的酒鍋沸騰的聲音和狂風凄厲的尖銳聲交織在一起,在這種環(huán)境之中,空光子虛弱的聲音就顯得那么的不真實。
盧宣道:“明天就是新年第一天,輕舟界第一萬六千五百零一年要開始了?!?p> 如果喝下這碗藥,他就見不到新年的太陽??展庾哟蛄藗€哈欠,開始動手盛酒。
盧宣不喝酒,她看著空光子喝完兩碗酒,又坐了一會兒,然后這才拿起她的劍離開。
鴻駒恰好和她擦肩而過,兩個人身上俱是風雪的冰冷氣息。
“別喝了?!?p> 在空光子正準備倒第三碗酒的時候,鴻駒皺著眉奪過了他的碗,放在木桌的另一角。
空光子打了個酒嗝,醉眼朦朧的笑起來,招呼著鴻駒坐下,“我已經(jīng)好久沒仔細看過你了?!?p> 他凝視著鴻駒的臉問道:“你今年八百一十九歲,可我只養(yǎng)了你兩百一十九年——你還記得我在哪里撿到你的嗎?”
說著空光子兩只蒼老的手胡亂比劃起來。
“八百一十九年前的今天,也是同樣的大雪和大風,我在東陸東山的泉江門廢墟遺址里撿到了你,當時你被裹在襁褓里,凍得奄奄一息?!?p> 鴻駒把那口碗再次移到空光子夠不到的地方,道:“爺爺,你想說什么?”
“念在我養(yǎng)你的恩情上,聽我的話,回到東山去,回到你的家鄉(xiāng)去,離開北陸?!笨展庾硬蝗葜绵沟亻_口道,“我死了,盧宣不會護你的,我們和她沒有這么深的交情?!?p> 鴻駒的臉騰地一下紅了,顯現(xiàn)出怒容來,但是面對撫養(yǎng)他長大的爺爺,他竭力壓制著怒火道:“您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會離開的,東山根本不是我的故鄉(xiāng)!”
空光子徐徐道:“小駒,你是個聰明人,我必須得告訴你,茍貨雖然是我的多年好友,但是人如其名,他就是個狗貨。”
鴻駒緊張道:“他對您做什么了?”
“這不重要?!笨展庾油纯嗟負u了搖頭,私心上他還是想袒護這個朋友的,“我已經(jīng)告訴他賀洞仙是天命之子,但是沒有告訴他全部事情,他是個極有野心的人,我怕在我死后,他會為難你?!?p> 鴻駒沉默了。
他目光緊緊盯住空光子卷枯的白發(fā)掩蓋下那張衰老的面容,忽然說道:“是藥嗎?”
爺爺拿來喝酒的,正是盧宣每天都會送過來的藥碗。
空光子不答,只是道:“永遠不要把賀洞仙推向北陸,也不要和她為敵,茍貨和我的想法恰恰相反?!?p> 早在空光子說出賀洞仙是天命之子的那一瞬間,他就看透了茍貨那張平靜里帶著點興趣的面具下隱藏著的是怎樣的野心。
鴻駒堅持道:“我不會一個人走的,您得跟我一起離開?!?p> 空光子用悲哀的眼神看著他,痛苦地點點頭,妥協(xié)道:“那你先去收拾行李吧。”
鴻駒沒說廢話,點頭后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空光子伸手把那個藥碗拉過來,看著碗底一塵不染的白瓷一動不動。
他不怕燙,伸手從酒鍋里沾了一點酒,點了點碗底,然后用舌頭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得到準確的答案,他主動地把碗推遠,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天還是陰沉沉的,對這片大地的骯臟一無所知的雪輕快地飄落,把他們變成如同自己一般表里不一的存在。
連續(xù)不斷的爆竹聲響起的夜晚,每一個人的心情都不能平靜。
在這個闔家團圓的日子里,有的人決定流浪,有的人被迫失蹤,有的人迎接死亡。在這漫天煙花的雪夜天下,許多人仰望著排排紅燭的亮光和線香的灰煙飄蕩向月亮的執(zhí)著身影,虔誠地俯首叩拜,無比期待著輕舟界第一萬六千五百零一年的到來。
在這個世界代表希望的晨曦到來之際,另一個世界卻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敵A失蹤了?這不可能!”
一個剛剛睡醒的觀察員照例檢查著雙生世界檔案的完整性,卻發(fā)現(xiàn)代表敵A的數(shù)據(jù)庫已經(jīng)消失的干干凈凈,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驚訝過后,他很冷靜的向上面敘述這一切,同時建議啟動最高級警報,這一點和之前那個倒霉的技術人員表現(xiàn)得完全不同。
報告抵達最高層還沒有五分鐘,觀察員便聽見了尖銳的警報聲響起,同時還夾雜著廣播里宣傳部女部長冷靜溫和的聲音。
“現(xiàn)在是公元六千四十五年,六月四日,上午八點十分,我謹代表創(chuàng)神研究所最高層,向所內全體工作人員發(fā)出通知,請各位接下來一個月隨時做好與最高聯(lián)盟特派官接觸的準備,通知完畢?!?p> 觀察員一下子癱軟在座椅上,喃喃道:“不會吧,連最高聯(lián)盟都被驚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