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一百二十萬
“你見過她嗎？”
魯?shù)侣牭揭粋€女聲在他背后響起，是妻子賽麗，絕對錯不了。他轉(zhuǎn)過頭來，激動地想要抱住她，卻被賽麗輕而易舉給躲開了。
賽麗穿著一身舊式的墨綠色燈芯絨長裙，針織的白色裙擺花邊已經(jīng)脫線，淡金色的卷發(fā)干枯而沒有光澤，她原先兩只雪白的胳膊在凜冽的寒風中被凍得發(fā)紅，其中一些已經(jīng)凍裂開的傷口上結(jié)著淡粉色的碎冰。
魯?shù)掠盟请p毫不掩飾悲傷神情的憂郁眼睛凝視著這個依舊美麗的女人：“我見過，你也見過，不是嗎？她是敵A。”
賽麗笑了笑，伸出手來撫摸著魯?shù)麓植诘哪橆a，摩挲著他扎人的黑色大胡子，像偷情般低聲呢喃，語氣中帶著曖昧與眷戀：“親愛的，她是天星源的核心智腦?！?p> 魯?shù)掳涯樫N在這雙柔軟中帶著冰涼的芬芳氣息的手掌心中，賽麗不得不用兩只手來托住他疲憊的腦袋。
“我聽說三十年前這里已經(jīng)變成了一座廢墟?！濒?shù)聸]有在意妻子的話，因為敵A的確算得上游戲世界的智腦，他此時只是深深地感到自責，一年前，是他簽署了協(xié)議書，同一把賽麗送到這里來的——當時她的精神狀態(tài)已經(jīng)很不好，有時候一整天都在瘋瘋癲癲胡言亂語。
“你......你這一年是怎么熬過來的？”
賽麗忽然抽回了雙手，這個把重心完全都依托在這雙柔軟的手上的男人一下子失去平衡栽到了雪地里，她冷漠地皺眉：“我不想說這些?！比缓笏D(zhuǎn)身快步走向那座高大的雕塑。
魯?shù)录泵难┑乩锱榔?，吐出味道怪異的雪：“賽麗，等等，那我們來談一談天星源好嗎？天星源！?p> 這里遍布粗大的紅色軟皮導管，他必須跨越根根有半人高的導管才能前往那座雕塑身邊，可是他驚懼地發(fā)現(xiàn)，他的妻子居然如幽魂般無視這些導管直接穿越過去飄到了對面，她的雙腳一動不動，逆著風向飛到了雕塑腳下，坐在了黑色基石之上俯瞰著渺小的他。
魯?shù)麓粼谠匾粍硬粍?，這時候他意識到，賽麗和他之間，大概已經(jīng)有了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一年前，”賽麗緩緩說道，“你作為我的丈夫，病人的家屬，簽署了那份合同，把我送到這里來接受意志抽空手術(shù)?！?p> 空靈通透的聲音穿過空氣傳遞到魯?shù)露?，帶著極為強烈的壓迫感和失望感，讓他從心底深處生出巨大的恐慌。
“不，我沒有，老板說你精神失常嚴重影響工作，和我說他愿意撥款送你去一家頂尖的精神病院修養(yǎng)，我這才在合同上簽字的！”
賽麗冷笑：“原來不止是給我注射致幻劑，還有假合同啊。親愛的，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嗎？我在這雪地里受著極溫的烤炙，眼睜睜感受著我的思維被一點一點從我的軀體里剝落。如果不是天星源智腦的幫助，我恐怕已經(jīng)成為雙生世界消失的數(shù)據(jù)庫其中的一部分了。”
魯?shù)迈咱勚瞬?，被一根軟皮管道絆倒，跌落在雪地里：“我聽不懂......”
賽麗恢復了她恬靜的模樣，凄婉一笑：“一百二十萬人，雙生世界第一批住戶，來源與三十年前這些被炸死在這片區(qū)域的亡魂。我作為研究所的高級研究員，負責日夜觀測雙生世界的文明發(fā)展，但是就在一年前，我在里面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p> 魯?shù)骂澏吨f：“NPC的人物造型取材于現(xiàn)實?！?p> 賽麗笑了笑繼續(xù)往下說：“聯(lián)盟大學古文化學院院長李應微，他那個失蹤十一年的侄子，李望鄉(xiāng)，和游戲中的這個人物一模一樣。魯?shù)拢@東西你熟悉，你應該知道，虛擬世界中的李望鄉(xiāng)的資料同樣是在十一年前載入數(shù)據(jù)庫的。”
“是李院長拜托的，他十分想念他的侄子。”魯?shù)聫谋嘲锾统鲆桓鶡?，哆哆嗦嗦點上火，吸了一口后心情才有些平復下來。
賽麗反問道：“你如何知道，又是你的老板告訴你的對嗎？”
魯?shù)旅偷匚诙跓煟骸百慃?，他也是你的老板，你的名字還沒有從研究所研究員名單里除去?！?p> “我和李應微見過一面，我告訴他創(chuàng)神研究所有問題，他甚至不知道創(chuàng)神研究所是干嘛的。然后警報就響了，說是智能網(wǎng)故障，但是我知道是有人在警告我，于是我停止了交談。還沒等我找到第二次合適的時機，我就被注射了致幻劑，之后那個該死的合同就遞到你手里了，精神病，臆想癥，多好的借口，自然而然消除了李應微的疑慮?！辟慃惏粗娜箶[，冷漠道。
魯?shù)碌溃骸耙苍S你應該一口氣說完?！?p> 賽麗譏諷道：“用不著你來教訓我，你是如此的把你的老板的話奉為真諦，我試著和你交談過，但你每次都認為我在胡說八道，臆想癥的前兆，對吧？”
魯?shù)掠行阑?，他掐了煙仰頭直視賽麗道：“你太偏激了，創(chuàng)神研究所哪里有這么大的能力制造如此慘無人道的爆炸案，并且三十年沒有被人揭發(fā)呢？！”
黑色基石之上，賽麗沒有回答。
就在魯?shù)乱詾槠拮釉谡J真思考他的話的時候，賽麗長嘆了一聲：“即使你內(nèi)心已經(jīng)接受了這些，你還是在為你的研究所做的這一切違背人道的行為作辯護，事實很簡單，創(chuàng)神研究所背后是自由聯(lián)盟。”
魯?shù)驴戳艘谎勐杂杏鄿氐陌胫?，問：“我是如此的冥頑不靈，那你為什么還要寫信讓我來呢？”
賽麗直接道：“雖然你愚蠢，雖然我在死亡之時曾經(jīng)強烈的憎恨你，但是我發(fā)現(xiàn)我還是不忍心你和我遭受一樣的痛苦。”
“什么意思？”魯?shù)吕潇o下來問道。
“雙生世界即將由聯(lián)盟內(nèi)部研究所全面接管，你們這些人全都得失業(yè)，然而你們是不能帶著這么多疑惑離開的。面對疑惑人們通常有兩個辦法，解決疑問，或者解決提出疑問的人?！?p> 魯?shù)麓蛄藗€寒顫：“好吧，賽麗，既然這樣，我能補償你，或者回報你些什么？”
賽麗笑道：“你不認為我是臆想癥患者嗎？”
魯?shù)律钗豢跉猓骸澳阒赖?，我這人一向沒有什么原則，你成功說服了我。”
賽麗笑得更開心了。
這就是她的丈夫，聽什么是什么，從不調(diào)查，是個極好的觀察記錄員，比說服那些懷有戒備心的外人要簡單得多。
“那么，我想請你感受一遍我曾感受過的痛苦?！?p> 魯?shù)聫娦Φ溃骸百慃?，你的仇人不是我，我們曾約定永遠愛彼此?！?p> 賽麗狡猾一笑，卻流下眼淚：“前提是我們彼此毫無保留地共享痛苦與歡愉，瞧你這記性，第一句話總是記不住?！?p> 魯?shù)聛G掉那半支煙：“好吧，親愛的，如果你能原諒我的話?！?p> “鬼話連篇?！?p> “你也一樣?！?p> 魯?shù)抡酒饋?，拍拍身上的雪，慢吞吞地收拾好他的背包，然后突然轉(zhuǎn)身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