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Anne很小的時候,總是被依偎著穿白洋裝的母親說過,“繁夏湖底光而冷,凌冬湖底暗而溫?!?p> 這句話,不知是否母親只會在她耳邊講,畢竟她再也沒有聽見母親溫婉又輕盈的聲音。
Anne家的大廳的左側(cè)有一個被白蠟封住的櫥柜,櫥柜的頂部有十三個人偶蠟像,有的蠟像少了個頭,有的少胳膊,更甚者只有一只腿。自她懂事以來,就已經(jīng)是騎虎難下的境地,無數(shù)的訓(xùn)練,急迫的課程,嚴厲的家教,所有的所有都在這個可以結(jié)出冰霰的莊園里進行。
櫥柜像被封住嘴的歷史,幽深無言的存在著,祖母時不時拿一條陳年泛黃的絲綢擦拭櫥柜,小心翼翼地。
祖母會冷漠地盯著她,紅唇一張一合,說“白布掀開,尸骸無存。”
待她越過那荊棘叢生的藩籬時,對祖母只有這句話的印象了。
“Anne……再見了。”這句蒼白卻鏗鏘的話,是Anne童年最后的記憶。
Loston 洛斯頓
五月的洛斯頓天氣大多晴朗,微風(fēng)燥熱,光束投落在開闊的地方,隨風(fēng)搖曳,隨陽轉(zhuǎn)變,所有東西被自然捏得恰到好處,恰當?shù)臏囟?,恰當?shù)年柟?,恰當?shù)睦枰埂?p> Anne走在林蔭小道上,忍著腳跟的疼痛,昨天連站三小時的戰(zhàn)果。
昨日在射擊館訓(xùn)練太久了,連指關(guān)節(jié)的地方都微微摸出粗糙的繭,稍稍一碰觸就好像木刺蟄手。手臂的肌肉充斥著令人在意遷就的乳酸,大幅度的動作近段時間是不能再有了。
為了十發(fā)九中的戰(zhàn)績,出于由童年帶來的本能,也是為了三個月后。
挪到警局門口,便聽見一句中氣十足的招呼,“安池!”
安池,她的中文名,姓黎。
“局長?!盇nne淡淡地叫了聲,沒有熱情的迎接甚至擁抱,只是慢慢走過去。旁人聽了會責(zé)怪她對前輩不尊重,冷冷淡淡的。
但局長付思展知道,這是她較熱烈的方式了。
“讓我看看你?!备端颊拱欀碱^嘆氣,語氣卻透欣喜,圍著她轉(zhuǎn)一個圈,細細打量,含著一個長輩的復(fù)雜感情,“又瘦了,最近工作很忙吧。”
看她的動作這么小心翼翼,不知道是不是又受傷了。
“還好?!盇nne搖搖頭,身體微微后退,盡管局長算她半個老父親了,但她不喜歡別人靠近。
“這次請你做顧問,是我請示的?!备端颊顾查g像老頑童那樣眨眨眼睛,極其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走,叔叔給你介紹個人?!?p> Anne反射性掙脫,又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微微黯淡目光,不再掙扎。
全國聯(lián)網(wǎng),Anne的瞳孔與靜脈記錄是可以調(diào)動出來的,而洛斯頓的警局,是國內(nèi)排名前三的名譽警局,以刑偵案件破解快速、執(zhí)行任務(wù)完成度高、人才素質(zhì)高而享譽全國。
付思展對周圍的人點頭,喜笑顏開,像個過八十大壽的老頭子,哪有什么正經(jīng)局長的威嚴本色。
警局的人似乎對此并不感冒,只是紛紛駐足,看看局長口中的干女兒的樣貌。
局長的女兒啊——他們私底下臆想過,應(yīng)該也是軍人警察之類的,氣場干練威猛那種。跟在局長后面的女子長發(fā)垂至腰間,身形纖細,面容姣好,只是表情冷清,像空懸的明月。
無所依。
是冷色調(diào)的東方美人。
他們悄悄拿出手機偷拍,又礙于女子的強大的清寒氣息,滲人得很。
走到辦公室前,局長走在前面,旋開門把,樣子神神秘秘的。倘若局長手中有一團紅線,Anne一定會以為他是九重天的月老,西方的丘比特。Anne突然萌生退縮之意。
思及此,她便明白了。
當生物面臨威脅時,大腦會產(chǎn)生“戰(zhàn)”或“逃”的信號。
“Don!”局長生硬地發(fā)出一個英文音節(jié),語氣愉快。
付思展幾時愿意說西洋文呢。
Anne站在局長身后,靜默看著里面愜意坐在真皮沙發(fā)的男人。
他在低頭玩手機,只露出側(cè)臉,頭發(fā)利落,頸線修長。
DNA的配對組合是一個無與倫比的魔術(shù)。
他聞言抬頭,乍看,眼里有淡淡的笑意。
陽光躺在他的左腳尖。
不經(jīng)意的對視,Anne并沒有收回目光,徑直打量。
“給你介紹,這是Anne。”局長露出身后的Anne。
她一如往常地冷漠與孤傲,“Anne。”
Don瞳孔微顫,稀碎眼底的影子逐漸變成當年那女孩的模樣,如蠟黃頹廢黑薔薇的眼眸噙著笑意,望著付思展。
“這是Don?!本珠L介紹,避開Don木刺般的審問眼光。
“你好?!蹦腥苏酒鹕?,傾瀉腳尖的陽光。
明明亮亮,媲美星辰。
“請坐?!盌on讓出位置,僅對Anne講。
“臭小子,怎么不叫我坐?”付思展佯裝生氣,心里卻樂開花,蜜糖膠著嘴似得。
付思展盼望的榆木開竅了。
“她的腳受傷了,剛剛進門時的腳步聲不均勻?!盌on沒有直接看她,而是拿一張木椅走到角落,慵懶冷淡地坐下。
他掏出一張硬紙與一支金屬管鉛筆,低頭寫寫畫畫。
愜意而不失禮,慵懶而不傲慢。
局長轉(zhuǎn)過頭去,“安池,你還好吧?”
Anne點頭,既回答了局長,也承認他說的話。
Anne坐到他剛剛坐的位置,看著那地板的陽光。
光斑拉長了些許。
局長勾起玩味的笑,在皺紋里開了一朵花,“Don這小子!”
“……”
他不過是陳述一個極為簡單的事實。
“這次邀請Anne是我的意思,我希望在我去世之前,守著Anne的世界的藍天白云?!备端颊勾葠鄣乜粗鳤nne,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而是上一輩看下一輩的眼神。
悲憫又憐愛。
Anne點點頭,心被柔軟所攻占,胸腔突然收緊,覺得局長話中有話。
Don依舊寫寫畫畫,只是偶爾停筆,他在觀察Anne。
他眼前的女人不是明媚陽光那種,散發(fā)著淡淡的清冷,像既望的月光,肌膚白皙,眉宇流露著倔強。
“因此,我給你找了個搭檔。他涉足你的家族?!本珠L冷不丁指著Don,打碎了Don的視線。
“思展叔叔?!彼m然叫得平淡,但Anne只有急了才會這樣叫他。
“別擔心,他人挺好的?!备端颊固裘际疽猓旖俏P。這是胸有成竹的表現(xiàn)?
“……”Don不語,他不知道這個老人可以還童。
“思展叔叔,我喜歡獨來獨往。”
世間行走的人太多了,只身來,只身去,一個人,很好。
“Anne……”付思展苦口婆心地勸說,“我怕我保護不了你,你保護不了你自己的,多個人,也很好,會很好?!?p> Anne沉默了。
Don知道,她在考慮。
局長利用了愛的名義,控制了她。
Anne何嘗不知這種熟悉的控制手法,她對上局長幾近哀求的眼神,嘆了口氣“好吧?!?p> 她偏偏甘愿被控制,她不介意示弱來換取付思展的疼愛,她對自己的黑暗面了如指掌,如同呼吸一般。
Anne偷偷瞥了Don一眼。
他在畫畫。
局長落錘,“好的!”,他半白的頭發(fā)禁不住往上翹。
空調(diào)在室內(nèi)嗚嗚地吹,低聲傾訴這里的秘密。
卻無人聽聞。
走出局長辦公室。
? Anne堪堪追上走在前頭的Don,“先生?!?p> 原諒她,她忘記他名字了。
Don回頭,眼眸淡漠,笑意殘存在嘴角,像清晨的白玫瑰蘊著露珠。
似乎比喻不恰當。
Anne一進門就注意到了,Don眼里的笑意是假的,就好比夜幕蜿蜒的星河,給人的感覺很美,可實際上只是一堆塵埃。
“我希望,我們可以盡量,”Anne停頓,“互不干涉?!?p> “如你所愿,如我所愿?!盌on邁開長腿。
那一瞬,Don揉碎了眼里的淡漠,Anne看見了他瞳孔中的世界,五彩斑斕。
像極了,那曾經(jīng)的故人。
?這就令她疑惑,為什么說Don可以保護她?
Anne有隨時記錄的習(xí)慣,她從床底拿出一個牛皮封面的本子,小心地翻開,記下這個問題。
她輕咬筆頭,眉毛輕疊,凝眸思考。
就像人踩在結(jié)冰的湖面上,你想往湖里窺探,可冰的折射,水的折射,會導(dǎo)致你誤判,錯誤的結(jié)論,無異是海面上的浮冰。
算了,反正不相望、不相親。
一周后的午陽高掛,大地暖大氣,人間暖洋洋。
Anne在她的獨立辦公室擺弄著一旁桔梗,思稱著如何擺出一種清冷的美感。
“你好?!币粋€高大的年輕男孩像被束縛了手腳一般,站在門外不自在地打招呼。
Anne看了一眼墻上的鐘。
“你好,你是李梓晨同學(xué)?”Anne彎下眼眸,走到茶幾旁泡茶。
“你喜歡喝什么?玫瑰還是桂花?”Anne回頭看那個拘謹?shù)哪泻ⅰ?p> 他拘謹依舊,“都、都可以?!?p> 李梓晨掃了掃這個辦公室的環(huán)境,是米黃色為主的房間,給人不算太強烈又太冰冷的感覺,一旁的白桔梗開得淡雅,一種自然的親近。就連他面前的這個年輕女子,穿著米色長紗裙,溫婉又清冷。
“好了?!盇nne舉著一個玻璃花茶壺,微微一笑,像桌上擺好的白色桔梗。
與平時面無表情的她截然相反,她擅長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將所有波濤涌動回流進心里,等待時間蒸發(fā)。
Anne在李梓晨面前擺下一壺茶,兩只瓷杯,動作不緊不慢,語調(diào)輕快,“深吸一口氣,別憋著。”
剔透玻璃茶壺折出斑駁稀碎的光,比外面的陽光更溫和。
李梓晨臉上浮著被看穿的尷尬,左手捏右手的倒刺,他這是第一次來,心里莫名有種羞澀感。
“你可以的?!盇nne微微一笑,自己先閉起眼睛。
很快,Anne聽見了有節(jié)奏的呼吸聲。
花茶香縈繞在李梓晨的鼻尖,手指開始由捏倒刺便緊握。
“我看了一下,你好像在學(xué)習(xí)物理方面遇挫?”Anne身體呈放松的姿態(tài),盡量不給面前的男孩任何侵略性。
李梓晨坐得很僵硬,眼神飄離,“對的,我考試只有20分,平常的小測也不會做。”
他自嘲地笑了笑。
Anne望著他的眼睛,“那你會背基礎(chǔ)的公式嗎?”
“不是很熟練。”李梓晨想了想,給出了答案。
“那會不會是基礎(chǔ)不牢固導(dǎo)致的?”Anne嗓音溫柔輕緩。
“我是看見題目也發(fā)蒙。”李梓晨略帶絕望地、毫不遲疑地說。
“那我們做個IQ測試吧?!盇nne直起身,走到不遠處的電腦桌旁,“你過來這邊。
李梓晨起身,動作僵硬乖巧。
握著鼠標的手微顫,身板僵直,讓Anne垂斂微笑。
結(jié)果出來后,Anne點頭對結(jié)果給予肯定,“毫無疑問,你是聰明的那個。”他智力和平常人無異。
李梓晨眉頭掛著欣喜,但很快他又低下頭,“可我就是學(xué)不會,我不是學(xué)習(xí)的料,況且,我高三了,六月準備高考,不許失敗?!?p> “就?在數(shù)學(xué)中它是必然事件,在語文中表肯定,可是,是誰告訴你,你不是學(xué)習(xí)的料呢?”Anne歪頭問道,言語犀利柔和。
李梓晨怔了一下,“我、我感覺?!彪p手絞在一起,無所適從,無意識憋氣。
“你學(xué)習(xí)的目的,我可以聽聽嗎?”Anne深入話題,用手術(shù)刀般的技巧劃開他的表皮。
“讀一所好大學(xué),讓我的母親過得好些?!?p> “母親似乎是家庭支柱?”
李梓晨發(fā)覺自己的喉嚨干澀,“是的,我是單親家庭,母親供我上學(xué)?!?p> “所以你要努力學(xué)習(xí)是嗎?”
“是的。不然的話,母親和我以后生活會很艱難。”
?會。是個肯定詞。
Anne并沒有繼續(xù)往下說。
“好的,這次我們的談話到這里為止,下個星期過來,我教你一些方法,這個星期你只要做一件事。”
李梓晨睜大眼睛,似乎等著面前這位心理咨詢師說出什么具體的好方法。
Anne對他鼓勵一笑,“多想想你自己,多做深呼吸?!?p> 很空泛的話。
李梓晨心中微微有些失望,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畢竟一個普通人的安慰話語也莫過于此。
或許是現(xiàn)在的大眾傳媒將心理學(xué)神化,乃至他對她抱著高期待。
“好的,謝謝你?!彼Y貌的道別,聲調(diào)漸弱。
送走了最后一單,Anne收拾茶具,兩個瓷杯,一杯空的,另一杯是滿的,李梓晨并沒有喝。
她嘆了一口氣,將茶水倒掉。
門又被禮貌地敲開。
“不好意思,外面有人找你?!盇nne的秘書,安晴掛著歉意說道。
“叫他進來吧。”
她放下瓷杯,看向秘書。
映入眼簾是穿著黑色襯衣的Don,與上次不同的是,他的眼角有點青黑,眼眸也更漆黑。
殘存的笑意依舊。
“我來接你了?!盌on毫無征兆地說,雙手悠閑插著褲袋,慵懶而不著調(diào)。
“接我?”拋開那莫名的情緒,Anne皺眉,思索著今日的行程安排。
“哦,小姐,也許你沒有看你的手機,局里今天有一個歡迎會,關(guān)于你的?!?p> “可我進駐做顧問而已?!盇nne拿起被冷落許久的手機,劃開。
卻有此事。
“臨時起意?”Anne看見這決定舉辦歡迎會的消息是剛剛付思展發(fā)信息通知她的。
“成語不是這樣用的。”他只是個受害者,偏偏這位小姐還像只無禮的野貓般咬人。
Anne頭疼地看向他,“現(xiàn)在去嗎?”
Don側(cè)頭靠著門邊,略疲憊地點點頭,“是的?!?p> 他眼底依舊像平靜的潭水,不起一絲波瀾,像個死湖一般。
??等到了車庫,Don突然轉(zhuǎn)頭跟身后的她說,“你有駕駛證吧?”
“什么?!盇nne以為自己聽力下降了,不然怎么老是不明白他所說的話。
Don指了指他們面前的車,按下遙控鎖。
車在它主人的擺布下乖巧地叫了聲。
這主仆。
Anne可不是愿意吃虧的水魚,她耐著性子詢問,面若冰霜,“先生,我可否知道為什么?”
穿著細高跟的Anne有一米七二,氣勢上不輸人,可偏偏Don比她還高半個頭。
她需要仰視。
Don看見眼前表面平靜內(nèi)心忿忿不平的女子,沒來由一笑,“我做了一晚的實驗,若真開車就是疲勞駕駛了,現(xiàn)在是你們口中響當當?shù)鸟R路殺手,小姐,如若你買好保險,就大膽放心的交給我?!?p> 奇奇怪怪的幽默。
“鑰匙?!盇nne舉起攤開的手掌。
Don從褲帶拿出一串鑰匙,放在Anne的手心。溫涼的手指碰到Anne微微發(fā)涼的手指。
他忽然想到物理的摩擦生熱。
“應(yīng)該沒吃飯?”Don打開車門,示意Anne進去。
“還沒來得及吃,你就來了?!盇nne順從地坐進去,野貓缺了個虎牙。
Don力度適中地關(guān)上門,坐在副駕駛,點開導(dǎo)航,白皙的手指有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食指在屏幕飛快起舞,屏幕的光在陰暗的車庫里不甚明亮。
“但愿你方向感良好,我的小姐?!?p> “……”
身旁的男人散發(fā)著溫涼的氣息,明明很近,卻給你一種——安全的疏離感。在一個封閉的空間里,孤男寡女,Anne卻一點都不會不自在。
Don點了首——weather,隨后沉沉入睡。
‘the lake will overflow ’
‘fall all I have ever known’
……
‘those wishes were never for granted’
?氣流隨音樂嗡動,竟然給她沉淪的感覺。
竟然有種想逃跑的感覺。
竟懷念那段共飲污血,共筑穢骨的歲月。
Anne余光看向Don,目光哀憐。是你嗎,我曾經(jīng)所愛之人。
她成功開到飯莊的地下車庫,熄火,拍了拍還在睡覺的副駕駛座位。
“到了。”她的聲音淡漠,似乎怪他睡得安穩(wěn)。
Don緩緩睜開眼,“辛苦你了,小姐。”
他剛醒的雙眸柔和清明,眼角少了一分銳利。
回應(yīng)的他的只是車門被關(guān)上的聲音。
握著包廂的門把,開了一條門縫,一陣喧鬧溢出。
Anne皺眉皺得厲害,反射性看向身后的Don。
Don先生也在蹙眉。
Anne松開握著門把的左手,后退一步,堅定小聲地說,“我不進去了?!?p> 這是個深思熟慮的偉大決定,至少Don也這么認為。
門后的喧鬧聲夾雜起哄,刺痛她的耳膜,大腦嗡嗡作響。
付思展叔叔總是恣意妄為!
Anne暗中腹誹罪魁禍首。
“那走吧?!盌on降低音量,看了眼電梯的方向。
笹生
這篇是寵文,一個反應(yīng)人心的鏡子。它的情節(jié)從生活大多情感中提取,再做些許夸張,扭曲,細節(jié)處理,卻是真實的。虛幻的母親是真實。謝謝你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