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李梓晨沒多久,付思展就大駕光臨了。
她完全忘了這個老頑童了。
付思展就坐在她的咨詢室,眼神幽怨。
其實付思展也不好說什么,畢竟是他半強迫她去的歡迎會,他只是希望她開朗一點,交些朋友。
但似乎弄巧成拙了。
“叔叔。”Anne打破尷尬的氣氛。
“安池,還在怨叔叔嗎,電話也不回一個……”付思展的眼睛似乎閃著淚光,可憐兮兮。
Anne頭微微發(fā)脹,她并不擅長交際,真欣賞卓別林的幽默。
“叔叔,我沒有,我只是在忙?!闭Z氣冷淡,是她掩飾緊張無措的方式。
“有什么不愉快,要告訴叔叔,叔叔會幫你的。”
“好?!彼w速點頭,想結(jié)束這個對話。
“對了,Don有沒有找你?!?p> “怎么?”她神色一頓。
“沒有,沒什么。”付思展暗自咬唇,他挺想撮合這倆的。
而且這倆又不是不認識。
“他來過一次,是你給的地址?”
“唔,是的?!备端颊裹c頭,目光閃躲。
Anne露出果然的神情,心虛的某人目光游離。
付思展收回不自在的眼神,打著哈哈,“休息時間,不要剖析我了,要有自己的放松空間?!?p> “工作時候就很放松。”什么都不用在意,只是專注一件事上,性質(zhì)就是一種催眠。
付思展站起來,在她的咨詢室轉(zhuǎn)一圈,摸著嬌嫩的桔梗,“這里給我的感覺很舒服,一種很親和無害的感覺。”跟年少的她很相像,希望現(xiàn)在未來的她也能找到自己一副印象派莫奈的暖調(diào)油畫,而不是中世紀宗教莊嚴肅穆僵冷的油畫。
“專門找人設(shè)計的?!彼酒?,按下內(nèi)線,“我還有預(yù)約嗎?”
“沒有了。
老人揉著手心的繭,看著窗外下川流不息的車輛,“安池,你覺得這個選擇正確嗎?”
關(guān)于對人生的選擇。
“我不知道?!彼芸咕苓@個在她內(nèi)心已經(jīng)問爛的問題,因為這個直擊未來的問題從來就沒有答案。
時間只能是充當答案的答卷人。
“會有人陪你的,我不是說過嗎,多一個人會很好?!?p> 這種說服,Anne心底有一絲煩躁。她是真的付思展的經(jīng)歷的,他的人生履歷里,為了更好的生活,付思展離開了所謂的‘多一個人’,還發(fā)生一場聲嘶力竭的爭吵。
槍鳴劃破愛情沉默的和平鴿,硝煙是落幕的選擇。
付思展看見她的微妙沉默,露出過來者的苦笑,“行走的人不要把自己的希望丟掉啊。”
Anne忽略剛剛的微糊的局面,莞爾一笑,“你一個局長在這走溫情路線,打破了我對電視劇局長的刻板印象?!?p> 他擺出個恍然大悟的模樣配合她,“這樣啊,我并不收學費放心,對了最近月底警局有個活動,有空過來參加。”
她雙瞳剪水,頭腦卻在過濾付思展剛剛讓人意猶未盡的話語,宛然在目。
另一個人,會是那個人嗎。
————
曉光孤星雖然形容孤女,但來描寫太陽光進入地球在大氣層時折射效果特別明顯的清晨再合適不過了。
黎安池感覺羊入虎口,昨夜響鈴的電話讓她接下來三個多小時無眠,來協(xié)助處理一起爆炸案,礙于人道主義,她將無法入睡的脹氣吞下去,讓腸胃蠕動消化。
早在前臺百無聊賴的爆炸物管理大隊副隊長在海綿電腦椅上候著,看見穿著素潔白長衫配牛仔短褲,細長白皙的大腿占據(jù)大部分的視線,“你好,叫我王隊好了。”
好像是叫黎安池吧,可不能把人家女生名字叫錯。
她看著挺胸凸肚的絡(luò)腮胡男子,象征性點頭,“你好。”
廢話不多說一直是王隊加持的人格特點,“昨晚在西區(qū)發(fā)生的酒吧發(fā)生一起爆炸案,痕檢鑒證法醫(yī)那邊已經(jīng)在工作,鑒于你是心理犯罪學顧問,想聽你一些指導。
她眼眸壓下一些畫面,跟著王隊的腳步進入會議室,”是在名叫queen bar里面發(fā)生的吧?!?p> 王隊露出稀奇又不敢太稀奇的露骨驚訝樣,”看來黎顧問知道挺快的呀?!肮桓端颊沟母膳畠阂膊皇鞘裁撮e適角色,有著隱藏副本的感覺。
Anne難得在陌生人前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像陽雪一樣刺眼,”因為昨晚被一個電話吵醒了,又睡不著,看著電視的晚間新聞重播,熬過來了。“
不捉弄一下不行,良心喊痛。
王隊尷尬一笑,胡子結(jié)上迎面而來的冰霜,并把昨晚打電話的警員名單過濾一遍。
他帶著付思展的天使寶藏女兒,半笑半哭地進入會議室,Anne看一眼里面云集的人,停下腳步,”這么多人?!?p> 王隊不明就里,就坐著十幾號人來著,多人么。
“我自己去了解,你記得把文案資料發(fā)我一份就好?!盇nne從自己的手袋拿出口紅和一包紙巾,在紙巾寫下一串符號,“這是我的郵箱?!?p> 上年紀的嚴謹王隊突然有點無所適從,伸出手卻又不敢接住,有點唐僧和白骨精的感覺。大概是這總寫郵箱的方式過于年輕,碰上略帶古板的人有種礙于年代的羞澀感。
Anne看著投影儀發(fā)射出來的藍光,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就走,離開人多的是非之地。
看了眼時間,悠哉地逛到警局外的餐廳,看了眼令人眼花繚亂地菜單,“抹茶拿鐵,吞拿魚沙拉,堂吃?!?p> 拿著托盤坐下,看著外面的風景,勤奮掃地的環(huán)衛(wèi)工人,裹著香氣的外賣小伙,各行各業(yè)盡顯蓬勃之姿。
“早上好?!?p> 聳壑昂霄的他穿著喇叭袖的白襯衫與九分西褲,嘴唇是溫和的豆沙色,和光內(nèi)蘊。
她用鐵叉卷起蔬菜,“你也被拉去?”
他將餐牌放在桌上,雙手托腮輕輕哈欠,“半夜被找到,人手不夠,也沒有辦法?!?p> 人手不夠的機緣真是妙呢。
餐牌被服務(wù)員收起,放下的是一杯熱奶茶和火腿雙蛋。
Anne翻著手機,也沒有介意他的強勢入座,兩人一直默默吃著遲到的早餐,看著對方餐盤里顏色逐漸減少稀釋,極細的刀叉觸碰盤碟的聲音被寂靜的卡座狹小的夾縫里無限放大。
“你怎么看這次的爆破案。”
“看報告說是廚房的煤氣罐泄露?!?p> Don看得出她的有所保留,喝一口熱奶茶之后舌頭掛著殘余的茶澀,“你這么防備,很難與別人合作?!?p> 他繼續(xù)他的一針見血,還是能抽血的那種。
Anne面無表情,氣定神閑喝著一口拿鐵,“激將法沒有用。”
他看著盤子里的蛋黃液與醬汁,直勾勾看著她的眼睛,“我很想知道你的看法與整體的判斷?!?p> “我不是僅憑一紙之言下定論的荒謬之人?!痹陂_始來預(yù)判結(jié)局,偏差太大,她一般是不會做的。
他倒是不意外,只是意料之中地點頭。
果然。
“昨夜解剖發(fā)現(xiàn),死者一共五人,都是在廚房旁邊的包廂身亡,那個時候廚房已經(jīng)熄燈無人,而其余三十幾人有不同程度的擦傷與燒傷。”
抹茶拿鐵見底,杯壁的碩大水滴在桌面變成指甲大小的湖泊。
“我等下自己去看。”
Don倚著沙發(fā)雙手揣在褲袋愜意模樣,“一起嗎?”
“不要?!?p> “不要這么防備,多一個人,刺激你的大腦的弦?!?p> 多、一個人嗎。
————
洛斯頓西區(qū)的queen bar
他們穿著防化服,在警戒線外徘徊,其中一個武警看見他們,“你們是見證人?”
現(xiàn)場勘察必須邀請兩名與案件無關(guān)、為人公正的公民作為見證人。
Don挑眉,拿出證件,“專家調(diào)查團?!?p> 武警了解點頭,將警戒線提起不忘叮囑一下,“昨夜痕檢員與法醫(yī)已經(jīng)完成初檢,現(xiàn)在是爆炸分析專家和刑偵技術(shù)專家在里面?!?p> 進入這個堪稱戰(zhàn)后廢墟的地方,已經(jīng)分不清酒吧的規(guī)劃格局,依稀看見沙發(fā)里的黃色海綿、核桃大小的肉片。酒吧后面的樹干已經(jīng)焦黑倒地像匍匐的荊棘。
“你好,我是黃佐。”爆炸分析專家看著來人,分心打著招呼,“合作愉快。”
Anne點頭清淺應(yīng)和著,”黎安池。“
“爆炸中心初步推斷是?”
“廚房,遠處十米發(fā)現(xiàn)兩具尸體,初步推斷受沖擊波影響應(yīng)該是爆炸點最近的兩具尸體,其余二十幾名的口供沒有起關(guān)鍵作用只是旁觀者的常規(guī)口供,還需觀察?!秉S佐騰出頭來,一邊解釋著一邊看著地上的玻璃碎片,“地上的玻璃碎片應(yīng)該是吧臺那邊過來的,還有一點內(nèi)臟的碎片和手指?!?p> 可以計算爆炸的距離與劑量。
Don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默默拿出紙張和金屬鉛筆運算,又看著酒吧之前的布局圖片,“昨晚我進行尸體的尸檢時,按照受傷的位置來看,炸藥應(yīng)該是在廚房那邊?!?p> 受沖擊波影響,十米外的兩具尸體確認是預(yù)訂了廚房旁邊包廂的其中兩人,受傷的前臺工作人員昏迷未醒,監(jiān)控攝像頭里面的芯片化為一堆炭灰,無法確定原來包廂有多少人。
“消防員給的初步推測是廚房的瓦斯爆炸。”
Anne嗅出不同尋常的意味,“那為何上頭要給本次行動發(fā)出指導?”
郵箱堆積著幾封指導文件,還從別的地方調(diào)動權(quán)威進行指導,明擺著上級極其重視這件案件,還略顯得急促一些。
黃佐倒是沒有犀牛見月的稀罕表情,透著無奈,“輿論壓力,之前這家酒吧曾有過幾起爭執(zhí),說是未成年人在這里尋求失落園,吸煙喝酒什么的,說這次爆炸案歸咎到社會的管束不夠,甚至坊間今早議論那些越界的年輕人死有余辜?!?p> 但只不過是記者筆下的一個虛構(gòu)故事而已。
Don看了看碎片與吧臺原來的位置,“如果是一場美麗唏噓的意外的話,為什么有雷管的碎片。”
黃佐向他那個地方看去,“昨夜痕檢也發(fā)現(xiàn)了,還有導火索的痕跡。”
Anne蹲下觀察廚房地面,“應(yīng)該是炸藥把廚房的瓦斯燃爆了?!?p> 黃佐看了眼外面的武警,嘆口氣,“我想回去做公式運算和爆炸中心任務(wù)定位圖,你們小點心?!?p> 她看著手機的驗尸報告,“按報告看來,酒吧的人都身亡,其中離爆炸中心最近的人的上半身被發(fā)現(xiàn)在十米開外,爆炸在坐在包廂的人的后背那堵墻發(fā)生的。但原來的炸藥放置在哪個地方,要引起瓦斯的爆炸的話,應(yīng)該就放置在廚房?”
不、不對。
Don看著防護服里面的她,通幽洞微地佇立在案發(fā)現(xiàn)場,“靈感思維來看,會不會炸藥本來就在廂房呢,在酒吧十米開外死者的大腿根部下面那張報告你看了嗎?我倒覺得炸藥放在沙發(fā)底下,應(yīng)該是兩次爆炸?!?p> 但現(xiàn)在還沒有具體的口供。
“那你又誤導黃佐說炸藥在廚房那邊?”
Don欣賞她的記性,“看來還是不能欠你東西,我說在廚房那邊,沒說在那里?!?p> 文字游戲。
她和他拍點照走出案發(fā)現(xiàn)場,翻著武警的筆記本順便道別,脫下防化服走上一輛黑色商務(wù)車,“你的看法?”
“謀殺。”可憐的證據(jù)無法讓腦海的舞臺拉起邏輯推理的帷幕。
他瞇上眼,身心開始放松,“就我尸檢看來,他們生前有不同于爆炸的傷,應(yīng)該發(fā)生爭執(zhí),現(xiàn)在酒吧的人被波及,只能等尸體認領(lǐng),理清人物關(guān)系。還有,痕檢那邊指出現(xiàn)場有帶柴油的硝銨?!?p> 帶有柴油的硝銨炸藥嗎。
Anne從倒后鏡盯著司機和沿途的風景,確定這輛車的安全性,“如果發(fā)生爭執(zhí)應(yīng)該臨時起意殺人,像爆炸是有備而來的,應(yīng)該是一早計劃好了?!?p> 沒有人回應(yīng),Anne轉(zhuǎn)過頭看他,卻只看見根根分明的眼睫毛還有青黑的黑眼圈,真是可憐那臥蠶了。從昨夜七點多到現(xiàn)在,體力腦力應(yīng)該透支消費了,卻還在陪她奔波,不過說過來他自己也是主動請纓毛遂自薦的,沒必要內(nèi)疚。
但他睡得讓她挺內(nèi)疚的。
————
接下來幾個部門的共同努力下,輕傷的人表明只聽見一次爆炸,之后就失去意識,在酒吧的人無一幸免雙雙葬身一次莫名的無名墓中。確定廂房里面原本應(yīng)該有四個人,三男一女,三個男人確定為房地廠大亨,女人應(yīng)該是老區(qū)的釘子戶,有過爭執(zhí)。輿論進一步發(fā)酵,甚至出現(xiàn)煽風點火歪曲事實的苗頭。
“女子段鑫藝,26歲,與其他三人曾經(jīng)有過一些爭執(zhí),甚至發(fā)生過語言、暴力沖突,不排除炸藥是女子安放所致。”Anne在付思展的辦公室,拿著手提電腦講解著,“根據(jù)其工作的公司相干同事的透露,她干事麻利隱忍,是一個開朗的人,但她的弟弟表明她是一個喜怒無常的暴力女人?!?p> 付思展看著她的手提電腦,沉思著“為什么會反差這么大?”
“弟弟正處于失業(yè)狀態(tài),家中無父無母,壓力是姐姐扛著的,這是情緒來源,段鑫藝面對公司競爭就要耗費大量精力在工作與交際,積攢下來的壓力在家被作為導火索的弟弟點燃,最重要的是地產(chǎn)商有意收購老區(qū)房子,段鑫藝并不希望搬遷。”
“兇手是段鑫藝?”
“我不認為?!盇nne搖頭,“事實上,刑偵專家跟我想法一致,將嫌疑人鎖定在她弟弟段瀨爾身上,在接受審訊的情況下,段瀨爾表現(xiàn)防御的態(tài)勢,對姐姐的身份確認并無太大波瀾,事實上,他是有點高興的,他出現(xiàn)了快樂腳的同時雙手抱胸進行防御姿態(tài),說明姐姐的死亡他感到高興同時也在逃避?!?p> “Don怎么說?”
Anne飄忽一下,回憶起他看似與世無爭的樣子,“他說他只是參與尸檢,結(jié)果交給刑偵。”
她猜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刑偵的想法,便不再插手了。
付思展十指緊扣,“這次上級施加壓力,輿論又高度強調(diào)給一個結(jié)果,算是壓榨你們了?!?p> “食君之祿?!?p> “那再進行一次審訊就可以了吧,接下來只要找出證據(jù)就好了?!备端颊归L出一口氣,喝一口毛尖,“交給刑偵與黃佐就好,你就去看看并給那個孩子進行一定的干預(yù),做一份報告給我?!边€要向公眾交代,扳正記者編輯所帶來的輿論錯誤。
“好?!?p> 她的最終職責不在于尋找犯人,有時候只是追隨本心尋找映射在別人身上關(guān)于自己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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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犯人的自述。
謝天謝地她終于死了。她是個可憐的人我知道,但我也知道她是可恨的。她死了之后,我再也不用承受她的冷言冷語,拳腳相加,絮絮叨叨。我們像失去個人的權(quán)力與尊嚴,她總是什么也往身上攬,卻又同時希望我能分擔些什么,她洗衣服一定會期待著我會殷勤幫助,總是希望我主動分擔家務(wù),可是長期都是她自己往身上攬,她也沒有和我溝通過家務(wù)的分配也沒有賜予我獨自承擔的能力。只是吆喝謾罵著我應(yīng)該做什么不應(yīng)該做什么,像一條隨傳隨到的老狗一樣還吃不著一條新鮮的排骨。
她期待我的諒解,卻什么也不說。張著嘴掙扎痛心看著我,卻最后搖著頭責罵我一句輕輕帶過,欲言又止。這樣被對待的我難道非得臥冰求鯉供奉著一個悲哀的靈魂?我們都很辛苦,她也應(yīng)該安靜沉睡了,起碼我不用悲傷,她也不用悲傷。
最近有人來收購,她念舊,一口回絕。我盤算著,一大筆錢在這灰色世界闖蕩一下也是不錯,走到哪,長眠在哪,早就被她捅死的靈魂也該出走了。我看見她哭了,那一刻我好暴躁像一頭暴走的公獅像撕咬她的身體,就是一個懦夫!我恨透我們現(xiàn)在的狀況!一窮二白卻還要裝堅強!守護著一個拖垮我的累贅!
我尾隨她到達酒吧,看見她進去一間廂房,心想她應(yīng)該是要妥協(xié)老房子的事情,因為她真的收入微薄,我也失業(yè)生活窘迫。但她從來不與我交流,她看我就像看一件惡心的東西、冷漠嫌棄過期的日用品一樣。
可我感覺她是愛我的,但我已經(jīng)無力愛她了,錢與她,我覺得錢更能帶來愉悅感與安全感。還有地產(chǎn)商一直咄咄逼人,像吸血蟲一樣,吸血又寄生,讓我的生活更加痛苦百倍。買好硝銨和學習放置點燃炸彈的簡易辦法,了解到廚房有個后門,到時候點燃我立馬從廚房離開騎上摩托,最多受一點傷,但不礙事,我連不在場證據(jù)也準備好了,這次過后,將是我的新人生。
如我所想,她真的死了,家里冷清不少,她的房間我一直不敢進,怕她的身影如幽靈一般徘徊在那里。剩我一個人,那種流逝的溫暖從地縫溜走,但她明明一個令他厭惡的存在,簡直就是世仇那種。我將她房間鎖好,覺得屋子壓抑得很,可是我被她保護得太好了,我根本不敢踏出外面世界,只想將自己所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在她的玻璃水晶球里,安然寂寞地活下去。
我解脫了,可我并不愉悅。我的靈魂不會再被她傷害,可我靈魂永遠缺失了一塊。
但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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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Anne站起身,擺好椅子,離開付思展的辦公室。
“沒有工作的時候記得打電話給我,老了就想多聚聚,別忘了??!”看著她一步一步離開辦公室的可視半徑范圍,他喊得一聲比一聲高,惹得秘書警員紛紛佇立。
離開警局,那一條道路仍舊綠樹茵茵,微風燥熱刮在人的臉龐,她一路看著兩旁樹冠下的巨大陰影處,那種埋藏在陽光的巨大秘密像海面下冰山、大地下的礦物。聽見不知何處的鳥兒吟唱,看著到處留情的蜘蛛絲卻望不見蜘蛛、樹蔭下的小狗鼻子嗅著尋找食物或者玩具,然后巴望著對面的便利店冰箱。所有的事物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上演著自然的生死大戲。她很喜歡一切靜然發(fā)生,那種陷入原生態(tài)的郊區(qū)清爽感、自由感是聒噪危險的市中心永遠給不了的饋贈。
“買點冰棍吧,批發(fā)價便宜好吃還降暑氣?!币粋€老奶奶拿著蒲扇坐在店門外,頂著熊熊烈日瞇著眼,亮著失去光澤的褐色皮膚,“來一條吧!有你們年輕人熱愛的抹茶味呢?!?p> 順手捻出來的口條脫口而出,想來招攬路人很久了。那生意應(yīng)該多寂寥多冷清?
她微笑著搖頭,望著那小小破舊的冰箱,微微離那間店鋪遠了一點。
她很喜歡一切熱情親和的風土人情,一處清淡閑適的背景。但無法相信任何人,是像暴徒一樣的童年生活賜予的烙印,以至于狠狠報復成年之后的她。
我早已銹跡斑斑。
老奶奶也沒有露出任何責怪埋怨的表情,只是依舊樂呵呵的殷切,“歡迎你下次再來!記得幫襯我的小本生意!”她嗓門大,能傳到街道另一頭、甚至是心里。
微風不知從哪個小巷里涌出,吹起她的黑絲直指如洗的碧空其中一朵棉白的積雨云,又指著地面粒粒灰塵。刮著一會微風,她便抬頭看著滑下來的云,陰郁的烏壓壓。驚動了樹冠上的蜻蜓和樹根旁的螞蟻、還有作為生靈的她。
她跑去一家24小時的便利店躲雨,看著濡濕的肩頭,撿了幾盒巧克力。
“要傘嗎?!彼Y(jié)賬時,便利店店長如此問,“一共67.9?!?p> “不要謝謝?!?p> 外面雨滴像風雨飄搖的浮萍,風又刮起落地的雨絲,卻在也重返不了云層。行人匆忙奔跑在道路兩旁,拿著手機記錄自己一天最不一般的遭遇,浮現(xiàn)著一種可嘆可笑的表情。
她坐下來,扮演者局外人一樣的角色品味外頭風景的驚慌失措,還有肩頭的濡濕。
找到一棵街邊折腰的老去的金盞花,還有孩子玩耍扔下的破舊西瓜皮球。
————
心理咨詢所
“Anne小姐,這是這個星期的預(yù)約單?!?p> “放下吧。”她昨晚以防萬一就先瀏覽一遍,“下次我會叫你打印的,你做得很好?!?p> 安晴是新來的助手,以前的助手是為中年婦人,脾氣倔喜歡茶余飯后嚼舌根,頂不住她的面無表情,說是影響心理咨詢的專業(yè)性。
后來被她好言相勸,去禍害隔壁。
“Anne小姐要什么咖啡還是茶?”
“咖啡吧,冼先生買了一部咖啡機,我也占一半的。“她勾起一個壞笑,”我是個機會主義者。”
安晴動作迅速,只不過杯壁外沿有咖啡漬,”Anne小姐,你的?!?p> 她將桌子的熱咖啡推過去,露出鮮少的職業(yè)微笑,“你的福利,你不必猜測我的心思,畢竟我是男人口中深不可測的女人,你只要努力完成你的工作,配合我就是給我最大回饋?!?p> 她不擅長與人打交道,但擅長洞察人心。
安晴愣了一愣,臉上耳尖泛起潮紅,“太感謝你了,我還以為我大學畢業(yè)出來職業(yè)生涯是昏天暗地的?!?p> 先前她還聽長輩們說職場如戰(zhàn)場,要想出淤泥而不染根本是不可能,除非你是老板,要審時度勢地做事情,要靈敏機靈懂得示弱,不能鋒芒畢露,為此她在上班前一天失眠。
“你有不適應(yīng)不懂得大膽提問,這是你了解我、我了解你的機會。”她看了看電腦的消息提醒,“冼先生找你,應(yīng)該是要工作回饋,你先去,盡快回來?!?p> “好。”她畢恭畢敬地點頭,像是被洗了腦似的。
但這就是魅力不是嗎。
“冼先生?!卑睬缜瞄_一旁的門,內(nèi)心彷徨著想著措辭,大腦高速運轉(zhuǎn)尋找正能量得體的詞匯,堪比搜索引擎。
“進來,”他停下敲打鍵盤的動作,給新晉的員工最基本的尊重,“工作順利嗎。”
“很好,Anne小姐對我挺好的,還請我喝咖啡······”
好像有什么不對。
冼先生看了連著隔壁的墻一眼,有意無意地大起嗓門,“那她對你很好,平時她對人都是愛理不理的?!?p> 還挖苦他是鐵公雞。幫咨詢所開源節(jié)流就要背上罵名嗎?嗯?
安晴連忙擺手,著急他的聲量,“我工作都很順利,和Anne小姐溝通都很順暢,我很喜歡這份工作······”
“是嗎,那就好?!?p> 電腦發(fā)來消息提示——
“你在為難我的人?那可要押金。”
大概只有錢是他的軟肋了。
“好吧,既然你沒什么不順心的,那你先回去工作?!彼匦虑么蜴I盤,給她鼓勵的微笑,“加油吧,你成績上來了,分紅我們另外談?!?p> 安晴看他情愿又不情愿的樣子,還是答應(yīng)上來,“我會努力爭取獎金的?!?p> 看來這個萌新小白,一點都不懂套路呢。
“去吧,不然有人又要催我了,下午茶的錢就岌岌可危了。”
安晴聞言立馬出去,比逐客令還好用。
————
她泡了點薰衣草,坐在沙發(fā)上看下一位客人的簡歷。
她很享受探知別人心底想法與認知的過程,這是她接觸了解人類的其中一個環(huán)節(jié)。
“Anne小姐,下一位客人到了?!?p> 比起病人,她更喜歡稱來訪者為客人。
“你好,彭彌?!?p> “你好。”彭彌躊躇著叫眼前的女士應(yīng)該叫什么。
彭彌倒沒有過多拘謹,只是有點不適應(yīng),與想傾訴地渴望。他身體前傾,嘴唇按捺不住地張合,“我是個變態(tài),我是個瘋子。”
能這么清晰定位自己的。
但有時候客人的話不可信。
“為什么這么說。”她開始進行常規(guī)記錄。
“我是以為剛上大學的新生,分了六人宿舍,我們都是誰也不認識誰,可是接下來就變了,我對他們很和善,但他們就順著竿子往上爬,越來越過分,叫我?guī)兔Υ蝻埓蛩?,整天評論社會是是非非,我很討厭他們,憑什么我就要受氣,我討厭有錢就頤指氣使的人!”
邏輯有點亂,但大體上了解。
“那你先前有主動提出幫助別人嗎?!?p> “呃,有的。”
“那你在宿舍在沒有人強迫、你完全自愿的情況下提出幫忙,這種情況有嗎。”
他有點本能地僵住,點點頭,“但我后來沒有了,他們卻順理成章以為我會主動幫忙,就敷衍著道謝”。
“那別人再提出請求你的幫忙,你有拒絕嗎?!?p> 他感覺臉有點掛不住,急忙解釋挽尊,“一個寢室的,我總不能不幫忙吧,他們需要幫我就盡力,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沒有不對。”
“這個觀點毫無破綻,但你實踐的時候這套理論就走樣了,”她給他平復情緒,打一記強力針,“你的力所能及是逼迫自己力所能及對嗎?有一些事情可能讓你覺得不舒服、或者麻煩,但你最后選擇答應(yīng)幫忙,打破自己的邊界。這邊界相當于你與外界的分界線,讓你保持舒適感與距離感的??此扑麄儚娖纫竽銕兔?,事實上是你強迫自己去幫忙。”
她看他思考沉默,接著喝一口茶。
“看了你的簡單介紹,家庭經(jīng)濟條件可能不怎么好,你通過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學,本來就對大學充滿憧憬,做個不完美的假設(shè),憧憬放入一個容量有限的瓶子里,通過你一日一月一年的置放憧憬,你對大學幾乎到達理想化的程度,這是危險的,因為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會讓你感到落差很大,進而喪失動力動機?!?p> “可我要怎么做才可以改變,我不想這樣繼續(xù)下去了?!?p> “你已經(jīng)意識自己的壓抑難受,這是個好的開端?!彼疽馑纫豢诨ú瑁謱懴乱淮P記,“出身不同是你有一點對有權(quán)有勢的人有一點刻板印象,你自己感覺自我價值不高,才會在寢室主動示好、但你以破壞自己的邊界為代價,這是得不償失的?!?p> “那是沒有希望了?”他有點諷刺地笑了。
“原諒我的大腦,我不記得我剛剛有這么說過。”
她用一點別具風情的語言風格,來熄滅他對抗防御的對話,“要發(fā)現(xiàn)自我價值,進行自我覺察他人覺察來定位自己。多考慮自己的感受,不要忽略自己的正當需求?!?p> 他收住自己的幾近暴走的情緒,“可是我還是很討厭他們?!?p> “你是討厭他們,還是討厭討好他們的自己?!?p> 明月可鑒心。
“······”
“我會給你安排一個舞動治療,至于你感不感興趣就去找外面的安晴小姐去了解詳情?!?p> 趁著時間充裕,她讓他沉淀一會。
“好了,這次咨詢到了這里,不要忘記我給你的建議,回頭找安晴,那位穿背帶裙的年輕小姐拿一份記錄單,里面有詳細的說明?!?p> “很感謝你?!彼酒饋恚瑢貨龅幕ú枰伙嫸M。
警局。
Anne再次踏進來,是收到一個來自警局的邀請,說有個講座,作為一個顧問參加。
付思展那種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Anne踩著黑色細高跟,細帶抹胸黑色長裙,披散著長發(fā),散發(fā)著女性獨特的魅力。
激起人原始的本能。
她進入報告廳,挑了個中偏后的地方坐下,位置挑選可以看對會議的重視程度。
她來的尚早,人坐得稀稀拉拉,還算寬敞,順便散發(fā)一下閑人勿進的氣息。
忽然,一個白影落下,在左手邊。
她側(cè)目,看見了隔著一個空位的Don,松風水月之姿。
他側(cè)頭禮貌性微笑,左手握著一張紙。
Anne回以微笑,扯著臉皮,微微露出的貝齒宣示著自己的盤踞的地位,奈何看似調(diào)風弄月的男人與上次察覺人心的模樣不一樣。
厚著格勞克斯一樣擅長預(yù)言的海神臉皮。
Don笑得恰到好處,卻毫無溫度。
經(jīng)過特殊的開發(fā)訓練,她的鼻子比普通人更要靈敏1.8倍。
她能清晰地聞到他的體香。
是薄荷夾雜雪松的木質(zhì)東方香。
講座開始到結(jié)束,兩人都一直無言,Anne余光瞄到Don在用左手畫畫,畫人體的骨骼。
他很專注,雙眼沒有從那張紙抽離,也察覺不到她在偷看他。
突然場內(nèi)的躁動使Anne從容地收回目光,回復以往的淡漠。
Don緩緩抬頭,環(huán)視一周后,明白好像是有人入侵的展示PPT的電腦。
電腦瞬間藍屏,出現(xiàn)一堆令人云里霧里的亂碼,隨后,出現(xiàn)了一封類似于信的東西——
???給Anne——
致愛麗絲的鋼琴演奏曲突然悠然地播放起來,與這里的緊張興奮氣氛截然不同。
屏幕開始隨音樂律動出現(xiàn)字——
【順位家族繼承人,Anne,無視家族規(guī)定,背離家族利益,現(xiàn)進行捕獵】
沒有落款,樂聲依然,怪異又動聽。
這是Anne像被人定住一般,像個毫無血色的洋娃娃,臉色蒼白。
她的手指浸滿汗,拽著長裙一角,死死盯住屏幕,再不自然地別開臉。
這里除了Don和付思展,并不知道她叫Anne,她忽然看向Don。
Don看著屏幕,黑色的眼眸翻著思考的浪涌,嘴角的笑意也盡數(shù)被擄走。
看來有人按捺不住了。
Don手指輕敲桌面。
這次的騷亂,使局外人彷徨又興奮,使付思展和Anne的眉頭疊了幾疊,像染上了化不開的愁。
至于Don,依舊好奇著幕后推手的神秘操作。
因為那致愛麗絲,是現(xiàn)場彈奏的。
致愛麗絲的La,全程都是走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