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e睜眼,看見藍(lán)天,綠樹頂,一束無處安放的陽光。
摸索著枕頭下的手機(jī),按鍵。
08:03,依舊碰不到九點。
放下手機(jī),看著浴室的香水與護(hù)膚品,一陣恍惚與錯愕。原來已經(jīng)習(xí)慣了啊,剛開始的焦慮防備逐漸被警惕所替代,白色的毛巾沾上了點點的口紅漬。拿起牙刷,擠出牙膏,看著鏡子的自己。
眼袋很大呢,真是浪費遮瑕,外面還有一個大男人,朝夕相對。
她嘆口氣,吃著牙膏拔了拔眼皮,“歲月不饒人呢······”
洗漱好走出房門,就聞到粥的香味,有種回到家的恍惚。
也只是一瞬的恍惚。
“早上好,Anne小姐?!盌on禮貌地打招呼,放下瓷碗和勺子。
“嗯?!盇nne靠近餐桌。
看見了餃子、煎蔬菜餅和粥,還有一壺清茶。
悄悄垂涎。
Don并沒有省事地叫外賣,依舊每天定時定點搜刮超市的優(yōu)惠價會員價,又撿些國外進(jìn)口的糧食海貨。
比超市大媽還清楚戰(zhàn)局情況。
“請品嘗,難吃的話?!彼麖娜莸刈?,“那是你的味蕾有問題?!?p> “……”睡懵的Anne并沒有咬人,而是斟酌先吃哪個,“先是粥吧。”
她開始吃粥,睜著縮水不少的眼睛用勺子攪拌幾下,讓肉浮在粥的表面。
還……挺好吃的,粥很粘稠,肉片很滑,軟糯可口的皮蛋散發(fā)著勾人的清香。
她無聲地吃,表情死板呆滯。
富有攻擊性的兔子乖巧吃東西的模樣使Don滿意地點頭,翻開桌旁的報紙。一時間,兩人安靜無言,各自秉持著一種微妙的默契。
勺子的叮當(dāng)聲停了下來。
“你現(xiàn)在還看報紙?”一碗粥的時間過去,Anne瞥他一眼,舔舔嘴角結(jié)塊凝固的粥碎,順手拿起餐桌旁的紙巾。
“很有質(zhì)感,比手機(jī)有意思?!?p> Don有種超越時代潮流的魅力,他思維前衛(wèi),作風(fēng)有點偏古典,兩只不同元素的沖擊,竟生出一種獨特的人格魅力出來,他車庫的雜物間有好多箱子專門放著雜志和報紙,還有十幾盒四六級英語錄音帶。
Anne繼續(xù)低頭吃第二碗粥,又看了看他報紙背面露出來的財經(jīng)版。
要不要買彩票打發(fā)時間呢。
粥的霧氣殘留在指尖。
“你也要看嗎?!?p> 他裝作不舍得地分出一張報紙,顯赫的大標(biāo)題寫著:“比你年輕的都在戀愛,你在干什么?”
粥滴一滴在桌面上,很顯眼。
他看著報紙,遞給她一張紙巾,“嚇壞了?”
“先生,閉嘴?!彼饾u清醒,不給他調(diào)侃的余地。
“嗯哼?!彼煌床话W哼了聲,合上報紙,“吃完換件衣服。”
————
等吃完早餐,Don送Anne去醫(yī)院探望付思展。
付思展脫離危險,卻處于昏迷。
負(fù)責(zé)的警方說,第一現(xiàn)場是付思展的家,子彈所屬的手槍的型號并沒有記錄,應(yīng)該是新的型號,并且附近的監(jiān)控一切正常,應(yīng)該是被入侵了。
第一現(xiàn)場是家,應(yīng)該是熟人。
難道真的有內(nèi)鬼?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明白對方的想法。
靈魂共鳴是愉悅的。
穿好隔離服進(jìn)入ICU,Anne微微顫抖,她抖得輕,沒被人發(fā)現(xiàn)異樣。
“等等?!?p> Don伸出手,整理她的口罩與亂跑的鬢發(fā),“外面太陽好嗎?”
莫名其妙的一句。
她條件反射看著玻璃窗外的景色,透著綠葉繁枝,心里煩躁不安透著刺眼的陽光,“比橘子差多了。”
他莫名像日劇的男主感嘆起來,“不錯啊?!?p> 你安慰人的方式真的很特殊呢。
口罩真的會讓人呼吸困難呢,還要忍受自己的灼熱氣息。
付思展嘴唇青黑,臉上歲月的皺褶比平時都要明顯,了無生氣地躺在床上,手臂頹然地懸在床沿,但Anne依舊能看見他蠟色的倔強(qiáng),凝固在遇險的那一刻。
Anne走過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寬厚,還有長期握槍的老繭。
這是一個老人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獨特印記。
她反復(fù)摩挲,心像是被極寒的冰刺所傷,驟然收縮,慢慢凍結(jié),最后裂解。
好痛好痛。
她看著付思展,回憶起那年七歲夏天在家里第一次看見年輕有為的付思展,他偷偷塞給她一顆奶奶不讓碰的水果糖,他的笑容很溫暖踏實,她長大了,他時常憐憫地看著她,跟她說要帶她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也是要靠手段活下去嗎。即便很美麗,我也不想出去,好麻煩,我已經(jīng)很煩了。”
“我不是出卷人,但也不是你的答卷人,這個神秘像人心一樣的答案要自己找。”
“要是我找不到?或者我不喜歡這個答案呢?”
“你不會的。你是一個讓人愿意沐浴在月光下的孩子。”
當(dāng)她勇敢地翻過家后院的藩籬,向后望去,他卻躺下了,錯過了她英姿颯爽的時刻。
她看向窗外,天很藍(lán),艷陽依舊高照,只是什么也沒有,沒有南半球來的候鳥,沒有載雨的綿云。
徒有虛空。
“要不我回去吧——真的真的,他們都是瘋子,我照做還不行嗎?!彼Φ帽ш幒?,眼底都是濃稠惡臭的恨意,“賭場下注要籌碼啊……可我不想再回去了啊?!?p> 她拿起床頭的暖水壺,晃了晃。
膠杯、膠杯?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醫(yī)院的。
只記得有一個大而溫涼的手,牽引著她,一只長而有力的臂膀攬著她微顫的肩膀,還有幾聲關(guān)心的低斥,好像還有一個羽毛吻。
是什么會致使一個陌生人毫無保留地幫助你?憑一句承諾?憑一腔憐憫?她不知,她亦不輕易相信世間有這般輕易之事。
可之所以不敢輕易相信,是因為她還保有相信的余地。
回神時,她在Don家的沙發(fā)上,面前有一杯溫?zé)岬呐D?,杯壁附著?xì)密的水珠正聚集在一起,成為一滴大大的,剔透純粹的水珠,滑進(jìn)牛奶里。
Don從房間走出來,拖著一個24寸銀色金屬行李箱和公文包。
她比醫(yī)院時的神情好多了,剛剛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他不能再次承受一個等同生命重量的人消失了。
————
幾個小時前的醫(yī)院。
Don看著她走進(jìn)病房,說了幾句話后便安靜坐在椅子上,側(cè)臉平靜的可怕。
他看著手里的藍(lán)色衣服,走了出去,在飲水機(jī)面前停下,裝水,摸著杯壁的溫度。
折步返回去時,已經(jīng)看見搖晃暖水壺的她。
是的,一眼就能看見。
利落穿上指定的衣服,端著水拉開門,“Anne。”
她沒反應(yīng),只是低下頭拉開另一個抽屜,翻找著東西,“·······”
她嘴里含糊,像是咀嚼著東西,口齒不清,靠近點才依稀聽見,“膠杯······”
他斂著眉,換種叫法,“黎安池?!?p> “膠杯。”
Anne定定望著他,眼睛失焦。
看來要趁人之危了。
他將端滿涼水的紙杯塞給她,“沒有膠杯時,可以找紙杯?!?p> 她手指漸漸聚攏,看著手心里的蕩漾濺出些許的水,“······”
Don回眸看一眼付思展。
“回家吧?!?p> 椅子上的女人依舊沒有回應(yīng)他,只是略微害怕又大膽地看著他,“值得嗎。”
他站直身子,紳士體貼靠近她,將她的頭顱穩(wěn)穩(wěn)圈在自己的小腹里,留出空隙好讓她呼吸順暢,“不值得。”
“Anne?”他想喚起她的意識,語氣壓抑不住心底的慌張,“Anne?”
無數(shù)過往閃過腦海,嗡然一片,他好像束手無策了,叫醫(yī)生的話,他不太放心。
他比Anne在某種程度上還要多疑。
他放開她,蹲下來,仔細(xì)看著她的蒼白的神情,細(xì)長的手指勾著她的黑絲,又看了看床頭的呼叫器,“聽見沒?我們回家,不用害怕,一路上,我都會保護(hù)你的?!?p> 她依舊握著紙杯,嘴巴跟著他一張一合,“害怕……保護(hù)……”
這是身體的保護(hù)機(jī)制嗎。
他心痛地嘆一口氣,準(zhǔn)備拿起她手里的紙杯,卻發(fā)現(xiàn)她死死握住。
真是的。
冷靜下來后,他突然眼眸閃爍,薄唇勾起一抹舒心的笑容,忽然換了種神情,“你幾歲了?”
沒有反應(yīng)。
他柔下聲音,耳語一般,“嗯?”
“十四歲?!?p> “在干嘛呢?”
有點起色。
“看那櫥柜的人偶,他們肢解了,還多了一個,新的。”
“有喜歡的人嗎?”
“我的父親?!?p> 他突然頓了頓,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溫柔纏綿又隱忍克制,下巴放在她的頭顱之上,“你覺得Chazz怎么樣?!?p> “無情人,無心者?!?p> “······”
“但我很喜歡,他就像鋼鐵那樣,但被冰凍了容易碎裂。”
他眼角流星,全然不顧外面來往的車輛與散步的病人,“謝謝你。”
————
“Anne小姐。”Don看到她的失神與混沌,微微喊的急切一點。
“行李?要啟程了嗎?”Anne本想等付思展醒來再走的,但看見他已經(jīng)收拾好行李,好像還心情大好的樣子。
是的,接下來要去地中海的Les城堡。
天賦異稟的年輕人的玫瑰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