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０７４章 訣別

　　“不，我不要你走！”縱使碰觸不到，瑄瑤仍是虛虛抱著他，如抱實(shí)質(zhì)。

　　楚君卓輕輕撫著她的背，明明只撫在空氣中，卻依然是那樣的溫柔：“謝謝你這些年的陪伴，如果不是你，或許我早就死了?！?p>　　“我不要聽，我就是不要你走！”瑄瑤倔強(qiáng)地回應(yīng)，固執(zhí)得像個(gè)孩子。

　　“這些年，我在泥淖中掙扎，痛苦不堪，想要報(bào)仇，卻無可奈何，想要救你，只能對妖邪低頭，明知濫殺無辜，卻自欺欺人，告訴自己，是她們命該如此。”

　　楚君卓緩緩說來，頓了頓，唇角溢出一絲苦澀：“現(xiàn)在，輪到我自己了?！?p>　　瑄瑤低斥道：“不許你這么說，如果有錯，那也是我的錯，你是為了救我，才會變成這樣的。”

　　“并不是?！?p>　　楚君卓慢慢“松開”她，深深望入她的眼：“自遭變故以來，我對世間萬物就充滿了惡意，即便沒有你，我內(nèi)心的痛苦無處釋懷，依然會傷害無辜?！?p>　　“只是因?yàn)橛心阍?，我的理由變得理所?dāng)然，我將自己的卑鄙與狠毒包裹在對你好的借口中，不敢直視自己的心，如今走到盡頭，我反倒感覺輕松，我解脫了，做人很累，下輩子，我只愿做一株草，生長在你路過的地方，默默注視你，等你回頭看我一眼，便知足了?！?p>　　瑄瑤怒道：“你解脫了，那我呢，我就要忍著對你的思念，日日夜夜飽受折磨嗎？”

　　瑄瑤忽將目光轉(zhuǎn)向秦幽，三步并做兩步，走到秦幽面前，劈頭便問：“你有辦法留住他對不對？你不是什么上仙嗎？”

　　秦幽嘆息道：“世間事，因果循壞，終有天理，早在他踏錯的第一步，一切就已經(jīng)注定了?！?p>　　瑄瑤怒而駁斥：“狗屁天理，如果真有天理，那將君卓哥哥害得如此的天后，為什么她沒事？”

　　秦幽淡然的目光，倏而泛起微波，他仰面，迎著陽光，看向遼闊的天際，鳳眸里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寒意。

　　瑄瑤見他不語，以為他無話可說，正要出言諷刺時(shí)，他卻低低道了一句：“時(shí)候未到罷了?！?p>　　瑄瑤一愣，想不到他這種承受天恩的神仙，也會這么說話，這可是大不敬，但由此，也對他升騰起幾分好感，憤憤不平的心，竟一下平復(fù)許多。

　　楚君卓拖著鐐銬，鏗鏗鏘鏘地走向他們，對瑄瑤道：“別為難他了，許多事，他也無可奈何?！?p>　　楚君卓看向秦幽，他總算可以堂堂正正直視他，不再避諱他過于明亮的眼睛：“你真的能治好她？”

　　秦幽點(diǎn)了點(diǎn)頭，面容凝肅，雖未言，一切卻已在不言中。

　　楚君卓舒然一笑，笑容里竟也透出一股光風(fēng)霽月的氣質(zhì)，有些承諾，原本就不需要語言，他愿意相信，似乎也沒有選擇不信的余地。

　　旋即笑容一斂，他又道：“他日有機(jī)會，煩你轉(zhuǎn)告天后，我楚君卓太過羸弱，報(bào)不了仇，但世間若真有因果，各界眾生便都在因果之中，誰也無法置身事外，她做的惡，終有一日，必反噬在自己身上?！?p>　　瑄瑤見他如此，便知他已無心留在人間，整個(gè)人如同蔫了的花朵般，頹然垂頭，默默飲泣。

　　楚君卓看向她，微笑道：“下輩子，我等你來找我?！?p>　　瑄瑤抹著眼淚，抬頭，強(qiáng)顏歡笑：“君卓哥哥，你放心吧，無論你變成什么，無論你還記不記得我，我都一定會找到你的?！?p>　　說著，她“握住”楚君卓的手，掰開他的手指，楚君卓默契地配合她的舉動，哪怕他其實(shí)感覺不到她的溫度。

　　瑄瑤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他白皙的掌心，滴入一滴血，鮮紅的血珠泛起一絲微光，逐漸沁入，最終化作一顆朱砂痣，永遠(yuǎn)地留在了他的掌心。

　　“留著這個(gè)標(biāo)記，我絕不會認(rèn)錯?！彼龜蒯斀罔F，信誓旦旦，想要再笑，嘴一咧，卻又忍不住抿直，眼淚就此滑落。

　　“瑄瑤?！背康X心中酸楚，唇瓣蠕動著，也禁不住淚意泫然。

　　“時(shí)辰到！”

　　正動情間，陰差的聲音突兀地闖了進(jìn)來，隔得遠(yuǎn)遠(yuǎn)的，卻如雷貫耳。

　　當(dāng)兩名陰差牽引著楚君卓逐漸消失在空氣中時(shí)，瑄瑤咬唇垂眸，緊握著拳頭，她隱忍著，狠狠隱忍著，生怕自己忍不住，從陰差手里搶人。

　　楚君卓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唇角的笑容是那樣的溫潤，連同臉上的猙獰，也變得溫柔，她不看自己不打緊，只要他看著她就夠了。

　　“瑄瑤，再見。”楚君卓呢喃自語，在人世間留下最后一句話，言語中，依依不舍，滿是留戀。

　　直到他消失的最后一刻，瑄瑤才按捺不住，抬首想追，卻已然什么也看不見了。

　　她靜靜佇立片刻，漸漸回眸，望向他的尸首，默默走近，將其安放在地，輕輕整理著他的遺容。

　　忽然，她只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竟昏倒在楚君卓身上，化作一塊玉石。

　　只是這玉石已不似秦幽印象中那般，無瑕無垢，而是蒙上了瑕疵，傷痕累累，疲憊不堪。

　　秦幽漫步向前，輕輕撿起云水珀，拖在掌心，凝視著，默然不語。

　　長生跋涉回來時(shí)，見到的正是這一幕，她本是滿面怒容，要找秦幽算賬，見狀，卻不由放慢腳步，悄悄靠近。

　　她已然明白，這里發(fā)生了什么，楚君卓死了，瑄瑤化成了云水珀，衡子有救了，可心里卻悶悶的，有些難受。

　　她默默站在秦幽身后，不知他在傷情些什么，也不知自己要說些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秦幽突然將云水珀收入袖中，昂首一展折扇，笑容依舊，風(fēng)度翩翩地?fù)u起扇來：“走吧?！?p>　　他扔下楚君卓的尸首，徑自沿著江岸走了，長生猛然回神，掃了幾眼那尸首，忙跟在他身后，大惑不解：“你就這樣走了？楚君卓的遺體怎么辦？還有那些漓水子民，你不用給他們交待嗎？”

　　秦幽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地道：“他的遺體自會有人發(fā)現(xiàn)，無憂城沒了楚君卓，水鬼之說自破，漓水兩岸的子民，會慢慢恢復(fù)他們原本的生活?！?p>　　秦幽說著，身影漸在陽光下變得透明，長生眼看他就要消失不見，來不及細(xì)想，一把撲上前，攔腰將他抱住。

　　她可不想自己慢慢爬到空蘭谷，再說，她也爬不過去??！

　　秦幽一怔，便知曉了她的意圖，他倒是忘了，這丫頭是個(gè)凡人，跟不上他的腳步。

　　秦幽笑了笑，忽而起了一抹玩心，他抓住她環(huán)在自己腰間的手，陡然躍上云端。

　　長生但覺耳邊風(fēng)聲呼嘯，疾風(fēng)刮得她睜不開眼，待得身形平穩(wěn)，再睜眼看時(shí)，已然身在高空，驚叫之聲，就此隨了一路。

　　地面，一雙黑中帶綠的眼睛，透過長草的罅隙，悄然窺視著他們，直到他們消失，才漸漸化作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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