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云深處:八十年代篇:18
第二天一早,海平和喬立平就趕到了汽車站。沒想到,因為是周六,去廣州的班車,只有中午才有。海平算了算時間,他們?nèi)羰侵形绮抛叩脑?,到廣州時就下午了。要趕晚上的演出,時間將會非常緊張。
喬立平見此,不禁感到喪氣。哀聲嘆氣地道:“我們怎么那么倒霉呢?要是我們趕回去了,卻趕不上演出,豈不是兩頭都不討好嗎?”
海平雖然也頗為懊喪,卻看不起喬立平的喪氣樣子。說:“怎么?你后悔啦?后悔了你還可以回去曹建斌那兒啊?!?p> 喬立平連忙表態(tài)說:“沒有沒有。我也就是說說發(fā)泄一下。出來了又回去,多沒意思。”
“那是。昨天那么多人反對我們回廣州。你現(xiàn)在要是又回去了,他們不笑話死你才怪呢?!焙F匠爸S地說道。
“我當(dāng)然不會再回去的。我就是著急,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辦。”喬立平對眼前的困境,的確也一籌莫展。
“嗨,你就是個擺設(shè)。不會想辦法嗎?你去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去廣州的順風(fēng)車。”海平本就對喬立平看不上眼,見他這么六神無主的樣子,她心里就更加瞧不起他了。
“順風(fēng)車?你是說去坐陌生人的車?你敢去坐陌生人的車?”喬立平難以置信地連聲問道。
“這有啥不敢?”海平從小在部隊長大,又當(dāng)過兵,膽子比一般的女孩要大的多,性格也潑辣不少。“你這么畏手畏腳的,我們怎么回廣州呵?”她直言不諱地道。
“你不怕遇到壞人嗎?你又不認識人家?!眴塘⑵竭€以為海平是說著玩的,沒想到她是認真的。
“光天化日的,哪那么多壞人?就算是有,那不是有你嗎?”海平笑道。
“可是,可是、、、”喬立平想說自己并沒那個能力和壞人打架,但在海平面前他又說不出口。
“你不敢?你是個男人嗎?連我都不如?!焙F奖梢暤乜戳艘谎蹎塘⑵?,自己拎著行李走出了車站。
海平的打扮和長相一向都是十分地出眾。何況在這個小城市,人們不像廣州那么見多識廣。海平的出現(xiàn)特別地引人注目。長途汽車站是個人來人往,路人眾多的地方。他們兩人在車站里說著話時,就不時地有人在一旁窺視。當(dāng)海平走出車站時,一個之前窺視多時的大膽狂徒,竟腆著臉湊上來撩撥道:“嗨,靚女,你哪里來的呀?有什么需要?我可以幫你哦?!?p> 喬立平見此,知道這種人居心不良。他連忙過來,要海平一起離開。
海平卻毫不畏懼,正色斥責(zé)那人道:“不關(guān)你事。你走開。”
那人看得出喬立平是個怕事的,所以更加放肆地騷擾道:“不要那么無情嗎,靚女。我們只是說幾句話嘛。干嗎要躲著我呢?”
喬立平畢竟是文化人,沒見過這種無賴。也不懂如何對付。他漲紅了臉,拉著海平的手,連聲說道:“別理他,我們趕緊走吧?!?p> 海平礙于自己的形象,不可能和這種無賴吵架。可是見到喬立平只會躲避,而不是怒斥并趕跑那人。她心里真的無比郁悶。當(dāng)喬立平來拉她的手時,她生氣地甩開了他。
那狂徒見此,以為有機可乘,于是更加放肆了,糾纏著跟著倆人來到馬路上,連聲說著些不三不四的話。一邊圍著些不明所以看熱鬧的人,跟著起哄。一時間場面有些亂。
正混亂間,一輛吉普車剛好從馬路上開過。車里的人大約是注意到這里混亂的情景,吉普車本來已經(jīng)開過去了,可是一個急煞車停了下來,然后又倒著開了回來。車子在海平等一群人身旁的路邊停了下來。車門打開,一個軍人從車上跳了下來。
圍觀的人和那個狂徒見到有軍人過來,立刻一哄如鳥獸散。下車的軍人沖著海平走過來,他看到海平后驚呼道:“梁海平!真的是你。我在車上看到像是你。我還以為看錯人了呢?!?p> 原來軍人是賀東方。
海平乍一見到賀東方時,也有些意外。剛才她顧著生氣了,真沒想到自己的處境有多麻煩?,F(xiàn)在看看那個跑遠了的無賴,再看看為她解圍的東方。她不禁后怕得倒吸了一口氣。
“幸好你來了。這些無賴真不要臉?!焙F洁?。
“可不是嘛。關(guān)鍵時刻還是我們軍人有用?!辟R東方斜著眼上下打量著海平身邊的喬立平,意味深長地說。
賀東方追求海平很久了。海平的父母也都矚意東方,覺得他是個理想的女婿人選??墒呛F絽s無意賀東方,從未應(yīng)許過他任何愛意。自從海平和書華好上后,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東方了。她以為東方自然已經(jīng)心知肚明,停止對自己的追求,另尋對象。此刻,她見到東方醋意十足的樣子,心想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了女朋友沒有,如果是沒有的話,知道了自己和喬立平不過是一般同事的話,還不知道會怎么想呢。
的確,賀東方追求海平的想法從來都沒有停止過。之前他找過海平幾次,都被告知海平不在家或是沒空。他隱約地感到海平在回避他,或是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他通過母親的關(guān)系向海平的母親趙云霞打聽過,趙云霞也回答的很含糊,說海平應(yīng)該是沒有男朋友的,但又說她想找一個大學(xué)生。所以賀東方相信海平在談一個大學(xué)生的朋友。今天這么巧,在這里遇到海平單獨和一個男生在一起。賀東方馬上就猜想這個男生是海平的男朋友。
“你們倆人,這是要去哪呢?”賀東方問道,他故意強調(diào)了“倆人”二字,然后看著海平,意思是要她解釋她和喬立平的關(guān)系。
東方這么一問,讓海平回過神來。她沒有理睬東方的詢問,而是直截了當(dāng)?shù)赜貌蝗葜靡傻目跉庹f:“你回廣州嗎?正好,把我們帶上。今晚我們有演出?!?p> 海平這么一來,賀東方有些懵,他咳了一聲,還想張嘴問什么。海平伸出右手,做出擋住他的口的手勢,看也不看他,干脆地問道:“怎么,行還是不行?”
賀東方知道海平的脾氣,她不想說的話,問也沒用。只是他仍心有不甘,于是轉(zhuǎn)而看著喬立平問道:“這位是和你一起的嗎?”
當(dāng)賀東方天降神兵般出現(xiàn)時,被那無賴的行為嚇得驚慌失措的喬立平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他同時也被海平和東方之間的對話聽得呆住了。他雖然不知道賀東方的來頭,但從他對海平的態(tài)度上,也猜得出他和海平的關(guān)系一定是不尋常的。此時見到賀東方詢問,他連忙陪著笑知趣地回答說:“這位解放軍同志,我是梁海平的同事,都是歌舞團的。我叫喬立平。今天幸好遇到你,不然我們可就麻煩了。你能否送我們回廣州呢?今晚我們有一場演出?!?p> 東方聽喬立平這么一說,知道原來他和海平只是同事。他心里立時放松許多,臉上也堆出許多笑容,說道:“沒問題沒問題。你們碰上我們真是運氣。上車吧。我送你們回廣州?!?p> 海平心里明白東方為什么突然變得這么高興。她固然不想讓東方以為喬立平是自己的男朋友,但也希望東方不要再來追求自己。她一直都礙著雙方父母的關(guān)系,沒有明確地拒絕東方。如今東方似乎仍然沒有放棄追求她的想法,這讓海平感到頭疼。
“那好吧。立平,我們上車吧。”海平瞪了一眼東方,故意拉著喬立平的手,顯出一股親熱的樣子,三步兩步地走向吉普車。
賀東方連忙過去幫海平開車門。喬立平被海平的舉動搞糊涂了。他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東方。東方的臉色沒有任何表情。喬立平只好隨著海平上了吉普車,一起坐在后座上。
賀東方倒是顯得不甚在意。他待倆人坐定后,把司機叫了下車,兩個人在車外面嘀咕起來。
因為海平一直都沒有向喬立平介紹賀東方是何人,他全憑著自己的猜測,認為東方是和海平有特殊關(guān)系的朋友??墒菑暮F降姆磻?yīng)來看,又不大像倆人關(guān)系特別。這讓喬立平心里沒底,不放心地對海平說:“這個解放軍是你朋友嗎?我們這么麻煩人家,多不好意思呵?!?p> 海平瞥了他一眼,說:“我不麻煩他,你有什么辦法回廣州嗎?”
“嘿嘿,那也是。我就是有點不放心?!?p> 海平知道他想問的是什么??墒撬褪遣幌敫嬖V他。她見東方和司機還沒有回來,于是推開車門朝他們喊道:“你們磨蹭什么呢?我可真的是趕時間哪!”
“來啦!”賀東方大聲地回應(yīng)著,和司機重新回到了車上。“砰”地一聲關(guān)了車門。
隨著一陣馬達的轟鳴聲,司機開著吉普車在路上飛駛起來。
賀東方從副駕駛的位置上轉(zhuǎn)過身來,煞有介事地對海平和喬立平說:
“兩位演員同志,我知道你們要趕著回廣州參加晚上的演出。我們其實也是要按時回廣州。所以我們的車必須要開得快些。你們兩位一定要坐穩(wěn)了。如果你們有什么不舒服的話,就請你們多包涵。不過你們放心,我們司機的開車技術(shù)絕對是一流的,我保證你們的安全?!闭f這話時,東方的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
海平聽了這話,警惕地挺直了腰。說:“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一邊的喬立平則毫無防備,以為東方是在好心提醒,于是一連聲說道:“我們放心,我們放心。謝謝你們送我們回廣州。”
而喬立平的話還沒說完,隨著馬達的一陣轟鳴,吉普車加速疾馳,他的聲音馬上湮沒在撲面而來的呼嘯的風(fēng)聲中。
因為吉普車的車窗不是完全封閉的,當(dāng)車子高速行駛時,空氣從車子的四周強力壓擠進來,好似狂風(fēng)般尖厲呼嘯。不光是那聲音撕扯抓撓著車內(nèi)人的耳膜,那強烈高速的旋風(fēng)也吹打迷朦著他們的眼睛。同時吉普車馬達的轟鳴聲夾雜其中,海平直感到像是進到了馬蜂窩里,整個腦袋充滿了惱人的嗡嗡聲。
不僅如此,吉普車因為沒有防震的功能,加上車速快,只要路上有一點坑洼不平處,車子就上下顛簸的利害。海平和喬立平很快就被顛簸得臉色大變。特別是海平,她的頭發(fā)被吹得亂蓬蓬卷毛狗一般,原本就白皙的臉此時變得無比蒼白。
坐在她旁邊的喬立平更加狼狽。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眼睛里竟?jié)M是淚水,鼻子也紅紅的,時不時地流下一條清鼻涕。他手邊又沒有手絹,只能是用手抹去流下來的清鼻涕。他的手因為恐慌,一直都需要緊緊地抓著頭頂上車篷的鐵杠。這樣當(dāng)他再去抹鼻子時,手上黑色的灰塵就染在了鼻子上。反復(fù)幾次后,喬立平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
坐在前面的賀東方在倒后鏡里看到了這一切,他心里偷笑著,卻裝做什么也沒看到的樣子。以前他和海平在部隊時,戰(zhàn)友之間就不時地玩些惡作劇。他相信海平經(jīng)受得起這點玩笑,但那個姓喬的就會很難受。他雖然并不認識這個姓喬的,可是從見到他時就不喜歡他。特別是見到海平還拉著他的手,他就更加氣不打一處來。他和海平認識這么久,還從來沒機會和海平拉手呢。所以賀東方就想報復(fù)教訓(xùn)一下這個姓喬的。他故意挺直了腰板面向著車前方,不扭頭去看后座。
海平也意識到賀東方是在報復(fù)她和喬立平。可是她只能忍著。因為她若是出聲讓他放慢些車速的話,他必定會諸多借口,要么冠冕堂皇地說要趕時間,耍弄她一番;要么就是讓她低三下四地求他,看自己的笑話。這兩樣都是海平不屑于做的。她盡管感到很難受,但還是咬著牙和賀東方硬扛下去。
賀東方原本打算只要海平出聲抱怨或是指責(zé),他就會結(jié)束這場惡作劇。他大概最多會拖拉個幾分鐘什么的就放過他們兩人的。他沒想到海平那么頑強,即使她已經(jīng)被吹得蓬頭垢面的了,她仍然頑強地撐著不開口求情。他心里不免有些沒底。他偷偷地從倒后鏡里看了看海平,見到她一頭亂發(fā)下的臉色十分蒼白。他于是忍不住沖著倒后鏡大聲問道:
“海平,覺得怎么樣?你沒事吧?”
車內(nèi)的噪音太大,盡管東方已經(jīng)很大聲了,可是海平似乎聽不清楚他的問話,又或是她太難受了,聽到了也不想回答??傊龥]有對東方的問題做任何反應(yīng)。
這下賀東方有些發(fā)慌了。他側(cè)著臉看了看后座。只見海平皺著眉頭,她一定是感到很難受,彎彎的雙眉下的眼睛是閉著的。蒼白的臉上散亂著幾許發(fā)絲。賀東方看了后,心里馬上軟下來。他連忙示意司機將車速減慢到正常的速度。然后自己給自己下臺階地大聲說道:“兩位辛苦了。我們可以按時回廣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