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賦得江邊柳

第七章 命本涼薄

賦得江邊柳 頃刻陳年 3350 2019-07-15 14:22:02

  曾經(jīng)的大唐榮耀萬分,十方來朝,都城長安成了各方文化的一大集散地,各方宗教門派錯(cuò)雜,其中最為興盛,也得最多百姓信仰的,就是佛教和道教。

  作為兩大宗教之一,道教的標(biāo)志性建筑,有玄都觀、崇真觀、咸宜觀等,長安各處道觀不下四十余處。

  咸宜觀靜靜地坐落在長安城的西南隅。

  生逢盛世的人們,不一定有自己的信仰??缮谝粋€(gè)風(fēng)雨飄零的時(shí)代,上到王公貴人,下至貧民乞丐,都有屬于自己內(nèi)心一份堅(jiān)定的信仰。

  渴望建功立業(yè)的臣子、一心想求狼煙平息,親人安順一生的百姓,渴望終成眷屬的男男女女。十方善信都來拜上一拜自己信奉的神明。

  觀中道香繚繞,仿佛把深桃木色的內(nèi)飾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一進(jìn)門就見黃庭真人和黃華玉女靜靜地端坐在那里,目光淡然地俯瞰著來來往往的信徒。

  因?yàn)槟昙o(jì)尚小,魚幼薇之前其實(shí)不太相信這些的,她總認(rèn)為人最要相信的,應(yīng)該是自己。

  但她還是虔誠地再三拜過,又抬頭仰望這一雙神仙:不知他們是真的目光淡然,超凡脫俗,還是只是面無表情。凡間眾生心間的瑣事,他們真的聽得過來嗎?

  不管你們聽不聽得過來,神仙?。赫埍S游业哪赣H健康安順,永世平安。

  她又拜了拜,起身在香爐前,依次插上三炷香。

  “人的命都各自有定數(shù),小善人莫要強(qiáng)求了。”身后傳來一個(gè)溫和又滄桑的女人聲音,一種好像紅塵滾滾都與自己無關(guān)的滄桑。

  魚幼薇被嚇了一跳,猛的起身差點(diǎn)撞到那人——那女人一身灰色的道袍,一派出家人的模樣。

  “道長此話怎講,我有生以來從不強(qiáng)求任何事。此日來虔誠叩拜,也就為求得一個(gè)心安罷了?!濒~幼薇不動聲色的回答。

  “若真如此,便好。”

  “可道長,人生在世,我活得努力虔誠,我相信我想留住的人和事,終會留住的。我?guī)煾敢彩沁@樣告訴我的?!?p>  “你還年少,好多事都不甚明了。你剛說你的師父......他一定很看重愛護(hù)你吧?!钡篱L上下著打量魚幼薇。

  “嗯?!濒~幼薇自然而然的給了一個(gè)肯定的回答,又責(zé)怪與好奇自己,憑什么如此肯定,“也......沒有吧。師父有很多學(xué)生的,我只是其中茫茫一個(gè)?!?p>  “你說的萬分正確。人海茫茫,弱水三千,錦繡萬里。愿你最終的好歸宿不在這一處?!?p>  “道長將我說糊涂了。”魚幼薇感到莫名其妙,手指摸了摸鼻尖。

  “你雖糊涂,也最好記住貧道今天說的話?!闭f罷,這女道士摘下手腕上的道珠串子掛在了魚幼薇的腕間。

  “這是......”魚幼薇趕緊拒絕道長的贈禮。

  “戴著吧。這珠串,一直在等需要它的有緣人。我想,你應(yīng)該就是那個(gè)需要它的有緣人。”

  “我不需要珠串的,道長?!?p>  道長沒有再理會魚幼薇的拒絕,只是繼續(xù)道:“記住,小姑娘。待有一天它斷落一地時(shí),你一定要向那個(gè)命中注定的人,表露心跡。人的一生,經(jīng)不起錯(cuò)過,你只有這一次機(jī)會。”

  魚幼薇聽見她將這道珠說得如此神乎其神,便不再拒絕,舉起手腕好好端詳:這串珠子已經(jīng)被歲月打磨得很光滑了,透出一塵不染的奇怪光澤。

  “多謝道長了?!濒~幼薇向道長道謝,可又一面想:一串好好的珠子,她好好的戴著,怎么會說斷就斷呢?

  “切記,不可優(yōu)柔寡斷,遵從自己的心。天機(jī)只可泄露這一次……罪過,罪過?!?p>  道長對自己說的話,為什么奇奇怪怪的。她好像聽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沒有領(lǐng)會到。

  “敬完香便早些回去吧,快些回去,一會兒有貴人要來觀里沐浴齋戒、賞玩題詩,閑雜人等不可久留?!钡篱L一改剛才的語重心長,開始下逐客令。

  十方善信,眾生平等,不論身份高低,大家都是信徒。這道長,明明剛剛還玄秘深沉,這會兒又一嘴的市井之氣。

  魚幼薇拱手行了禮,準(zhǔn)備告辭。

  還未走出大殿,竟在院中迎面走來的一群人中,一眼就看見了溫庭筠。他在和一個(gè)衣著雍容的人談?wù)撝裁?,旁邊跟著溫憲和鄭嬉還有一個(gè)吊兒郎當(dāng)?shù)哪凶?,身后還有不少的仆從。

  魚幼薇剛想做出反應(yīng),便看見道長已經(jīng)迎了上去:“貧道攜咸宜觀眾道,恭迎鄭大人大駕,恭候多時(shí)了。”

  那鄭大人開始向道長介紹溫庭筠。等一下,鄭大人,鄭嬉?看樣子,這應(yīng)該就是鄭嬉那個(gè)位高權(quán)重的父親。所以來咸宜觀齋戒作詩的貴客,應(yīng)該就是他們沒錯(cuò)了。

  這么復(fù)雜的場面,自己還是走為上策,免得一不小心,鄭嬉再當(dāng)著這么多人找她麻煩。

  “好看的小娘子?你怎么在這里?今天不用到花滿樓跳舞的嗎?是不是舞技太差,被媽媽趕出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魚幼薇剛想走,竟被剛才他們身邊那個(gè)吊兒郎當(dāng)?shù)哪凶訑r住了。

  這人,竟然這么悄無聲息的避開那一眾人,溜到她面前,還知道自己跳舞的事,難不成,這人竟是那天那個(gè)酩酊大醉的嫖客?

  定睛一打量,還真的就是那天那個(gè)人。

  “認(rèn)錯(cuò)人了吧?”沒想到她那天被化成那樣,他居然還能一眼認(rèn)出自己來。

  魚幼薇轉(zhuǎn)身想躲到后殿去,免得被他們發(fā)現(xiàn)。

  “誒!你別急著跑啊,今日你來咸宜觀,莫不過是有什么事要求,你求真人,倒不如求求本公子,一準(zhǔn)給你辦成!”那人一把拉住她。

  “你放開!”魚幼薇想掙開他,無奈他拽住她的力氣太大。

  “明池!放肆!光天白日,道家圣地,竟與人家姑娘拉拉扯扯!”

  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魚幼薇抬頭一看,剛才一眾人都陸陸續(xù)續(xù)的過來了,師父他們也毫無疑問的已經(jīng)看見了自己。

  “父親!你不知,這小娘子本就是花滿樓的舞娘,上次給我跳舞跳一半,莫名其妙就跑了!”

  “你這逆子!”鄭延昌“啪——”的一聲摑在鄭明池的臉上,“花滿樓花滿樓,平日不叫你去那種不入流的煙花之地,看你這樣子,是背著我去了不少次吧!”

  原來是父子父女三人。

  鄭明池被摑得暈頭轉(zhuǎn)向,趕緊松開魚幼薇,去揉自己的臉:“你就不知道當(dāng)著眾人給我點(diǎn)面子嗎?她是你親女兒,我就不是你親生兒子了嗎?”他怒指鄭嬉。

  鄭明池對于父親的教訓(xùn),居然沒有絲毫的懼怕,反而更加振振有詞。

  鄭嬉一聽哥哥這么說她,也不甘示弱的嘰嘰喳喳起來:“你別犯了什么錯(cuò)一被教訓(xùn),就搬出這套說辭!父親就是喜歡我,就是討厭你,你能把我怎樣?”

  “好了!別吵了!”鄭延昌轉(zhuǎn)而瞪向魚幼薇,剛想說些什么,就一下被一旁的溫庭筠打斷了:“鄭大人,貴公子定是與我這不懂事的徒弟有些誤會,還請大人不要怪罪?!?p>  “哦?徒弟?你是說,這個(gè)小姑娘,與嬉兒一樣,也是你的徒弟?”鄭大人驚訝的問。

  “確是如此?!睖赝ン薏懖惑@,語氣卻堅(jiān)定。

  “那可真是誤會一場,”他一邊說著,一邊又不屑的打量一番魚幼薇,滿眼都透著:“你憑什么與我女兒一樣”這句話?!澳氵@逆子,還不過來賠禮,溫先生的徒弟,怎么會出自花滿樓那種骯臟地方?”

  “是真的!我沒說謊,那日就是他給我跳的舞!還有,”鄭明池依依不饒的,“我記起來了!那天和我搶人的,就是你吧?溫先生?身為老師,還不為人師表,居然來館子里和我搶人......”

  “鄭大人,”魚幼薇竟然開口了,“我確實(shí)是在花滿樓,可我只是在后院為人浣衣討生活,作為師父的徒弟,我從未做過什么令人不恥,令師門蒙羞的事。”

  那鄭大人一臉的不信。

  鄭明池還在一旁念念叨叨:“在館子陪客討生活就討生活,還說得那么冠冕堂皇?!?p>  魚幼薇上前“啪——”的給了鄭明池一巴掌,她什么也不想回答,什么也不想辯解,轉(zhuǎn)身走出殿去。

  “你!你敢打我?”鄭明池一臉的怒不可遏,更多的是震驚。

  “誒,魚幼薇!”鄭嬉竟喊了一聲想叫住她,“鄭明池!你太過分了!”

  她什么也不想思考了,她好累。她只想回家找阿娘。

  只聽“轟隆——”一聲,天色突然暗了下來,隨之雨點(diǎn)就嘩啦啦的砸了下來。

  “憲兒?!睖赝ン蕹椴婚_身,便向溫憲示意,溫憲得令趕緊追了出去。

  “幼薇妹妹,回去避避雨再走吧!”溫憲追上她,一把將魚幼薇拉住。

  雨勢竟在短短一會兒加大了許多,冰冷的雨水順著秋風(fēng)傾盆而下。

  “師兄不用管我了,回去吧?!彼牧_裙早已濕透,聲音在雨中也沒有任何起伏,輕得快要聽不見了。

  “那怎么行,父親叫我來,不把你照顧好,我回去要挨說的。”

  他怎么不自己來。他也覺得,她是那樣在花滿樓里“討生活”的是嗎。

  “我真的要馬上回家了。娘還在家等著我呢。”魚幼薇不理會溫憲,繼續(xù)向前走。

  “也好。那,我送你回去?!睖貞椕撓伦约旱碾┮?,披在她身上。

  “對了。師兄把我的絳帶還給我吧。”

  “為,為何?”溫憲對她突然提起這個(gè)話題感到驚訝。

  “師父說了,針線要送給女兒家的心上人,你是我?guī)熜?,送給你實(shí)在太失禮了?!?p>  “沒,沒關(guān)系的......”溫憲還想辯解什么。

  “還我吧,改日我到府上去取?!濒~幼薇不給他任何辯解的機(jī)會。

  “不用了。”溫憲的眼中的光澤突然暗淡,“給你?!彼麖膽牙锾统霪B得整整齊齊的絳帶,送還到了她手里。

  他竟好好的將絳帶帶在身上。

  那又怎樣。一切都無所謂了。

  她想離開這個(gè)有他們的世界,她不想再和溫氏父子有任何的瓜葛,再也不想受他們鄭家父子父女三人的氣,現(xiàn)在她只想好好的過回以前平平淡淡的日子了。

  “多謝?!濒~幼薇接過來,又把他的氅衣還給他,然后一把將絳帶揚(yáng)在了涼薄的秋雨狂風(fēng)里。

  -終于到家了。

  “娘!”

  無人應(yīng)答。

  “娘?娘......”

  冷冰潮濕的屋子里,還彌漫著濃郁的藥氣。

  她唯一的依靠,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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