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死我了!怎么師父也來了?”魚幼薇趕緊把臉擦干凈。
“給你來送酒的吧!”鄭嬉嘲諷。
“瞎,瞎說。我可不愛喝酒?!?p> “你和師父一樣狡辯!”鄭嬉拿起桌上的黛筆,在魚幼薇的雙眉上輕掃了幾下,“要這樣才對嘛!”
魚幼薇轉過身去看鏡中的自己,果然好了很多。
“謝謝你,鄭嬉?!?p> “嗨,跟我還客氣什么?!编嶆曳畔瞒旃P,滿臉成就感的拍了拍手,“其實啊,妝娘們教得也不是特別好,有很多妝面,我都是和我娘學的,如果你以后想學,我可以一直教你?!?p> “好?!?p> 溫宅上下除了幾個侍女小廝,就是師父和師兄兩個大男人,誰能想到這種女兒家的瑣碎事呢?
之后魚幼薇便無言。
鄭嬉又與她說了會兒話,便像往常般去找溫憲了。
夜幕漸漸降臨,月光籠罩下,飄起了細雪,給清冷的溫宅更添了一絲涼薄。
“當當當——”只聞雪中三聲微弱的叩門。
敲了數(shù)次無人應答,溫庭筠便輕輕推門,準備將自己買好的胭脂水粉和余下的一壺薔薇釀放到魚幼薇房中。
原來不是不在,而是這丫頭睡著了。
他將東西放在桌上,轉身看向她的睡顏。她的臉上還帶著淡淡的妝,手里還捻著一張紙。
又在寫新的詩?
他輕輕將紙抽出來,定睛而看,只見紙上用清秀的字跡陳列著一首詞: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思來想去都有些熟悉。
好像是自己那天在詩會上隨口作的。
他轉頭再望向魚幼薇:眉妝淡淡,因為熟睡,小臉紅撲撲的,鬢邊的發(fā)絲烏黑有光澤,半掩著她粉紅透亮的臉頰。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
他感到自己的心里仿佛有一道枷鎖,卻正被洶涌的洪水沖刷。他向后退了一步,卻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魚幼薇聞聲驚醒,揉揉惺忪的睡眼,看清了眼前的人。
“師父?”她趕緊起身,“有事找我?”
“沒什么事。”溫庭筠努力使自己的語氣平緩如常。
二人竟在一時間都沉默了。
魚幼薇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中的詩此時竟被溫庭筠握在手中,臉噌的一下就紅了。
“師父……我,你那天作的詩,我感覺挺好的……所以就想記錄下來?!?p> “哦……你有心了。我來找你,其實就是想看看你有沒有在用功,見你這般,為師便放心了?!睖赝ン拚f罷轉身就要走。
“師父!”魚幼薇見他要走,突然喊了一聲。
溫庭筠聞聲趕緊回過頭。
“沒事,師父好好休息?!?p> 她其實想說,那張紙還在他手里,他帶走恐怕不好吧,可到了嘴邊,卻好像無從開口。
“嗯?!睖赝ン迲艘宦?,用眼神示意桌上他帶來的東西,推門離去了。
平日里她和師父之間的氣氛還是很正常的,不知今日為什么,突然又走向了死胡同。
她趕緊起身,走到桌前,像往常一般打開薔薇釀喝了一口,沁人心脾的花香又彌漫在胸膛。
還有一包不知是什么,她拆開一看——竟是一些精美的胭脂水粉。
原來師父白天時已經進了自己的屋子了。
摩挲著那胭脂盒子,蓋子上竟雕著一朵精致的薔薇花。
她越來越覺得,師父對自己可真好。她在心口強烈壓抑著的什么,又開始洶涌。師父送來這些,會不會也有一點點歡喜自己?
可念不可說,可念不可說。
可越發(fā)想到這兒,魚幼薇便越覺憤恨。為什么偏偏要隱忍自己?
她生氣,氣自己是魚幼薇,也氣師父是溫庭筠。
次日早起,夜晚泛濫的情愫好像又隨著朝陽慢慢變淡了似的。魚幼薇待梳妝完畢,推開門,見溫憲等在庭中。
“師兄?”
魚幼薇疑問著叫了他一聲。說起來,因為溫憲忙于課業(yè),他們二人也有些時日未見面了。
“幼薇妹妹,今日崇真觀有個題詩會,文人云集呢,父親說叫你也去看看?!?p> 他還叫自己幼薇妹妹??赡軙r間長了,叫得多了,也就習慣了吧。再說時至今日,還有什么理由叫人家改口呢?
“好,師兄,那咱們這便啟程。師父呢?他不和我們一起嗎?”
“父親有個朋友今日剛打遠方來,所以他一早就已經到崇真觀會友去了?!?p> “好吧……是什么朋友啊,竟如此重要?”魚幼薇還是抵不住心里的好奇,繼續(xù)追問。
“好像也是過了鄉(xiāng)試,來長安等著來年春闈的。聽說此人頗有才華,早得了許多大人的青睞,想著此次科考,不是狀元郎,也能覓得個榜眼來?!?p> “如此好才華?考場無常,師兄竟如此篤定他能榜上有名?”
“男兒的考場之事,幼薇妹妹這天真爛漫的女兒家,自是不會明了。”溫憲伸手摸摸魚幼薇的頭,好像不打算再往下細說。
魚幼薇有意無意的躲開他的手。不細說就不細說嘛,真是的。如果是師父,肯定會一五一十的告訴自己的……怎么又在想師父,哎。
待二人抵至崇真觀,果見文人云集,三兩交談甚歡的,在題詩壁下作詩的,一派的熱鬧非凡。
魚幼薇一眼就在人群里找到了溫庭筠,卻看身邊的溫憲一直放眼張望:“今天的賓客還真不少,也不知何時能找到父親?!?p> “師兄,師父在哪兒呢?!濒~幼薇指了指溫庭筠的所在。
“幼薇妹妹,還是你眼神好?!闭f罷喊了聲:“父親!”便同魚幼薇一起走了過去,見溫庭筠身邊果真站著一個男子。
溫庭筠見魚幼薇,先是愣了一下,她今天果然淡淡的描了眉,還點了絳唇……他強讓自己緩過神,定心靜氣:
“你們可算來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朋友,李億,他可是個頂頂?shù)拇蟛抛?。”溫庭筠向他們二人夸贊,魚幼薇和溫憲向那人行了個禮。
溫庭筠又繼續(xù)對那個叫李億的男子道:“這是犬子,溫憲。這是我的徒弟,魚幼薇?!?p> “早聽說過二位,今日真是幸會幸會。”那人開口說話了,聲音還低沉卻溫和。
魚幼薇看向他,不敢說眉目成畫,五官卻也是端正秀麗,卻卻是個溫潤書生的樣子。
“不敢不敢,也早聽說先生大名。”溫憲回道。
魚幼薇暗自笑了一下,還真是挺早的,這李億的大名,她今天早上才聽說。師兄還真會與人寒暄。
“不知魚小姐因何發(fā)笑?”李億問道。
魚小姐……魚幼薇更不知所措了,自從認了師父,自己奇怪的稱呼可就越來越多了。師父一慣叫自己丫頭,師兄是幼薇妹妹,今日來了個李億,竟叫自己魚小姐。
“沒,沒笑什么??赡芙袢站沟脵C緣與李先生相逢,喜悅的心情溢于言表了?!?p> 魚幼薇自認自己的笑意十分隱秘,竟還是被這個李億察覺到了。
“喲,溫先生,您的這個小徒弟,還真是伶牙俐齒啊,哈哈哈?!?p> 李億被魚幼薇的機敏嚇了一跳,感覺她還真是異于尋常女子的小丫頭。
笑,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明明也比師兄大不了幾歲,好像個慈祥長輩在那兒和師父談笑風生,魚幼薇想到這里,暗自翻了個白眼。
“魚小姐,又在想什么呢?竟如此憤恨?”李億噙著笑意,又向她發(fā)問。
什么?自己的表情竟又被他捕捉到了嗎?真是尷尬……這人怎么看著溫潤書生的模樣,竟每每尋自己開心!
四人原地你一言我一語的聊了一會兒,便也開始在崇真觀中漫步起來,終于走至題詩壁下作詩。
時將春闈,放眼觀望,壁上大多都題著關于期望自己學有所成,考取功名的詩作。
“我也可以在這上面作詩嗎?”魚幼薇向溫庭筠投去等待許可的目光。
“當然可以了。”還未等溫庭筠答復,這李億竟又搶先一步答道。
溫庭筠便只沖魚幼薇點了下頭。
取筆蘸墨,腦中竟一時想到了早晨溫憲對自己說的,男兒家的考場之事,不便與她細細說來,便提筆道:
“云峰滿目放春晴,歷歷銀鉤指下生。
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
題詩完畢,便回頭想叫師父品評一番,卻一回頭,就撞在了一個人的胸膛上,只聽不知什么嘩啦啦的幾聲,魚幼薇驚慌中向后退了一步,不知踩到了什么圓滾滾的東西,一下就向一旁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