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幼薇,你在干什么呢?”
聞聲突然有人將自己頭上的紅紗巾掀了開來。
“沒沒沒干什么!”
“蓋個紅蓋頭,想嫁人了不是?”李億將紅紗巾拿在手中把玩:“這紗巾不錯?!?p> “這個不許動!還給我!”
“這么打緊?莫非是你哪個好哥哥送你的?”
“不是啦!還給我!”魚幼薇伸手去搶,一下滑下了床。
“小心!”李億上一秒還在笑,下一秒立刻雙手接住她,“還你就是啦,這么不小心自己。腳還疼不疼?”
“還好吧?!濒~幼薇一邊順口回答,一邊暗自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腳傷到了。
“你以后離那個叫裴澄的遠一點,活脫一個不要臉面的登徒子,老溫這次還真是看走了眼。”
“裴澄?……”又是誰啊?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不過好在你師父啊,已經(jīng)將他逐出師門了,你們以后可能都不會再碰面了?!崩顑|邊說邊將被子重新蓋回她身上。
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她沒心情問,更沒心情想。
經(jīng)這么一折騰,再無困意了。
“可以扶我出去透透氣嗎?”
“你都這樣了,還亂跑啊?!?p> “可太悶了,快喘不過氣了?!?p> “好吧,走吧!”
李億將她一個胳膊挎在自己肩上,一把將她扶起來,為了維持平衡,她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扶在了他腰間。
剛出門走了沒幾步,就遇上了溫庭筠。
“早啊,老溫?!崩顑|叫住正欲走開的他。
“師父……”魚幼薇叫了一聲。
溫庭筠回過頭,打趣道:“好你個李億,大早上的混進我宅子,連我都不知道!”
“真是抱歉真是抱歉??!這不是來找你的愛徒請教一番。”李億不甘示弱地打趣。
這個李億,真會說鬼話,什么請教啊!
溫庭筠有意無意地向魚幼薇頭上打量,發(fā)現(xiàn)她又將昨天李億送的石榴花簪子戴上了。
他依舊云淡風(fēng)輕的笑了笑,“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你們好好聊?!?p> 他感覺,自己最后一絲的理智快要分崩離析。他不想這樣的,像這樣,親手將她推進別人懷里。
“好,慢走啊!”李億毫不猶豫地向他道別。
魚幼薇也沒挽留。
師父應(yīng)該看見自己已經(jīng)戴上他送的簪子了吧……
李億繼續(xù)扶著她向前蹣跚。
“你今后有沒有什么打算?”他突然開口問。
“我能有什么打算?”魚幼薇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
“比如……離開溫宅,去過自己的生活?”
“沒想過?!?p> 其實她知道,溫宅不可能是她一生的歸宿。
可她什么也不想多想,只想歲月獨好,做他最得意的徒弟。
“怎么可能沒想過?難道你要在溫宅,當(dāng)一輩子的老姑娘?”李億向她打趣似的。
她怎么忍心離開溫宅,離開這個有溫庭筠的地方?或者,誰會信誓旦旦地,來帶她離開?
“這么說可能有些厚臉皮,但是,也許吧。”
“要不然你嫁給我好了?!崩顑|漫不經(jīng)心似的。
魚幼薇感覺自己心里咯噔——一下,強裝出淡定:“青天白日說什么玩笑話!”
“好啦好啦,看你還生氣了,逗你呢!”
她竟然感到一絲失落??伤恢肋@陣失落是為什么。
又走了片刻,她覺得渾身的力氣都用光了,虛弱得快從他攙扶的手里滑下去。
李億見狀忙打橫抱起她往回走。
心中的失落感又減弱了。
她好像知道怎么回事了,她享受李億對她的好,卻又心悅他人。
可他也是在打玩笑話啊,他這人平常慣會尋人開心,隨口說的話怎么能當(dāng)真。
想到這兒她又有些懊惱。
“當(dāng)我下來吧,我還有力氣可以自己走回去。”魚幼薇說著便掙扎著站回地上。
“你自己真的可以嗎?”李億不松開手,滿臉擔(dān)憂。
“可以的,別跟著我了?!濒~幼薇頭也不回。
李億暗自思忖她怎么就生氣了?難道因為他半開玩笑地說要娶她?
魚幼薇用盡最后一點力氣,踉蹌著回了屋里,竟看見溫庭筠正在自己屋中。
“師父?你怎么來了?”
他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股壞脾氣:“來取我的簪子,你不是不喜歡嗎?!?p> “哪個簪子?”魚幼薇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紅石榴花簪子,又瞥到他手里的那支蘭花的。
“這兩個不都是你送我的嗎?”
這傻丫頭,竟還不知。
“你頭上那是李億送的?!?p> 魚幼薇聞聲,嚇得趕緊摘下頭上的簪子,頭發(fā)一下子傾瀉在肩后。
這也太巧了!師父和李億竟送了同一種禮物,然后自己還愚蠢的以為都是師父送的!
以后再也不喝這可惡的酒了!什么都忘了!
“師父你別生氣,是我有眼無珠,沒認出你給我的禮物?!濒~幼薇撒嬌模樣的,卻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去。
溫庭筠趕緊伸手去扶她,她順勢挎上他的胳膊。
“好師父,你幫我簪上這好漂亮好漂亮的蘭花簪子好不好?”
溫庭筠憋笑,挽起她的頭發(fā),將簪子簪在了她發(fā)中。
她回頭望著鏡子中的自己,摸著簪子左右打量著自己的模樣。
“師父,我真喜歡這個簪子,比那個不知道好看多少倍!”魚幼薇像哄他似的。
“你少來。”
“我以為……你記得我喜歡紅石榴花的嘛,還以為那個也是你挑的?!?p> 那個確實也是他挑的,李億邀他出去當(dāng)參謀,問哪支簪子送給她她會歡喜些,他毫不猶豫的選了那支紅石榴花。
他記得那個初夏。
春末的柳絮還依依不舍,石榴花便開滿了長安城郊外的鄠杜。
然后他遇見她。
可他怕耽誤她,所以毫無保留地將她的喜好告訴了李億。
他想,李億于她,定是個好歸宿。
可見她歡喜了李億送的禮物,他又深深地后悔了。
人真是個糾結(jié)愚蠢的東西。
“師父這次送我蘭花,可是有些寓意?”魚幼薇見他愣住了神,忙說話。
“還真有些寓意?!?p> “怎么說?”
“都說女兒家及笄,家里人要給取個字的。為此我還思忖了一番?!?p> 魚幼薇滿眼的“想知道”。
“蕙蘭。怎么樣?”
“蕙蘭……”
“不以色香自炫,不因無人自芳,君子當(dāng)如蘭。希望你以后一直記得這句話,并如此活。”
“師父,謝謝你,我喜歡這個名字。蕙蘭,我叫魚蕙蘭。”
魚幼薇將頭靠在他肩膀上,滿眼都是幸福。
“那師父,你的字是什么呀?”魚幼薇忽的想起有一日在溫庭筠書房,看見的美人畫像上的落款。
“溫飛卿?!睖赝ン蘼唤?jīng)心地說出自己的字,與說出自己的大名一樣順口,想著一定是平常也會經(jīng)常用這個名字。
“溫飛卿。”魚幼薇重復(fù)了一遍。
世間怎么會有這么好聽的名字,將溫柔、灑脫、豁達、明媚集于短短三個字。
不知為何,心底又暗暗涌動著些不明的失落與恐慌,或者說,她應(yīng)該知道為什么。
原來那幅畫像上,真的是他的妻子,他提筆寫道:“溫飛卿之妻”,他落款為“溫飛卿”,他將畫像珍藏在書房多年,即使那個人已經(jīng)不在許久許久了。
他讓人感覺深情滿滿,滿得對著一幅舊畫像都能溫柔泛濫。他又讓人感覺薄情寡淡,薄到可以隨意游轉(zhuǎn)于千萬個花樓姑娘的溫柔鄉(xiāng),卻好像從不將任何一個放在心上。
他總讓她分不清深情與薄情,哪個只是他的保護色,哪個是他真正的底色。
正想著,忽地寒風(fēng)不知哪來的邪勁兒吹開窗子,溫庭筠忙張開衣袖為她遮擋。
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味道撲了滿面,也許是淡淡的墨香味,也許是成熟男人身上的,令人安心的氣味。
不管過去如何,將來又如何,此時此刻,她還是心滿意足。
她看透自己會被李億玩笑似的情話動搖,卻又可以在溫庭筠的舉手投足間,又堅定下來。
從此在心里的那方小天地,徘徊著的那兩個人,總不是溫庭筠和魚幼薇,而是溫飛卿和魚蕙蘭。
怎么才能永遠的留住他們呢。
“師父,你幫我在院子里栽一棵柳樹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