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筠聞聲抬頭,望見她。只微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甚至是微乎其微,也許只是因為傷口澀沙的感覺勾了下嘴角。
“怎么光著腳就來了,現在天氣還冷?!?p> 他平淡冷靜的語氣,就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我跟你走吧,師父。我們一起離開長安?!?p> 溫庭筠的眉心蹙了一下,又剎那間歸于平和。
“傻丫頭。去外面,沒吃沒住的,你沒必要跟我受這些苦?!?p> 他不會帶自己走,他可能從未想過帶自己走。
魚幼薇感覺春天刺骨的涼氣由地面順著她的腳心汩汩地向身上蔓延,延伸到四肢百骸。
“只是我萬不能負了你母親對我的囑托,我曾承諾過,要護你一生周全,可來日,我卻不知要轍往何方了?!?p> “你要丟下我了嗎,師父。我不怕吃苦的。我從小到大最不怕的就是吃苦,我可以……”
“你覺得李億這人如何?”溫庭筠不等她說完,橫插一句。
魚幼薇不做聲,只直盯盯的直視著溫庭筠的雙眼,她想看看,他的眼睛里有沒有一絲的不舍。
溫庭筠避開她的注視,繼續(xù)到:“他爽朗大方,年輕上進,如今還奪了狀元,更可貴的是,他早屬意于你,那才是你該過的日子?!?p> 這時,李億才匆匆的追進來,手里還正提著魚幼薇的鞋。
“你說你,這么沖動干什么,鞋都不穿。”他點頭向溫庭筠示了下意,便蹲下給魚幼薇穿鞋,“快點,春天極寒,別凍壞了。”
魚幼薇低頭向下看,正看見李億的頭頂對著自己。
他對自己熱情又爽朗,任自己再怎么不把他放在眼中,他也依舊不吝嗇地給予了她很多溫暖。
他又是狀元郎。
可就因為這些,就能讓她違背自己的心嗎?
“你什么都不懂!”魚幼薇沖溫庭筠大吼了一聲,跑了出去。
李億蹲在地上,手里還舉著她的鞋。
空氣霎時間冷到了極點,讓人呼吸都覺得困難。
因為圣旨叫溫庭筠三日內離開長安,時間緊迫,所以當天晚上李億就張羅著給溫庭筠踐行,大家一起喝場酒,當為他送個別。
地點是溫庭筠選的,在西市的一家酒肆,這家的招牌是薔薇釀。
“這地方新奇,酒也新奇?!崩顑|還如此感嘆。
其實如此情況哪還有誰來為他踐行,桌上坐著的只溫庭筠、溫憲、李億、魚幼薇,讓她沒太想到的是,鄭嬉也來了。
若說她來感謝與溫庭筠的一段師徒之情,也說得通,但今天溫庭筠的徒弟,除了她,卻也沒多來一個。
只是今天她不像平常那樣,歡喜親熱的膩在溫憲身邊,只小心翼翼似的坐在他身旁。
每個人的氣氛都低到塵埃里,虧得李億一人盡力的暖場,這酒才能一直喝下去。
直到幾壇薔薇釀下肚,屬溫庭筠喝得最多。借著酒勁兒,他不再沉默寡言,一把抓起旁邊李億的手站起來,走向坐在對面的魚幼薇。
“李,李億,我以后不在長安,這丫頭就拜托給你了啊……你可得好好對她,不然我可饒不了你?!?p> 說罷,便想去拽魚幼薇的手,欲將兩人的手放在一起。
魚幼薇一下就躲開了。
溫憲見魚幼薇躲閃,松了一口氣似的。
“我照顧她是自然,可這事還要幼薇同意不是?!崩顑|尷尬的笑笑。
魚幼薇強壓著心中的怒火,幾乎是一字一頓:“看師父這樣子,倒像是立了什么值得驕傲的大功?!?p> “噓!”溫庭筠搖搖晃晃地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你不覺得你自己太幼稚了嗎?就為了自己的一時之快,丟下我,丟下師兄,丟下溫家在長安的根基?!?p> 溫庭筠還是一副醉相,根本沒有正面理會她的話,反而嘻嘻哈哈的在一邊又和李億說些其它的話。
魚幼薇氣極,這么多天的委屈隨即伴著眼淚流淌出來。
鄭嬉見她失控,就拉著她出去。
見她們離去,屋里說話吵鬧的聲音也忽地靜了下來。
坐在門前透透風。
夜已深了,街上的店面都關板收攤,人流也漸漸冷落下來,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只燈籠和著春夜的冷風,全都孤單地搖擺著。
魚幼薇滿眼淚水,抬頭看了看天。
今夜無星。
她疲憊地將靠在鄭嬉肩上。
鄭嬉暗自嚇了一跳,她知道平時魚幼薇不大喜歡和人有肢體接觸,看她這樣,暗自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舍不得師父?!编嶆矣挠拈_口,“但你也不用這樣呀,他走了照顧不了你了,你還有那個李億,他又是狀元,以后你肯定比現在過得還好。”
她可能喝得也有些多,語氣微弱沉靜,一點也不像平時一般。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太天真了,鄭嬉,”魚幼薇用手背將眼淚生生按回眼眶中,“你生來就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大小姐,我說一點也不羨慕你,那是假的。”
“你喜歡的,你想要的,勾一勾手指就得到,你討厭的,只要你皺皺眉頭,所有人就會遷就你。試問誰不想活成你這樣呢?可大多數人都不能,包括我。師父和我說,你也和我說,說誰是我的好歸宿,我就必須覺得他就是我這輩子的好歸宿,我就不能為自己皺一下眉嗎?我就不能問問我自己的心到底怎么想嗎?我不能嗎?我不配嗎?”
本來憋回去的眼淚,隨著這一大段話,又汩汩地從眼眶冒了出來,滾燙得灼臉。
“其實我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也有無力的時候?!?p> “怎么會?!濒~幼薇知道她在安慰自己,不以為意。
“就像我很喜歡很喜歡溫憲哥哥,但是他卻只喜歡你,就算我再怎么呼風喚雨,我也沒辦法讓喜歡你的他轉而喜歡我?!?p> 魚幼薇本因為剛哭過而喘著大氣,聽到此,卻一下收了氣。
鄭嬉繼續(xù)自說自話似的。
“你看我每天沒心沒肺的,我滿臉帶著笑。誰不想在自己心愛的面前,留個好印象呢。我若是抱怨天抱怨地的怨女一個,他恐怕會更厭煩我?!?p> “你說你羨慕我,我還羨慕你呢,我不但羨慕你,我還討厭你呢。你長得漂亮,詩作的也好,長安城里許多的好男兒都知道你的名字。最可氣的是,溫憲哥哥也這么喜歡你。我為了可以給他留個天真善良的好印象,我還故意和自己這么討厭的你做朋友。如果每天來找你作伴,就有理由每天都去看看她。其實我狡猾得很?!?p> 魚幼薇聽到這兒,從她的肩上把頭抬起,側身看她。說來可笑,自己好不容易敞開心扉當做朋友的人,居然是這個目的。
“可就算這樣,他心里還全是你。那時冬天,我每天來找你之后再去找他,他每天讀書,時常對我閉門不見。來十次的話,也就能見他兩三面吧。我拎著食盒在他房門口等很久很久,凍得手硬邦邦,紅彤彤,等他念完書,菜也涼了,我的手都凍得從把手上張不開了?!?p> 魚幼薇眼看著一滴晶瑩的淚珠從鄭嬉凝脂一般的臉頰上劃下來。
“喜歡他是我有生以來做得最卑微的一件事。我陪著笑,陪著滿腔的熱忱,只想等他一個回顧罷了?!?p> “但是這一切都值得,我也不后悔。因為我們就要成婚了?!?p> “成,成婚?你們倆?”魚幼薇感覺這件事不在意料之中。
“魚幼薇,”鄭嬉抹了下淚,又輕懟了她一下,“別以為他喜歡你,我就沒辦法了啊!像你說的,我可是要什么有什么的鄭家大小姐?!?p> 怎么會這樣呢?溫憲明明不久前,還在對自己說著“我心中一直有你”這種肉麻情話,轉而卻又要和鄭嬉成婚了。
真是諷刺。
這樣想著,又覺心中好笑,人家心悅自己,自己卻不給任何回應,卻還不許他喜歡別人,這也太自私了。
她突然來了興趣,想知道他到底如何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