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虎窗(八十年代)
?。?1980年)
陸家嘴花園石橋路靠近爛泥渡路一小弄。上午這時候氣溫還不算特別燥熱,房間里三人正伏在飯桌上“唰唰唰”低頭各自寫作業(yè)。
沒多久,“四眼”首先屁股坐不牢,眼睛偷偷往對過的小毛和側(cè)面的小花瞄,見他倆正專心寫作業(yè)根本就沒有注意自己,于是他又開始“小心地”伸伸腰。
見他倆還是沒什么反應(yīng),“四眼”干脆兩手靠后往竹椅靠背上一躺,打了一個大大長長的哈欠,又用手連連拍嘴,嘟嘟囔囔說道:“哎呦,不來事,腦袋里一團(tuán)漿糊。我要先休息一會兒?!?p> 小毛不得不停下筆。不過他只低著頭看自己的作業(yè)本,并沒有吭聲。
“四眼”看看小毛,正要繼續(xù)說話,小毛卻頭也不抬伸手就把他的作業(yè)一把拿過來。一看上面的數(shù)學(xué)題,才做了不到三分之一。
“哪能----?”他想了想,抬起頭對“四眼”輕聲言語道:“你先坐坐好。上午的任務(wù)是完成這張試卷,我們老早都講好了的?!?p> “四眼”一邊呵呵笑,一邊卻慢慢站起身來。
小毛一動不動,只冷眼看著“四眼”,不響。
“四眼”繼續(xù)走開桌子兩步,然后開始轉(zhuǎn)圈,接著做舒展運動。
小花也停下筆。她看看“四眼”,又看看小毛。見狀況不對,她嘆一口氣,只好無可奈何地對“四眼”高聲說道:“好。阿哥你不好好學(xué)習(xí),我回去可要告訴舅媽的?!?p> “四眼”斜眼看看小花,“切”了一聲,譏笑道:“你再打小報告,下次就真的不帶你過來小毛家里玩了?!?p> 小花一下子就耷拉下了眼睛,偏頭看向小毛。
小毛不響,只繼續(xù)瞪眼看著“四眼”。
“四眼”心里一陣發(fā)虛,不敢再響。扭扭捏捏一會兒,他見小毛還是堅持到底的樣子,于是只好悻悻坐下來,“吭哧吭哧”接著做作業(yè)。實際上別看“四眼”塊頭要比小毛大上許多,但在骨子里他其實很畏懼小毛,也很聽小毛的話。
小毛小學(xué)五年級,“四眼”是他的同班同學(xué)。兩人同年,按月份講“四眼”要大兩月,都馬上面臨著小學(xué)的畢業(yè)考試。
“四眼”的大名叫謝路得。因為帶著眼鏡,同學(xué)們當(dāng)面背面就都喊他“四眼”,有時候連老師也這么喊,大名后來反而喊的人就少了。不過他一直不在意,反而覺得這樣親切,也很符合實際。
八十年代初社會上戴眼鏡的人并不是很多,在小毛印象中一般都只有老師、或搞科研的、或做學(xué)問的人才有戴眼鏡的這個“資格”。不過這樣一來,“四眼”也虧得了有這副眼鏡,搞得來也像是文化人一樣。
但搞笑的是,說是“四眼”,謝路得實際上卻根本不喜歡讀書,也讀不來書。論起來學(xué)習(xí)成績,長期都基本上在班上和年級的最后幾名徘徊,算是小學(xué)里的有名人物。
小毛和“四眼”從一年級進(jìn)學(xué)校的時候就是同桌,當(dāng)時身高胖瘦其實都差不多??勺詮娜昙壪掳肽觊_始,“四眼”就開始瘋狂長個,并且橫向豎直都全面均衡發(fā)展。到而今,他不僅要高出小毛整整大半個頭,還要橫出來小半個身體。
但是小毛在學(xué)校成績和表現(xiàn)都很好。如果要說起兩人從什么時候開始交好,好像還是從剛?cè)胄W(xué)同桌時就開始了,和成績什么的還真沒有關(guān)系。
所以后來盡管座位被調(diào)開,兩人的關(guān)系還是一如既往地的非常要好。不但是在學(xué)校,在課余的時間,就是在放假的時間,兩人也基本上都整日整日的待在一起,可以說幾乎形影不離,以至于兩家的父母現(xiàn)在也成了要好的朋友。
小花是“四眼”表妹,比他們小三歲。三人都在一個學(xué)校讀書。
小花也不是她的本名,她名字叫胡曉輝。之所以叫小花,是因為她和去年上映的一部電影《小花》里主角的扮演者很像,大家就給她取了這個和她原本名字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外號。
不過這個稱呼只在有限的幾個人里面能這樣喊。至于誰能叫,只能由小花來決定,要不然她就會生氣。印象中只有小毛和“四眼”好像從來沒有被限制過。
小花成績蠻好,在學(xué)校表現(xiàn)也不錯,還是學(xué)校舞蹈隊的主要成員。只是有一點不好,她是“借讀生”。她爸爸媽媽都去了遙遠(yuǎn)的HLJ工作,雖然說是土生土長的浦東人后代,也在浦東出生長大,但是她戶口不在浦東。
大人都不在家,在單位加班忙碌。好不容易熬到十一點,“四眼”看看五斗櫥上的坐鐘,突然間說道:“喲,到點了,我去給你們做飯?!?p> 小毛已差不多做完試卷。他往“四眼”的試卷一瞄,后面的三道應(yīng)用題,還有最后的提高題根本沒有動手。他知道“四眼”肯定是不會做,在找借口。
不過確實已到時間。
算了,等吃完飯再和他說題好了。于是小毛說道:“好吧。你先去做飯。”
“四眼”跳將起來:“呀!終于解放了。你們倆都不要動手,做飯我擅長,一個人就可以了?!闭f完就起身往外走。他書不會讀,做飯卻是先天一把好手。
小毛無奈地說道:“做哪些吃的你曉得伐?”
樓梯一陣亂響,“四眼”早已沒有了身影,只有聲音傳過來:“小菜都是我們拎過來的,當(dāng)然知道?!?p> 小毛看著小花哈哈笑道:“你這個表哥真是一個便宜表哥。只要不學(xué)習(xí),一切都很好。我還是去廚房間幫幫伊好了?!?p> 小花兩只手抱住小毛胳膊,細(xì)聲說道:“小毛古古,我要上去房頂乘風(fēng)涼?!?p> 說來奇怪,小花稱呼小毛一直都是喊“古古”,而不是“哥哥”或者是“阿哥”。開始時候小毛以為是特例,或者是因為她人小所以發(fā)音吐字會特別。
后來發(fā)現(xiàn),她喊“四眼”的時候就吐字很清晰,但是只叫“哥哥”,或者“阿哥”。小毛聽得多了也就習(xí)慣,便沒放在心上,隨她這樣喊去了。
小毛笑道:“好的啊”。
小毛家里房間不大,朝窗戶角落有一張上下鋪,是阿爹姆媽和姐姐的床鋪。另外家里最大的家具,就是五斗櫥了。一張飯桌,還有一些平常用得著的生活日用品。
房間最上層搭建有小閣樓,是小毛和哥哥二毛睡覺的地方。
兩人熟門熟路,很快從樓梯爬上閣樓,上面有一個老虎窗。往外撐開連扇窗戶,小毛兩手按住邊框先一躍而出。他拍拍手,翻過身來,把雙手伸給小花。
小花踩在枕頭和被子臨時疊成的踏板上,兩只小手任由小毛牽引著,慢慢地就全身探出來窗外。
小時候,小毛一直搞不懂明明老虎窗就是一個天窗,卻要喊這樣一個和“老虎”渾不搭界相去甚遠(yuǎn)的名字,家里也沒人能解釋清楚。后來堂哥告訴他才知道,原來這是上海俗語,英文屋頂為“Roof”,其音近滬語“老虎”,于是這種開在屋頂上凸出的窗就被洋涇浜英語讀做“老虎窗”。
兩人立定。昨晚上剛下過一場小雨,空氣在初夏的中午更是清新怡人。
然后手牽著手,小花身體靠小毛很近,兩人小心翼翼地踩著水泥瓦和油毛氈去屋頂。一是要小心房頂上面可能會出現(xiàn)的鐵釘子,另外屋面上還有些濕滑,要防止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