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馮濟南趕到草庵前,砰砰兩拳將數(shù)根柱子打折,兩間木屋倒下,屋里燃著的火燭登時燒著了茅草、簾布等,不多時火光四起,濃煙滾滾。馮濟南仍在狂呼大叫,遇著之人不是被他重拳打死,就是被他一撕兩半。趙、白二人雖暗中跟著他,哪里敢出手阻止?
王念經(jīng)提著耿京和余試手躲進了一山洞中,洞里兩女弟子迎上前,將耿京和余試手扶好,旋即拿出各種傷科之藥給二人醫(yī)治,原來這是摩尼教的尚藥坊。
耿京醒轉(zhuǎn)過來,道:“謝謝王教主了?!蓖跄罱?jīng)道:“耿寨主說哪里話?下人多有得罪,還賴耿寨主救了王某?!惫⒕┑溃骸肮⒛成仙?,也是想求王教主相救的。”王念經(jīng)點點頭,吩咐一少女道:“你去抓一只松鼠來?!蹦巧倥叱隽硕慈ァ?p> 趙、白二人正不知王念經(jīng)和耿京等人到何處去了,忽見一少女在一棵松樹下誘捕松鼠,那少女娉娉婷婷,一件青衣套著黃袖子,也算得甚美,她將幾個松果裝進一竹籠子后,數(shù)只松鼠便竄下了樹,當(dāng)中一只鉆進了籠子吃松果,被一下囚住了。那少女喜不自勝,提籠子而回。
馮濟南忽地來至,大叫道:“王念經(jīng)在何處?”一掌向那少女頭頂拍落。那少女嚇得花容失色,渾不知抵擋。趙、白二人驚呼一聲,齊出劍向馮濟南后心刺至。馮濟南雖有些半瘋,聽得背后聲響,忙也收掌斜身閃避。
趙、白二人拉住那少女,道:“姑娘,快走?!闭归_輕功,提著那少女奔行。馮濟南惱羞成怒在后追趕,眼看將要追及,坡下有數(shù)支箭嗖嗖射向馮濟南,原來辛文郁坐在地上療傷,看趙、白二人危險,取過隨身攜帶的弓箭射向馮濟南。
馮濟南伸袖一卷,將兩支箭往回甩去,那兩箭登時“卟卟”的插進了辛人郁當(dāng)胸。
那少女驚呼道:“請兩位也去救這位俠士如何?”趙、白二人便提著她向辛文郁趕去,然后白狐女提著那少女腰間,趙信提著辛文郁后領(lǐng),由那少女指點路徑而逃,終于回到了王念經(jīng)所處的洞中。
耿京和余試手各倚在墻角處,王念經(jīng)正在給二人療傷。王念經(jīng)看見那少女帶了三人來至,一詫,那少女道:“教主,外面有一人大呼教主之名,要殺奴婢,奴婢得這兩位大哥和姐姐相救,才逃了回,他們說是送人來求醫(yī)的,這位中箭的大哥哥快要死了,所以,所以我才將他也帶了來……”王念經(jīng)也認出了辛文郁,向旁一指,讓那少女扶他到另一邊去,道:“取那松鼠前腿上筋經(jīng)給我,你再給他治箭傷?!?p> 那少女大喜,應(yīng)了一聲,將松鼠從竹籠中取出,頭、腳、身子等用繩子綁鎖固定,然后從懷里掏出一把小刀,往那松鼠前腿上劃去。她身子擋住了趙信,趙信沒得瞧見她如何割取。
王念經(jīng)讓耿京喝了半碗麻沸散,耿京便睡了過去。王念經(jīng)揮指封了他腰間以下數(shù)十處穴道,趙、白二人從未見有人封穴如此之多,暗道:“不知他如何為耿前輩治傷?”
王念經(jīng)從懷里抽出了一把匕首和一只鑷子,在火苗上燒了幾遍,然后向耿京斷腿上劃去,耿京斷骨處即又滿是鮮血,對那少女道:“拿鼠筋給我?!蹦巧倥逼鹧种刑嶂粭l白白細細如發(fā)絲般幼的東西,小心端給王念經(jīng)。
趙信雖瞧不清楚他們在干什么,但也知道王念經(jīng)是在用松鼠的筋經(jīng)在接續(xù)耿京的筋經(jīng)了,略吁了一口氣:“但愿他能治好耿前輩的腿傷才好。”他也知這王念經(jīng)是他大宋的大反賊,武功極高,與他相處一室須得防他發(fā)現(xiàn)二人身份而暴起施襲,二人仍暗暗捏緊手中之劍。
過了一陣,王念經(jīng)額角處已滿是汗珠,雙手也滿是鮮血。顯然此續(xù)筋之法需極細致謹慎,傾注極大心血。一個多時辰后,王念經(jīng)才接續(xù)好耿京一腿,然后以紗線將之縫合,另一少女幫敷上草藥。
王念經(jīng)又治另一腿,那松鼠四只腳兒的筋經(jīng)皆被取出。趙信暗道:“老鼠、松鼠一類是靈捷之極的動物,它們的筋經(jīng)比人類尚要敏感數(shù)倍,是以王念經(jīng)要用它們的筋脈來給耿寨主接續(xù),但不知這般接法能否奏效?那只松鼠被取了四肢筋脈,是不能再在松樹上縱躍覓食的了,只怕連行走也難?!?p>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后,王念經(jīng)終于吁了一口氣,跌坐在地,另一少女給他遞來汗巾等物擦汗擦手,然后給那松鼠四腿包扎,松開綁繩,將它裝進了一只竹籠里,又拿了好幾個松果放進了籠里。當(dāng)先那黃袖少女道:“紅芍,你把這小松鼠掛好,以后日日去撿些松果來喂它。”那紅芍姑娘應(yīng)了一聲,提著竹籠子進了另一個連著的小洞去了。
那黃袖少女則在辛人郁箭傷處施了藥,然后給他拔箭。
忽然,外面又傳來了一陣狂叫聲,不時還夾雜著幾聲砰砰悶響,馮濟南仍在大殺摩尼教弟子,只是摩尼教弟子大多已散去躲藏,被他找著的不多。
耿京被馮濟南呼喝聲吵醒,欲沖出去阻止,但用手一撐,雙腿處一陣大痛,險些要跌倒,王念經(jīng)臉色黯然,連連搖頭道:“耿兄,你我均不是他敵手?!惫⒕┲坏米鹕肀P養(yǎng)氣息,道:“王教主,謝謝你啦?!?p> 王念經(jīng)道:“想不到摩尼教今日被人上門一窩端了?!鼻葡蜈w、白二人,道:“兩位是誰?如何在我華表山上?”趙信道:“在下也是護耿前輩來療傷的?!蓖跄罱?jīng)半信半疑,向耿京看去。耿京點點頭,深知王念經(jīng)反宋,趙、白二人處于險境中,并不敢說破趙信身份。
馮濟南仍在洞外狂叫呼斗,摩尼教弟子慘死之聲不時傳至,且漸漸移往這邊,趙信暗驚:“若他趕到這邊發(fā)現(xiàn)了此洞,耿前輩等人可要遭他毒手了?!北愕溃骸拔覀?nèi)ヒ_他?!闭f罷,和白狐女搶出了洞口。
馮濟南已到洞口數(shù)十丈外,正在石叢中狀若顛狂,呼叫亂打。二人暗驚:“王念經(jīng)的經(jīng)咒當(dāng)真厲害,他走火入魔后,不知尚能不能得好?”伏在石下,侍機傷他。
忽一人落在了馮濟南跟前,歡喜得拍手大叫:“哥哥殺得好,哥哥殺得妙,哥哥殺得呱呱叫,殺了他們,我們就完成心中的大愿啦?!壁w、白二人瞪大了眼睛:“咦?婆婆摔下峽谷沒有死么?”一下歡喜之極,想起當(dāng)初在崖底下,真是空傷心了一場,不過婆婆得以無恙,那一場傷心欲絕也不算什么了。
圣周婆婆見丁十威等十余名摩尼教弟子躲在巖石后,用手一指,叫道:“那兒有十幾個,哥哥快去殺了他們,哥哥快殺?!瘪T濟南趕過去,一陣拳打腳踢手撕,丁十威尚未得掄起刀,已被一掌擊在天靈蓋處,撲地而死。那十幾名摩尼教弟子瞬即也尸橫當(dāng)場,慘不忍睹。
圣周婆婆又拍手喜道:“哥哥殺得好,哥哥殺得好?!瘪T濟南忽然向她撲來,一拳搗向她頭頂,喝道:“你是什么人?為什么在這兒拍手?”
圣周婆婆嚇得花容失色,聽得拳風(fēng)壓頂,尖叫一聲,就地滾出,馮濟南一拳重重擊在她坐的那塊青石板上,那青石板被砸得斷為兩截。
圣周婆婆驚魂未定,手足猶自發(fā)軟,叫道:“我是你妹妹啊,哥哥你不認得我了嗎?”馮濟南道:“我妹妹已被王念經(jīng)打死了,如何還活著?”圣周婆婆眉花眼笑的道:“沒死,沒死。嘻嘻,嘻嘻?!币獊砝T濟南的手臂。
馮濟南怒道:“你這賊婆子住口,我妹妹怎地這般丑八怪?她該像春花般爛漫才是。你快說,王念經(jīng)在哪兒?不然我打死你這丑八怪?!?p> 圣周婆婆一愕,繼而也滿臉怒色,道:“你竟然罵我丑八怪?”她相貌極丑,偏自認為有絕色之姿,迎手便向兄長擊去,但和兄長接了兩招后,只覺兄長手硬如石,打得手掌心好不生疼,手腕也險些被折斷,待見兄長又形貌兇惡猛撲過來時,終于驚呼一聲,反身竄出,幾下跳逃去不見了。
馮濟南追不上她,又向耿京和王念經(jīng)藏身之處搜叫去。趙、白二人縱身一躍,揮劍刺向他后心幾大要穴。馮濟南抓起一條石塊往后一揮,險些將二人的長劍磕飛脫手,才知此人力大無窮非二人能制。馮濟南喝道:“你們這兩個小鬼是誰?你們不是王念經(jīng),為何救了王念經(jīng)去?”
二人想他是將那個黃袖少女或辛文郁當(dāng)成王念經(jīng)了,趙信道:“你不是王念經(jīng)對手,先打贏我們再說。”欲引馮濟南往別處奔去,馮濟南果然嗷嗷追來,但很快又發(fā)覺了奚自鳴、楊四果等數(shù)十人躲在巖石后,折回來又大殺諸人。
王念經(jīng)在洞里聽得奚自鳴等人慘呼不絕,紛紛死在馮濟南手上,再也忍不住,提了一根狼牙棒沖了出去,叫道:“姓王的在此,今日便與你決一死戰(zhàn)?!惫⒕┮姞?,也用手臂倒撐著身子出了洞,一翻身上了一塊巖石頂,和王念經(jīng)各據(jù)一塊大石,分做左右合斗之勢。
馮濟南見了二人,將已捏死的楊四果和奚自鳴扔在一旁,撲向了王念經(jīng)。王念經(jīng)接擋了兩招后,招架不住,耿京忙道:“我們和他坐斗?!蓖跄罱?jīng)意會,躍到了耿京身邊坐下,馮濟南一愣,也坐下來和二人相斗,三人六手一時在石頂上打得“砰砰嘭嘭”作響,掌影你來我往,也瞧不清是誰的。
耿京坐下后,雙腿雖殘,卻不成了短板。馮濟南走火入魔后,內(nèi)力雖各勝二人一籌,但雙拳難敵四手,一時也不知中了誰幾拳幾掌。
馮濟南抵受不住,眼看自己吃虧,道:“怎么你們四只手打我兩只手?”王念經(jīng)道:“是你兩只手打我們四只手。”馮濟南道:“好,那我兩只手打你們兩只手?!蓖跄罱?jīng)氣怒道:“呸,是你來打我們,所以我們要四只手打你兩只手?!庇殖稣聘煜蝰T濟南擊去。
馮濟南身中數(shù)掌,大喝一聲,跳將起來,腳踢掌劈,不再和二人坐斗,登時大占上風(fēng)。耿京道:“王兄,你仍舊要念經(jīng)?!蓖跄罱?jīng)又圍著馮濟南疾奔念經(jīng),并連連出手攻去,耿京則向馮濟南下盤滾至。馮濟南自顧不暇,躍開后向王念經(jīng)連抓了幾把,雖抓住了王念經(jīng)衣衫,卻被王念經(jīng)扯破奔了開去。
耿京雙手一撐,凌空而起,頭下腳上,雙掌向馮濟南頭頂按來,馮濟南雙手一舉,耿京拼著受重傷之險,一下粘住了他手掌,十指急扣。馮濟南托震了數(shù)次手掌,均被耿京緊緊握扣住無法擺脫,登時成了無牙的老虎,狂呼怪叫。
王念經(jīng)急趨近前,出手如風(fēng),在他身前背后連轉(zhuǎn)了數(shù)圈,已點了他膻中、巨闕、氣門、天池、天樞、章門、帶脈等數(shù)處脈絡(luò)要穴,連啞穴和頭頂?shù)纳裢?、上星、百會、玉枕、陽白、上關(guān)等諸穴也被封住了,這一口氣封下來,人體的十二道經(jīng)絡(luò)幾乎皆被他以“大封閉手”封完。
馮濟南立時安靜不動,面紅如血,原來他全身經(jīng)脈被閉住,真氣鼓蕩無法暢通,全身已如一只青蛙般鼓起。耿京吃了一驚,一運勁撐落下地,叫道:“王教主使不得,只怕他片刻要暴裂而死。”解了他數(shù)處穴道,然后從懷里摸出一支骨刺,在馮濟南的腋窩委中穴刺了兩下,委中穴是人體的解毒大穴,登時有血流出。
耿京又在馮濟南的人中、百會、十指末端刺血,然后點了他雙腿曲泉和膝關(guān)穴等幾處足厥陰肝經(jīng)穴道。馮濟南跌坐下來,無法說話,耿京在其足底涌泉穴刺了幾下,涌泉穴一般流出鮮血。
趙信和白狐女在遠處看見,知道耿京是以放血之法在救馮濟南,不讓他走火入魔。馮濟南的面色由紅變褐,又由褐變黑、由黑變白、由白變青,最后身子漸漸軟了,滿身是汗水,有如從水缸里撈出來一般。
耿京又對王念經(jīng)道:“王兄,你我助他將真氣導(dǎo)入元府如何?”王念經(jīng)心下尚有些氣恝,想到此人來將摩尼教弟子殺得尸橫遍地,若是醒了過來,會不會再殺?但最后仍是以雙手與馮濟南相抵。
王念經(jīng)解開馮濟南穴道,二人將他真氣從十二經(jīng)絡(luò)中漸漸導(dǎo)入元府,過了一陣,馮濟南的臉色由白變紅,漸漸回歸了血氣。忽然王念經(jīng)后心一痛,一把長劍已透胸而出。此時,馮濟南全身真氣仍未得盡歸元府,真氣往后撞出,沖入耿京的腑海中,耿京雙眼一翻,仰身便倒,昏了過去。
趙、白二人大吃一驚,刺入這一劍的乃是圣周婆婆!想不到她突然出現(xiàn)并用劍刺死了王念經(jīng)。圣周婆婆拍手大喜道:“哥哥,你終于殺死王念經(jīng)了,終于為小妹報仇了。你可以繼續(xù)去大殺了?!?p> 馮濟南醒了過來,如若虛脫一般,驚道:“小妹,你不是說已死了么?怎么在這兒?”圣周婆婆笑道:“那是我騙你的,我雖墜下了崖去,不過沒有摔死?!?p> 原來那日圣周婆婆被打王念經(jīng)打下崖后,得白狐女用綾搭救,又用斷綾卷了樹干,卸去了許多重力,是以并沒有摔死她。過了許久,她手足動了一下,慢慢醒轉(zhuǎn),終于得撿回了一條性命,遂拿出一只笛子撮唇而吹,不多時半空中飛來了一只鴿子,她撕下一角衣巾,沾血寫下:“殺我者摩尼教王念經(jīng)?!睅鬃?,寫到最后一個“經(jīng)”字時,故意缺漏了“工”字,顯得已氣絕而死,然后將衣巾也不塞進信筒里,胡亂綁在鴿腿上,那衣巾也弄得血跡斑斑,將那鴿子放飛了去。馮濟南看到后,得悉妹妹已被害,氣急敗壞的沖上了華表山,才有了開頭大殺摩尼教弟子的一幕。
馮濟南道:“你為什么騙我?”圣周婆婆道:“我想你幫我殺了王念經(jīng)而已?!瘪T濟南登時如五雷轟頂,道:“你為什么想殺了王念經(jīng)?”
圣周婆婆道:“因為我想找到他的一個叫余五婆的手下。有他在這兒,礙手礙腳,我便找不到他了?!瘪T濟南道:“你要找余五婆干什么?”
圣周婆婆道:“這個便與咱們的大愿有關(guān)了。”馮濟南陷于自責(zé)中,不可自拔,搖了搖頭,道:“這王念經(jīng)在死前是在救我,你為什么騙我?”
圣周婆婆笑嘻嘻的道:“若不是如此,你又怎會殺了王念經(jīng)?”隨之嘴一扁,道:“不過妹妹也沒如何騙你啊,我扮成了余五婆的樣子,被他打下了崖,等于是殺了我一般,只是沒死成罷了。若是死成了,也不能叫你來報仇啦,哥哥你殺了他為我報仇也是應(yīng)該的。再說哥哥你也不要自責(zé),最后這王念經(jīng)也不是你殺的,是小妹殺的?!闭f到最后,又眉花眼笑。
馮濟南神色痛苦,越來越沉黑,圣周婆婆看他神色有異,心下驚慌,忙道:“我要去辦點事了,沒有空和你閑聊了,有空小妹再陪你?!闭f罷,又一翻身到巖后不見了。
趙、白二人看她在石巖中時隱時現(xiàn),不知要干什么,也不敢追去,只覺她行事怪異之極。
馮濟南忙將王念經(jīng)扶起,拔下了胸前之劍,見他胸前有一支斷箭簇,深入肉里,有半寸露出肉外。想是那箭頭入肉太深,且有倒勾,是以不能拔出,他便折斷了箭桿,讓這箭頭一直留在了胸口前。
馮濟南一凜,跟著見他懷里尚揣著一雙繡花鞋子和一把匕首,刻著“王宗石”三字,登時全身大震:難道這王念經(jīng)便是王宗石么?雖然他形貌粗黑鄙陋了許多,然顴骨高聳,下巴尖削,仍是和當(dāng)年沒多大改變,腦里一下想起三十多年前的一件事來:
那是天寒水冷冰封山原的一個冬天,他妹妹圣周婆婆家遭官兵來剿,一家被殺光,他讓妻子吳小佛抱著妹妹的孩子逃出,后來那孩子便在軍中失落了,他逼問妻子要孩子時,妻子說是被王宗石救去,王宗石還被官兵放箭,有一支箭射進了他胸口,但此后江湖中再不聞王宗石的下落,妹妹的孩子也無法可尋了。他和妹妹便說是妻子撒了謊,難道這王念經(jīng)便是當(dāng)年的王宗石?
馮濟南如醍醐灌頂,驚出一聲冷汗,更何況這位恩人正在救自己,為自己導(dǎo)氣歸元而被害,心中一個聲音道:“你殺錯了,這是救了你們兄妹和那個孩子的大恩人,你卻將之殺了,你殺錯了,你殺錯了……”看了看山道上一路零亂枕藉的尸體,心下登時一片懊惱悔恨,跌坐在地。
忽然一極丑陋的白衣人奔至,趙信一怔,認得是張覺所抱的那個摩尼教弟子余五婆。數(shù)天前他仍由張覺抱著上山,現(xiàn)下竟已能奔,想是已療好了傷。
一人在后追趕余五婆,大叫道:“哥哥快殺了他,不可讓他逃走了?!蹦耸鞘ブ芷牌?。二人相距十余丈,圣周婆婆跛了一腳,在巖石上縱躍甚是不便,是以始終追不上。
余五婆奔到馮濟南跟前,看到王念經(jīng)被殺,回頭對圣周婆婆怒道:“余五婆今日要為教主報仇,卻是不會走了?!彪S之向馮濟南雙拳搗出。
馮濟南仍在懊悔傷了摩尼教弟子和王念經(jīng)、耿京等人,紋絲不動,任由余五婆雙拳擊在他身上。余五婆雙拳也有三四百斤之力,但打在他身上如泥牛入海般渾身不覺,大吃一驚,隨之又喝了一聲,雙拳交叉,猛搗了過去。
這兩拳比適才又加了兩成力道,全力發(fā)出,便是碗口粗的大樹也打斷了,然而砰砰兩聲悶響,這兩拳仍如打在泥堆里一般,那人照舊動也不動。
余五婆瞪大了眼睛,滿懷豪氣登時為之大泄:“這人是生是死?是人是鬼?縱然是神仙死鬼,也該被我這兩拳震飛才對啊?!?p> 他這般擊出兩拳,圣周婆婆已然追至,大喜不已,半空中探手抓向他頭頸。余五婆揮臂斜格,圣周婆婆突然從袖中摯出一劍砍落,余五婆大驚失色,忙收臂滾開。圣周婆婆劍勢已如水銀瀉地般罩下,余五婆無處可躲,只得一咬牙滾向馮濟南身邊,此時對方若是一伸手,便將自己脖子扭下來了,但情勢若此,只得賭上一把。
待得他從圣周婆婆的劍光里滾出來后,發(fā)覺那人并沒有扭斷自己脖子,得撿了一條性命,又驚又喜,如何還敢再逗留?身形一轉(zhuǎn),驚逃而去。
圣周婆婆叫道:“你不是說不逃的么?怎地又逃了?”余五婆道:“滅教之仇,不共戴天,來日再報?!辈⒉煌2剑约脖级?,圣周婆婆緊追其后。過不多時,二人即逃到后山去了。
趙信和白狐女見耿京倒在地上,仍昏厥不醒,有心要過去看個究竟,但馮濟南動也不動的守在一旁,又不敢現(xiàn)身走近。
馮濟南呆愣了一陣后,漸回過神,發(fā)覺王念經(jīng)似是尚有氣息,忙為之護氣,不久,他的頭頂便升起了一團白氣。趙信和白狐女雖不知王念經(jīng)生死如何,然見馮濟南并不歇手,料想那王念經(jīng)并未斷氣。
過得半個時辰,天色漸黑,馮濟南忽拾了兩塊薄石板,將二人放到石板上,然后用兩根繩子綁住石板,一手提著一塊石板,攜耿京和王念經(jīng)而去,二人仍未醒轉(zhuǎn)。
趙、白二人驚詫不已:“他要提耿前輩和王念經(jīng)到哪兒去?”
馮濟南身形高長,耿京和王念經(jīng)身材矮小,本來提著二人也不算費力,但加了兩塊石板,便沉得很了。他心中懊惱,低頭踽踽而行,走得也不快。趙、白二人遠遠提劍跟在后面,不敢上前去查看。
快下到蝙蝠渡時,忽見余五婆又奔了過來,后面卻不見圣周婆婆。馮濟南一驚:“難道妹妹已被他打死了么?”將耿京和王念經(jīng)一放,喝了一聲:“余五婆,看掌?!币獮槊妹脠蟪?。
余五婆一驚,急忙止步,將臉上一塊面皮扯下,道:“大哥,是我,休要發(fā)掌?!瘪T濟南趕忙收掌,驚愕得睜大了嘴巴,道:“妹妹,怎么是你?”圣周婆婆笑了笑,又將面皮戴上。
馮濟南氣道:“我只道你被余五婆打死了,若不是我收手得快,你還有性命么?你到底在透著什么古怪?余五婆呢?你如何會有余五婆的面皮?”圣周婆婆向崖下指了指,道:“余五婆剛才逃去后,已被我用計引他回頭打下這谷底去啦?!瘪T濟南又是一驚,道:“那你還要裝成余五婆的樣子干什么?”
圣周婆婆豎指噓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山人自有妙計,這個不能對哥哥你說了?!毕蛩m才奔來之處看了一眼,又道:“大哥你別過來,便在這兒看小妹得了?!彪S之又奔去了。
馮濟南心想這個妹妹素來古怪,行事出人意表匪夷所思,嘆了一口氣,靜立觀看,心中又懊悔萬分:若不是聽信了這個妹妹之言,他又如何會打死這許多摩尼教弟子和害了王恩人?到底她要在摩尼教中干什么?
這時山下奔近一人,身形迅捷,不多時即追上了圣周婆婆。圣周婆婆眼神中透著異樣驚喜的神色。那人徑自到了圣周婆婆跟前,喜道:“余兄,你怎么到這兒來了?我到處找你呢,你傷勢未愈,若是遇上了圣周婆婆等人只怕要遭?!?p> 圣周婆婆道:“嗯,我擔(dān)心教主等人安危,是以忍不住要去援救,害張兄弟擔(dān)心了?!蹦侨说溃骸坝嘈值埽愕穆曇粼趺醋兞??”圣周婆婆一邊咳嗽兩聲,一邊去拉那人的手。
那人并不設(shè)防,突然臂腕上一緊,已被對方嵌往了脈門,詫道:“余兄,你扣住我脈門干什么?”欲要抽手。圣周婆婆另一手順著他手臂疾點而上,封向了他臂上和肩上的穴道,那人抬手一掌架開圣周婆婆的點穴之手,但曲肘和肩頭上的數(shù)穴仍是被點中,一條手臂登時無法抬起。
那人驚呼道:“你不是余兄,你到底是誰?”圣周婆婆將臉上偽裝除掉,哈哈笑道:“不錯,我并不是余五婆,我叫圣周婆婆?!?p> 那人驚怒道:“你為什么要扮成了余兄?我余兄呢?”圣周婆婆道:“已被我打下懸崖去啦。”那人急忙轉(zhuǎn)身欲逃。圣周婆婆猛地撲了上去,一把抓掉了他的散亂長發(fā),手中提著的竟是一個頭套,圣周婆婆哈哈笑道:“張覺,你作了裝扮,你道老婆子認不出你么?”趙信和白狐女大吃一驚。
張覺被他認出,也是驚詫莫名,道:“你如何認出了我?”圣周婆婆道:“當(dāng)日余五婆欲抱元懿太子上摩尼教,你助余五婆斗孤杖閻,我便認出你來了。我詐被摩尼教所害,讓我的兄長來替我報仇殺了王念經(jīng),而你和余五婆是生死之交,余五婆要救王念經(jīng),你不會不來幫他,哈哈……”滿臉眉開顏笑,眼睛和鼻子眉毛等擠作了一塊,開心得意之極。
馮濟南和趙、白二人在遠處看見,才知道圣周婆婆在華表山上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擒得張覺。
張覺又悔又怒,想不到中了她的圈套,現(xiàn)下一條手臂穴道被封,只得轉(zhuǎn)身又逃。圣周婆婆搶前伸腳一勾,一掌擊在其后心處,張覺“砰”的撲倒在地,圣周婆婆騎上去,又點了他數(shù)處穴道,張覺登時昏了過去。
圣周婆婆滿臉驚喜,從裙子下掏出了一個大麻袋,要把張覺裝進去。但張覺身子長大,她橫拖直拽,很費了一番力氣,才把張覺推弄進了袋中,然后扛在肩上,直奔下山而去,她身子弱小,張覺頭腳幾乎要碰到地上。
趙信和白狐女在遠處瞧得熱血沸騰,不及顧耿京,從石后沖出,如兩道輕煙般追圣周婆婆下去。馮濟南料不到背后跟得有人,不由一詫。
趙、白二人腳程極快,但下至山腳后,仍是不見圣周婆婆的身影,頓時大慌:“圣周婆婆呢?她奔到哪兒去了?”想到她行事詭計多端,機變百出,豈是旁人能料得到的?又往四周尋了十余里,一般不見圣周婆婆蹤跡,知道追差了方向,趙信頓時一陣氣沮。
白狐女忙安慰于他,道:“不知圣周婆婆要這張覺去干什么?”趙信道:“多半婆婆也是想得到《龍蛇訣》罷,啊,是了,婆婆不是自稱圣周宮宮主么,師姐可知道圣周宮在哪兒嗎?”白狐女搖了搖頭,見趙信有些失望之色,道:“信兒也不要灰心,我們慢慢打聽總能打聽來的?!壁w信道:“嗯,知道了圣周宮的下落,便能找到圣周婆婆了,到時也能問她要到張覺了?!?p> 到得暮色四合時,二人來至一野廟外,正要進寺歇息,忽聽得不遠處有人奔近,輕功大是不弱,二人一詫,急忙躍上廟前的一棵大榆樹上。
轉(zhuǎn)瞬間,即有五人奔近,五人皆已年過六旬,頭發(fā)花白,目露精光,身手精悍矯健。趙、白二人暗吃一驚:“這幾人斷非尋常江湖人物?!?p> 五人來到廟前,忽聽得廟里有人道:“五位可是十二道的朋友?”一穿麻葛衣衫的老者低沉著嗓子道:“里面是哪位朋友?請出來說話?!?p> 廟里那聲音道:“這位想必是江南十二神中的喪門神蘇州沈抃沈十二爺了,在下失敬了。另四位想必是十二神中的太白神湖州趙毅趙六爺、黃幡神潤州卓萬里卓八爺、吊客神常州范疇范九爺、豹尾神江州和潼和十一爺,不知在下說的可對?”卻不見人影出來。
另一老者道:“不錯,老夫正是豹尾神江州和潼,你不敢出來見我們,莫非是不懷好意?”聲音如利刃破空一般,極是刺耳,震得歸鴉陣陣飛起。趙、白二人躍上樹頂時,也沒驚起寺頂宿鴉,那老者內(nèi)力驚人,一開口說話,即震得寺鴉聒聒噪飛。
廟里那人贊道:“江南十二神果然名不虛傳。和十一爺?shù)倪@手‘破天吼’便足以令江湖失威。在下在此迎接五位,失禮之處莫怪?!币缓谟帮h然出廟,乃是雁蕩劍派的程人遠。趙、白二人一詫,料不到程人遠竟躲在這廟里。
五人見程人遠如一片烏鴉羽毛般無聲飄出寺,臉上暗暗變色。沈抃抱拳施禮,道:“古人倒履相迎,已足盛情,程大俠百里迎接,盛情猶勝百倍,江南五神銘感于心。”余四人也一同行禮。
程人遠道:“嗯,五神慷慨赴義,程某也極是欽佩,那我們連夜趕路罷。”轉(zhuǎn)身奔在了頭里,沈抃等人提氣跟了上去。
趙信暗道:“程人遠百里遠來迎接,可說盛情勝天啊,不過看他們鬼鬼祟祟,神情緊急,定然不懷好意,他們要去干什么?”當(dāng)下對白狐女道:“這程人遠是雁蕩劍派的二號人物,也是辛人展的最得力臂膀,他遠道而來,雖是迎接,也有催他們急行之意,師姐,我們也跟去瞧瞧,說不定和圣周婆婆、張覺有關(guān),能查知他們的下落?!?p> 白狐女點點頭,二人展開輕功,下了樹提氣跟去。
那五老者初時猶和程人遠不相上下,并肩而奔,但奔了半個時辰后,即落下了程人遠數(shù)個身位。程人遠回看幾人一眼,微微一笑。到天色將明時,幾人已然氣息不繼,落了數(shù)丈,程人遠仍是神定氣閑,收步停下后,笑道:“我們奔了一夜,也有些累了,不如買馬代步罷。”
五人也知內(nèi)力等在程人遠之下,比試輸了,無須在他面前強爭面子,遂允諾買馬。六人又一路疾馳而去。
趙、白二人仍展開輕功遠遠跟在后面。到了午后,前面已是高山密林,所去之處有些眼熟,大是奇詫:“前面不是十三家寨的戲馬臺嗎?他們又到那兒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