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像挨了一記悶棍,嗡嗡著響,劇痛不已。
他摸了一把耳朵,發(fā)現(xiàn)濕漉漉的,下面槍口還在噴著火花,不時有手雷爆炸。
可聲音卻奇異的離自己而去。
隨之而去的,還有整個世界的存在感。
現(xiàn)在進行的這場戰(zhàn)斗,好像不是自己的戰(zhàn)斗,好像和世界隔了一層。
他翻爬起身,身上的軀體綿軟著滑到一邊。
“庫拉”他喚道,卻摸到濕漉漉的鮮血。
年輕的庫拉倒在黑暗中,身上有好幾處向外冒著血,但眸子仍閃著亮光。
“蘇,你沒事吧?!彼粤Φ恼f著。嘴角有血跟著涌上來。
然后他一陣劇烈咳嗽。
蘇正聽不到他說什么,只能看見他的嘴唇蠕動。
“庫拉!”他大吼道,用手去拭他嘴角的鮮血。
庫拉無力的最后看了一眼,咳嗽突然中止,他靜靜的睡去,永遠的睡在了這里。
蘇正啥也聽不到,搖晃庫拉時,庫拉已毫無反應(yīng)。
這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消逝在這里,因為自己的決定,還為救自己而死。
像有一百只貓伸出一百只爪子同時在心里撓抓,抓出深刻清晰的傷口,疼痛一直被壓到心里,像是要爆開。
他有些記不清后來的事,最后記得的事是他沖進營火中,火堆突然爆開,像有調(diào)皮的人在面前放了最絢爛的煙火。
他不記得過了多久,感受上像沉睡了一千年。
他被扶了起來,耳邊是齊祥雷鳴般的撕吼:“蘇!”
他吃力的睜開眼,爆起的火光像滿天螢火蟲,一閃一閃眨著眼睛。
什么都看不清,滿眼朦朧像失焦的照片。
眼前有黑影晃動,夾雜著忽大忽小嘶吼的聲音。
他看見有人向前跑去,看見有人向自己跑了過來。
他本能的摸到手邊的槍,掙扎著站起來。
然后槍被一只手按下。
耳后傳來齊祥的大吼:“蘇,不用了,我們贏了?!?p> 他瞪著嚴重充血的雙眼,迷茫的瞪著面前這個模糊的影子,那影子有些扭曲變形,聲音也忽遠忽近。
但那聲音是他熟悉的,是齊祥的聲音。
“蘇,他們跑了!”齊祥用力嘶吼,幾乎湊到了蘇正的耳朵上。
老兵跌跌撞撞跑過來,抱住蘇正。
察燈也過來了,幾個人抱在一起。
這就是這場戰(zhàn)斗后自己這邊剩下的所有人。
蘇正看不清,用手摸索著,眼淚不自覺的流出眼眶,緊緊的把兄弟們抱在一起。
這場戰(zhàn)斗傷了莫哈米,他們以最快的速度退出森林,退往來路。帶著他們受傷的頭領(lǐng)。
還有許多跑向了其他方向。
蘇正這邊的代價也不小,黑暗中有四個兄弟永遠的躺在了這廣袤的原始森林,還有一個腿部重傷。
但追兵退了,他們活下來了,起碼目前是這樣。
大腦袋不知疲倦的在收撿物資,小孩也跟在身邊。
他們退到高處,疲憊的睡到天明。
在夢中,蘇正數(shù)次驚醒。每次都是同一個夢。
有一座火光沖天的房屋,火勢很烈,燒得屋梁和櫸板噼啪作響。
屋內(nèi)有人痛苦的喊叫,他卻站在屋外,怎么也找不到進去的路,誰也救不了。
森林逐漸稀疏,高大的櫸木、白樺木和哨兵樹都逐漸給沙漠讓位。
只有耐旱的姜果棕和些許灌木從把足跡勇敢的向前延伸,和沙漠交織在一起。
一行七個人加兩只在前前后后跑來跑去亂嗅的兩只小狼,站在了森林邊緣。
“圓餅”的腿受傷了,察燈做了副簡易的擔(dān)架給他,兩個人抬著他,每十里換班。
這大大加重隊伍的負擔(dān),他們走得很慢,而一出森林,他們將面臨著食物和飲水的短缺。這將更加危險。
“都別管我,我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我不怕死?!薄皥A餅”在擔(dān)架上一直喋喋不休。
“不怕死!”抬在后面的大腦袋抱怨道,“那你就起來自己去死?!?p> “圓餅”雖然已經(jīng)聽過多次大腦袋的回嘴,但仍然激動不已。
“有本事你放下我,放下我不用你操心?!彼樇t耳赤的在擔(dān)架上試著坐起來。
讓脆弱的擔(dān)架搖搖晃晃。
“如果我是你,我就會閉上嘴省些力氣。”陪著走在旁邊的小孩突然開口道。
察燈聽了,回頭咧嘴一笑。
“圓餅”忿忿的再度躺下。
其實蘇正能夠理解圓餅,躺在這吱扭作響的擔(dān)架上搖搖晃晃并不好受。
除了腹中的饑餓之外,他還要忍受正加速腐爛的腿。
他的腿,情況可真糟。
一天前,蘇正察看了他的傷口。
左小腿有一半活生生被手雷的彈片削去,露出參差不齊的血管、韌帶、肌肉。
因為無法止血,察燈用一段長袍在他膝蓋下方,創(chuàng)面的上方牢牢扎住。
露出來的傷口就變紫邊黑,逐漸散發(fā)出惡臭。
而且從今早上的情況看,他的傷口腐爛面積在加大。
照這樣下去,再過個一兩天,他就會停止抱怨。
也或者他會繼續(xù)抱怨,但不是在這一個世界,不是以大家能夠聽到的方式。
蘇正在一棵高大筆直的姜果棕樹下站定。
這是沙漠邊緣的最后一棵樹,再往前,漫漫黃沙像淡黃色的一片大海,還微微閃著璘光。
這棵樹倔強怪異的長得很高,像是在最后宣示森林的力量。
蘇正抬頭看了一眼,轉(zhuǎn)頭望望疲憊的隊伍。
這就是現(xiàn)在自己的隊伍,剩下了七個人,像這森林的邊緣,調(diào)零,殘破,生機黯然,像是隨時要被沙漠吞沒。
“再往前,我們就直接進入沙漠了?!?p> 老兵湊到耳邊,大聲說道。
自從前幾天戰(zhàn)斗后,蘇正的耳朵一直沒有完全恢復(fù)。
誰跟他說話都要很大聲,否則他只能聽見一絲風(fēng)聲掠過,而完全不知道對方說了什么。
疲憊的隊伍走到跟前。
太陽剛才一直羞羞答答半遮在烏云里,此刻突然冒了出來,射出萬丈金光,像一個閃閃發(fā)亮脾氣暴躁的婊子。
“都停下吧,我們在此休息?!碧K正也大聲吼道。同時,認真看大家的表情。
看察燈和大腦袋放下?lián)?,他才放下心來?p> 他現(xiàn)在說的話,不知道到底有多大聲音,也不知道別人是否聽到了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