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一場失望的校園舞會
彩燈閃爍，音樂頓挫，工大小食堂里一派歌舞升平。屋頂的旋轉燈翻滾著，把五顏六色的光，射向舞廳里蠕動的人群。
一直曲子快要結束了，一零一的七個同學來到了下午還是小食堂，而晚餐結束后就搖身一變的工大舞廳。
小平同志南巡講話以后，中國出現(xiàn)了經商熱和擺攤熱，業(yè)余生活里也出現(xiàn)了氣功熱，跳舞熱，呼啦圈熱，健美褲熱，卡拉OK熱……不一而熱。各種熱里面，一零一的同學們覺得，還是跳舞熱對泡妞最有幫助，這周末就首次到校園舞會上碰碰運氣。
寢室里，只有阿遠會跳交誼舞，于是在首次聯(lián)袂下場前，阿遠肩負起了掃盲的責任，教大家跳比較簡單的三步和四步。阿遠示范得興起，還給大家示范了倫巴和恰恰。可大家略微嘗試后就一致認為，首次去工大舞廳，能夠不把三步四步跳得不三不四就很好了。
阿遠不像軍訓教官，對動作要求沒那么嚴格，導致室友們的舞姿各有千秋。小莫跳起來好像鉆來鉆去的泥鰍。韓不少的姿勢是撅臀收胸，舞動起來像只搖晃的鴨子。老夏身形魁偉，動作笨拙，他抱著阿遠練男步，兩人不像跳交誼舞，倒像阿遠正在搬一個大立柜。不過，老夏盡管舞姿不夠翩躚，還是以大局為重，和大家一起去了舞廳。只有國寶對跳舞實在沒信心，所以第一次去工大舞廳，一零一就擺了一個江南七怪的陣型。
方自歸隨一行人到了舞廳，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觀察了一下形勢，發(fā)現(xiàn)地形非常復雜。
首先，工大陰陽失調的短板一下子就暴露了出來。當舞池中的同學們翩翩起舞時，舞池邊站滿了大量沒有舞伴的男生。方自歸馬上意識到，即使把女生進行平均分配，男生每幾支舞曲中也只能跳一曲，而如果像資本主義社會那樣貧富懸殊的話，像獸這種硬件條件不太硬的男生，弄不好，每十曲才能跳一曲了。
方自歸在感嘆地形復雜時，獸和韓不少已經出動了。
獸看準一個穿紅色毛衣的女生，韓不少看準一個穿黑色連衣裙梳劉海的女生，雙雙走上前去邀請。
“剛下來，累了?！奔t衣女生對獸搖搖頭。
獸的第一次就這樣被拒絕了，韓不少的命運也一樣。
新曲子奏響一小節(jié)后，方自歸注意到，絕大部分女生都進入舞池了，卻有一個戴眼鏡的女生坐在那里，左腿搭在右腿上，挺直身體，目不斜視，雙手疊放在大腿根部，展示出一種排山倒海般的冷艷。一個看上去文質彬彬的高個子男生去邀請，她竟然擺擺手，就把人家給拒了。
方自歸產生了好奇，走近一看，發(fā)現(xiàn)這女生冷而不艷，怎么就可以驕傲成這樣？方自歸不禁心內感嘆，供求關系嚴重失衡后，價格發(fā)生了多么巨大的扭曲?。?p> 方自歸再把注意力轉向了舞池內，發(fā)現(xiàn)同學們的舞藝，呈現(xiàn)兩極分化的態(tài)勢。
一位男同學的動作幅度很大，他有時像是推磨，有時像是揮大旗。一個男生沒有舞伴，就一個人轉大圈，轉著轉著會突然一只手高高舉起，腳底顛三下，猛的跑兩步再一個急停，給人一種突然抽風的觀感。
看來，大學舞廳里，有傷風化的動作倒是沒有，有傷文化的動作是有的。
也有跳得好的。一個穿白襯衫的男生舞藝不凡，舞伴的裙邊兒被他帶得飛了起來，而他自己也“呼呼”轉得像一個大風車，唐吉坷德如果見了，非舉著長矛沖上去不可。
方自歸正仔細觀察大風車是怎樣轉動的，突然發(fā)現(xiàn)阿遠抱著一個烈焰紅唇也轉過來了，心里一喜。不管怎么說，雖然獸、小莫、韓不少都遭到了挫折，一零一還是開胡了。
有一個問題，是方自歸來之前沒有仔細考慮過的，就是邀請女生被拒絕后，自己的情緒會進行怎樣的波動。親眼看到幾個同學被女生拒絕，方自歸才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并設身處地地模擬了一下自己的感受，發(fā)現(xiàn)這種情況，肯定對身心有很負面的影響。
又一支新的舞曲響起，阿遠又成功地請到了另外一個女生共舞。而因為堅持不懈的努力，丁丁也終于請到了一位梳著大長辮的女生。
阿遠跳得還行，而丁丁看起來站軍姿還沒站夠，跳舞時一點兒沒有飛翔的感覺，身板挺得筆直，抱女生的樣子，好像抱了一枝上刺刀的步槍。小食堂做舞廳算比較開闊的，丁丁跳著跳著，還是和別人撞上了。大長辮女生想提醒丁丁要注意避讓，可是看到丁丁一臉正氣的樣子，心里笑笑，沒有說話。
然而同樣堅持不懈的獸還是連續(xù)遭遇了滑鐵盧。一連串的失敗，讓獸深深體會到，“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確實是真的。
方自歸漸漸明白，在這里要受到女生歡迎，要外形、氣質、穿著過得硬，阿遠和獸就是一個鮮明的對比。雖然獸既會玩計算機又會寫打油詩，軟件不錯，可是硬件太差了。而韓不少和獸類似，畢竟韓不少剛剛農村包圍城市成功，身上的鄉(xiāng)土氣息一時間還沒有散盡，于是兩個在寢室里談論女生最意氣風發(fā)的一對活寶，在舞廳里就成了難兄難弟。
又響起了一支新的舞曲，阿遠鼓勵道：“這支曲子是慢三，兄弟們，快上！”
已經猶豫很久了，方自歸上下看了一眼自己的穿著，終于鼓起勇氣，在《我是一片云》的音樂聲中，向一個穿著花格子筒裙的女生走去。
“你好，可以請你跳支舞嗎？”方自歸對女生說，心里非常忐忑，都感覺到了自己心臟的異常跳動。
女生看了一眼方自歸，站了起來，“好吧。”
方自歸大大地松了口氣。
眼前是一個嬌小玲瓏的女生，雖然算不上多么美麗，五官倒也算精致。方自歸左手扶住女生的腰，右手握住女生的手，瞬間明白了賈寶玉為什么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
在寢室里，方自歸和獸、老夏搭檔練習過三步四步，所以此時深有感觸。那女生的腰和手，摸上去柔柔的水水的，與獸和老夏同樣部位的手感截然不同。獸的腰摸起來全是鋼筋，老夏的手摸起來像板銼，摸到他幾個老繭，感覺摩擦力特別大。
“你手的位置要再往上挪一挪?！迸f。
“哦，不好意思?！狈阶詺w趕緊挪位置，“這樣對了嗎？”
“嗯，可以了。”女生道，“你是剛開始學交誼舞吧？”
糟了，方自歸心想，才擺了一個pose，她就看出俺是個菜鳥。
“是的?！狈阶詺w只好老實承認，“我會跳霹靂舞，但從沒跳過交誼舞。其實……這是我第一次和女生跳交誼舞。這是我的處女跳?！?p> 女生“撲哧”一笑，氣氛輕松了一些，“那我們跳吧?！?p> 跟隨著音樂的節(jié)奏，方自歸抱著女生跳起舞來，可是第一小節(jié)舞曲還沒結束，方自歸就踩了女生一腳。方自歸臉上泛紅，連說對不起，好在這種燈光下看不太清人的臉。方自歸更加小心翼翼，可越是想小心，越是有些緊張，并且顧此失彼，跳著跳著，與另一對舞伴撞在了一起。
“你是新生吧？”女生問。
“對?！狈阶詺w推測女生不是大一的，因為看起來她完全不認識自己，“你是幾年級的？”
“九零級的，管理系財會專業(yè)。”
“本人的舞藝還比較幼稚，請學姐多多指教?！?p> “好，我現(xiàn)在指教你一點?！迸Φ?，“你跳舞的時候，不要左顧右盼?！?p> “噢。我主要是……怕又撞到別人?！?p> “不會的。現(xiàn)在我?guī)е闾?，我會幫你看著后面?！?p> 方自歸本來覺得，三步四步比霹靂舞簡單多了，沒想到真正跳起來，還真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
好容易挨完了一支曲子，方自歸回到了江南七怪的大本營。
“首戰(zhàn)告捷啊?！鲍F對剛下來的方自歸說，語氣里不無嫉妒。
“捷你妹，”方自歸沒好氣道，“跳得我手心直冒汗。”
獸雖然屢戰(zhàn)屢敗，但是并沒有氣餒。為了將來的成功，獸請不到女生，后來居然就一個人擺個pose，等到音樂響起，手里抱著一團空氣在舞池里轉來轉去。
小莫也不順利，連續(xù)兩次沒請動女生，他就坐在凳子上好好調整一下。第一次參加舞會，每個人都有深深的感悟。方自歸感悟到，女兒是水做的骨肉，而小莫的深深感悟是：女生只會和自己喜歡的男生跳舞，“普度眾生”這么博大精深的思想，她們是不會有的。
江南七怪中，最怪的還是老夏。舞會上，老夏始終坐在那里，沒有邀請任何一位女生跳舞。老夏在寢室里明明練得挺認真，但他就這樣把舞會玩成了音樂會。
因為堅持，韓不少后來也開張了，終于成功牽手了一個估計心地很善良的女生。
雖然韓不少開張后，極大地鼓舞了還沒有開張的獸，方自歸卻突然覺得，這個活動相當無趣。方自歸以為，女生拒絕和你跳舞，要么是她鄙視你，要么也是在鄙視你的邊緣，她輕視你。
方自歸對一直穩(wěn)如泰山的老夏說，“請人跳舞被拒沒意思。不被拒，摟著一個不認識的女生轉來轉去，沒話找話，也沒意思。反正我以后再也不來了?！?p> 老夏說：“我以后也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