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拉卡薩還在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因為憤怒而漲紅的臉上,皺紋逐漸地擠作一團。
要不是老了,他真的想站起身,抄起那柄老式燭臺就往瑟西亞的腦袋上砸去,但幾十年過去了,面前的這個“男孩”即使讓他一只手,他也未必能打得過。
見瑟西亞無動于衷,拉卡薩氣得往桌上又捶了一拳,然后抓起一瓶朗姆酒,繼續(xù)自斟自飲。
瑟西亞用雙手將刀叉分別放下,在碟子的兩邊分別擺放好,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氣,道:“就不能好好地吃一次飯么?每次都要提這些陳年舊事?”
說罷,他伸出手來,阿爾杰立馬將一份捧在手中許久的文件,放在他的手上。
在拉卡薩的注視下,瑟西亞將文件沿著長桌推到了前者的眼前。
《關(guān)于西境夜鷹兵團副團長瑟西亞退伍一事申請書》
標題很長,但說白了就是,只要拉卡薩在文件底部落款處寫上他的名字,那么從那一刻開始,瑟西亞就再也不屬于夜鷹兵團的成員了。
在這份申請書下面,則是另一份陳舊的文件,上面的紙卷早已泛黃——這是一份,來自兩個男人的約定。
“這可是你自己親手寫下的承諾。”瑟西亞雙手交叉著撐在下巴上,緩緩道,“十三年前說好的,等到我完成第1000次巡游的那一天,你就可以給我自由?!?p> “現(xiàn)在十三年過去了,你的條件我也全部完成了,我整個生命中最寶貴的青春,也獻給了你的夜鷹兵團?!?p> “我問心無愧,我親愛的父親?!?p> 瑟西亞的聲音格外平靜,像波塞冬運河上的星空。
“我的……夜鷹兵團嗎?”拉卡薩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為什么,不是我們的夜鷹兵團呢?”
瑟西亞閉上了眼睛,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999次?!崩ㄋ_忽然說。
“什么意思?”
“我說,你只完成了999次巡游?!崩ㄋ_盯著瑟西亞的眼睛,表情忽然顯得有些落寂,“有一次巡游你請假了,是阿爾杰替你帶的隊,你忘了嗎?”
瑟西亞微微一怔,看向身邊的阿爾杰。
阿爾杰沉默了一會后,最終點了點頭。
“什么時候?”瑟西亞問。
阿爾杰摘下頭盔,看了看桌子對面的拉卡薩,接著低聲說:“隊長,兩年前的那一天,她的忌日和你抽簽抽到的巡游日子正好沖突了。而那一天,您確實沒有出席。”
“……哦?!鄙鱽嗈D(zhuǎn)向拉卡薩,“那就安排我明天繼續(xù)巡游一日吧?!?p> “恐怕不行了?!崩ㄋ_用略帶遺憾的腔調(diào)說道。
“為什么?”
“克萊斯特國王的文件下來了。”拉卡薩也從加利昂的手里接過一份文件,推到了瑟西亞的面前,“克萊斯特大人看完的之后,似乎覺得西郊的形勢很嚴峻……”
瑟西亞疑惑地翻開了那份有著王家印章的文件。
“于是他下令了,從即日起,封鎖西境。”拉卡薩一字一頓地道,“除了王家授權(quán)的軍隊之外,所有守軍,不得出境?!?p> 瑟西亞的臉色霎時一變,深邃的雙目中忽然流露出了一種絕望般的眼神。
這也是時隔了許久許久之后,拉卡薩又一次見到了威風凜凜的瑟西亞副團長,他最驕傲,也最失望的兒子,如此失態(tài)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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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斯推開家門,沿著泥土道路,走向庭院內(nèi)的另一棟,面朝著佐格大街的,破舊房子。
道路兩旁被種上了新的花花草草,平日里柯頓不在家的時候,絲諾會對它們進行簡單的修剪,雖然一眼望去,總體上修理得還是比較粗糙,卻也算是很棒的結(jié)果了,畢竟絲諾只是一個瘦小的女孩子,技藝自然不能與專業(yè)的私家園丁相比。
格雷斯在房子的門前停下,筆直地站立著,認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lǐng)口和衣擺,然后伸手輕輕地擦掉了門把手上的灰塵,輕輕地推開了門。
隨著一陣“吱呀吱呀”的尖銳開門聲,光線涌入了昏暗的房子里,格雷斯的影子也孤零零地出現(xiàn)在了地面上。
角落里,數(shù)不清的破銅爛鐵堆成一座小山,塵埃和蛛網(wǎng)正在其上瘋狂地擴張著領(lǐng)域。
積滿了灰塵的鐵架上,堆放著各種長短大小不盡相同的刀劍,絕大多數(shù)早已銹跡斑斑。
大概也就半年沒有開過這扇門而已吧?所有的一切居然都如此陳舊了么?格雷斯凝視著屋內(nèi)的一切,在心里默念道。
“下午好,格雷斯先生!”一個甜美的女聲從身后傳來。
格雷斯轉(zhuǎn)過身來,是對門花店的佩妮姑娘,她雙手拎著一個被精心編織而成的手工麻袋,迎著傍晚的和煦陽光朝著格雷斯揮手。
“你好啊,佩妮!”格雷斯也揮起了手,“替媽媽買菜去了?”
“是的喔,今天店里生意太忙了,我媽就讓我去了,反正在家里待著,閑著也是閑著嘛!”佩妮十分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格雷斯叔叔,你的鐵匠鋪準備重新開張啦?”
“啊……是啊?!备窭姿箶偭藬偸?,“我是大人嘛,要賺錢養(yǎng)家的。”
“叔叔辛苦了,替我向柯頓和絲諾聞聲好?!?p> “哎,好嘞?!备窭姿篃o奈一笑,心里想的卻是,如果家里的那兩個崽能有佩妮一半懂事的話,估計他也不必操那么多心了。
他把那雙手扣在那鼎倒在角落的熔爐的邊沿上,咬緊牙關(guān),雙臂同時出力,才算是把它的重新翻轉(zhuǎn)了過來。光是這幾個動作,幾乎就要了他的半條命。
“呼哧……呼哧……老了啊?!?p> 格雷斯一屁股坐在地面上,靠著這碩大的熔爐,自言自語。
“老伙計啊……”
他伸出手來,輕輕地敲了敲熔爐的側(cè)壁。
青銅內(nèi)壁發(fā)出的清脆敲擊聲,在空曠的內(nèi)膽中回蕩著,細密的紋路在微小的振動中逐漸變得模糊。
“我又回來了?!备窭姿箵崦蹱t,輕聲嘆道,“永遠不會離開我的,估計也只有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