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時間怎么跑到這兒來曬太陽?”
洛雅正閉著眼睛滿腦子天馬行空,一聽有人說話便蹭地坐了起來,定睛一看,竟是彭校董。她預感到大事不妙,便馬上站起來,實話實說道:“德育處把我爸爸叫來,逼他帶我剪頭發(fā),我不剪,就從理發(fā)店跑出來了?!?p> 彭祖民素著臉看了她一眼,不解地問:“好好的剪頭發(fā)干什么?”
洛雅詫異道:“您不知道嗎?學校規(guī)定女生必須留短發(fā)?!?p> 彭祖民這才反應(yīng)過來,繼續(xù)問:“既然是規(guī)定,你為什么不遵守?”
洛雅拿不準對方的情緒和意圖,便小聲說道:“我覺得學校沒有權(quán)利這樣做,這個規(guī)定不合理?!?p> 彭祖民聽了一愣,隨即提高了聲音:“學校的規(guī)定就是用來約束學生的,不是拿出來讓你們討論合理不合理的?!?p> 洛雅年少氣盛,忍不住反問道:“既然讓我們遵守,我們憑什么不能質(zhì)疑它的合理性?”
彭祖民不急不惱,直接給出答案:“因為你們是學生,不是制定規(guī)則的人。將來你有了本事,你也可以制定規(guī)則,讓別人無條件遵守。”
洛雅倔強地看著彭祖民,臉上雖然寫滿了不服氣,可心里還是有些畏懼對方的氣場。她向后退了幾步,壯著膽子叫板道:“沒本事的才制定出這種不合理的規(guī)則逼別人遵守!我要是校長,男生都可以留長發(fā)!”說完,她便緊張得一溜煙跑掉了。
面對洛雅這套出人意料的操作,彭祖民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眼看著她逃命般地跑出去百米,他才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他今天本是要去學校處理工作的,路過天江大學門口才順便到徽因湖邊坐坐,沒想到會碰上這個丫頭。記得十九年前和徐漫菲意外重逢,也是在洛雅剛剛躺過的這張老舊的長椅上。
那時的彭祖民早已從部隊轉(zhuǎn)業(yè),不但是個有婦之夫,還是一個四歲男孩的父親。妻子陳天麗不顧全家人的反對去美國留學已有兩年,說她拋夫棄子似乎有些不妥,但實際上也沒太大差別。轉(zhuǎn)業(yè)后的彭祖民被分到了機關(guān),白天上班就是喝茶看報混日子,晚上下班則回家和老母親一起帶孩子,生活平淡且乏味。
他說不清自己是不是因為無聊才經(jīng)常想起徐漫菲。妻子在身邊的時候,他從生理上到心理上過的都是一個正常男人的生活,即使稱不上多么幸福美滿,但也算得上有滋有味。那種狀態(tài)下,他完全可以把徐漫菲當做一段往事埋藏在心里??擅\偏偏讓他在如此寂寞的時候再次遇到朝思暮想的初戀情人,他們之間怎么可能不發(fā)生情感的糾葛呢?
彭祖民做夢都沒想到,當初和徐漫菲在火車站一別,重逢竟是在十五年后的天江大學里。來到A軍后,他們保持了七年的通信盡管她一直對自己的事輕描淡寫,可他還是思念她、擔心她,好幾次差點為她當了逃兵!其間他原本有三次機會可以去看她,卻因為各種突發(fā)狀況耽擱了。隔著萬水千山苦戀七年,彭祖民在A軍從新兵蛋子熬到了營級干部,本以為即將苦盡甘來,沒想到徐漫菲卻突然來信提出分手,原因是自己愛上了別人。這封信之后,她便石沉大海,杳無音訊了。彭祖民連夜請假趕到寧夏,心灰意冷的彭祖民只好回到部隊,再也無心建功立業(yè),第二年便轉(zhuǎn)業(yè)回到了天江。回家一年后,他接受了家里的安排,和父親戰(zhàn)友的女兒陳天麗結(jié)了婚?;楹蠛荛L一段時間他都充滿了負罪感,徐漫菲經(jīng)常在他的夢里出現(xiàn),流著眼淚問他為什么沒有等她回來。
一別十五年,重逢時的徐漫菲已是天江大學建筑工程學院留校任教的女講師,長發(fā)整齊地盤在腦后,神情中閃現(xiàn)著知性美,還有一種在苦難中歷練出來的淡定與從容。當時就是在這里,她云淡風輕地說起四年前考回天江上大學,她其實有去找過他。只是遠遠看見他有了妻子和剛剛出生的兒子,就沒現(xiàn)身打擾。這更讓彭祖民為自己當初的妥協(xié)后悔不已。如今,她沒有結(jié)婚,也沒有對象;他結(jié)婚了,妻子卻跟理想私奔了。
徐漫菲似乎并不在意這些,看著彭祖民的時候永遠是當初那一臉燦爛的笑容。她絕口不提自己這些年都經(jīng)歷了什么,正如彭祖民也不敢追問她當年突然提出分手的真正原因。他知道一個孤單柔弱的女知青從偏遠的鄉(xiāng)村考回城里上大學是多么不容易,也察覺到她的滄桑只是沒寫在臉上。很自然地,這對昔日的戀人在分手多年后終于有了肌膚之親。彭祖民想起她少女時的保守與羞澀,而今卻變得落落大方,毫無做作,他的心便隱隱作痛。但他終究還是慶幸,慶幸自己最終沒有和她擦肩而過。
自從和徐漫菲重逢的那一刻起,彭祖民就對天江大學懷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這里的一草一木都見證著他們未了的愛情,無憂無慮的大學校園讓他們仿佛重返當年那段純真快樂的歲月。三年的時間夠嗎?對于一個美夢來說,一輩子都不算長;對于一段婚外情來說,不過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三年后,妻子陳天麗留學歸來,情人徐漫菲再次默默消失在他的生活里。彭祖民不明白徐漫菲為什么說這樣才是皆大歡喜,至少他不會覺得高興。如果余生不能和自己愛的人廝守在一起,對他來說簡直是度日如年。于是,他主動向妻子攤牌并提出離婚,妻子不但沒有同意,還用實力告訴他什么才叫真正的度日如年。只是誰都無法改變的是,經(jīng)此一別,彭祖民比從前更加游離出他和陳天麗的婚姻——直到現(xiàn)在,他還徘徊在徽因湖邊,對不屬于自己的愛情想入非非。
“郭校長嗎?我是彭祖民。我一會兒去學校,受累幫我把這屆新生的《家庭情況調(diào)查表》準備好?!迸碜婷翊蛑娫捪蛱旖髮W的校門走去,“還有一件事,學校的校規(guī)是誰擬的?為什么非要女生留短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