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的印象里，高三是壓抑的灰色，是鋪天蓋地的習題，是反反復復的情緒，但在洛雅的記憶里，那段日子卻是一片寧靜的湛藍。自從和楊湛在那個初次牽手的雪夜中告別，她便毫不費力地進入到高考前的備戰(zhàn)狀態(tài)，一夜之間，判若兩人。大家皆以為她是因楊湛突然休學受了刺激，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為什么而戰(zhàn)。
洛雅在奮斗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充實，整個人也一天比一天穩(wěn)重。她與“嘩眾取寵”這個詞漸行漸遠，也愈發(fā)難以從輕飄飄的浮躁中感受到快樂。唯有努力考上C大，她和楊湛才能走到一起，才有機會真實地相愛。她不要像從前那樣仰望愛情，卑微地祈求對方的目光、微笑或只言片語；她要與他在前方某一處匯合，然后擁抱愛情中更加雋永的東西。所以，即使像現(xiàn)在這樣每天單調而枯燥的生活，她也一樣滿心期待明天的到來。因為每過去一天，她離她的夢想就更近一步。
四月，全市第一次模擬考試成績公布，洛雅干凈利落地沖過一本分數(shù)線，總分在全市名列前茅。她由此淪為敬仁高中第一只特級保護動物，學校專門為她安排了單獨的教室和課程表，以便各科老師有針對性地開小灶。更有老師私下對她說，只要保持住目前的水平，高考后全國重點大學隨便報，再不濟還有對面的天江大學墊底。對此，洛雅開始反思自己會不會像當年軍訓那樣努力過了頭，結果反而去不成C大。她時常感覺自己像是憋著一口氣，壓抑著喜怒哀樂，唯有拿到C大錄取通知書之后才能將所有情緒釋放出來。然而，當化學老師李修昀將一張生日卡片悄悄塞給她時，她還是瞬間陷入了狂喜。她看了一遍又一遍——楊湛在卡片上祝她生日快樂，并約她放學后共進晚餐。
那是一家很不起眼的日本料理，洛雅按照地址趕過去的時候，楊湛已經(jīng)在包間里等她了。幾個月不見，她看到他第一眼就有種說不清的擔憂，他瘦了很多，臉色也比從前更加蒼白。
“干嘛這樣盯著我？”楊湛翻弄著菜單，突然抬頭笑道。
“你瘦了，臉色也不好，是不是生病了？”洛雅憂心忡忡道。
“前段時間是大病了一場，”楊湛說得一臉輕松，“不過已經(jīng)好了，不用擔心?！?p> “真的好了？什么病啊？”
“普通感冒而已，不好能約你出來吃飯嗎？”楊湛說著將菜單遞到洛雅面前，“看看想吃什么，隨便點?！?p> 那時的洛雅除了普通的中餐館只吃過麥當勞和肯德基，日本料理對她來說既遙遠又陌生。面對眼花繚亂的菜單，她終于理解偶像劇里的灰姑娘跟著富家少爺混吃混喝為何還一臉強迫。她此時真心覺得吃漢堡喝可樂挺好，兩個人也不必非要個包間。于是，她避開恭候在旁的服務員，低聲對楊湛說：“沒吃過日本料理，不會點?。《摇趺催@么貴?。?？”
“估計你沒吃過才請你吃的，”楊湛難得一臉壞笑，“這樣以后你再吃日本料理，說不定就會想起我來?！?p> 洛雅假裝生氣道：“以后再吃也是跟你一起吃，我一個人才舍不得吃這么貴的！”
“哈哈，但愿吧！”楊湛大笑道，“這次吃什么我安排，你看看如果有特別想吃的再加?！?p> 點完菜，服務員退了出去。楊湛一邊倒茶一邊說道：“聽說這次市一模難度很大，你還考得這么好，這水平去C大的話有點委屈吧？”
洛雅笑嘻嘻地接過茶，調皮道：“是不是怕我變卦，才急匆匆趕回來見我的？”
“我是怕你不變卦?！睏钫空J真地補充道，“怕你為了我，放棄更好的選擇?！?p> 洛雅褪去笑容，同樣認真道：“我不是說過嗎，我做的選擇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自己的心?！?p> 楊湛只好說：“好吧，就算我提前表態(tài)，支持你根據(jù)分數(shù)擇優(yōu)填報志愿。只有一點，不要留在天江?！?p> 洛雅現(xiàn)在最聽不得楊湛說這種話：“你說這些是什么意思？是不信任我嗎？還是為了顯得自己寬容偉大？”
楊湛沉默了一會兒，只說：“我不過是希望你能更好?！?p> 洛雅平靜道：“如果你希望我好，就不要忘了C大之約?！?p> 這時，菜品陸續(xù)上桌，服務員將一個點著蠟燭的心形蛋糕放到桌上，洛雅臉上寫滿了欣喜與驚訝。
楊湛伸手在洛雅眼前晃了晃：“怎么不說話了？剛才不是很兇的嗎？難道突然失明了？”
洛雅笑著推開楊湛的手，難為情道：“我……突然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楊湛假裝事不關己道：“至少說句謝謝、我很感動之類的話嘛！”
洛雅清了清嗓子，狡黠道：“謝謝——雖然這是你作為我男朋友應該做的，但是——我很感動！”
“我什么時候成了你男朋友的？”楊湛沒給洛雅開口的機會，馬上話鋒一轉，“你男朋友做的未必比我周到！”說完，他起身從屏風后面拿出一幅油畫：“這才是送你的生日禮物?！?p> “這是你畫的？”洛雅驚嘆道。
“臨摹梵高的《花瓶中的十四朵向日葵》，”楊湛將油畫交到洛雅手上，神色略帶凝重，“這……算是我這輩子的心血了吧，交給你了！”
“這輩子還長呢，難道你以后不畫畫啦？”洛雅隨口道，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畫中的向日葵上。她突然羞澀地看向楊湛，問道：“你這雙手除了畫畫，還會做什么？”
楊湛不由得想起自己幾個月來在實驗室的種種，不禁感嘆道：“我倒情愿我這雙手只會畫畫?！?p> 洛雅偷看了他一眼，假裝漫不經(jīng)心地暗示道：“不是還會和女生牽手嗎？”
楊湛恍然大悟，卻只笑著連連搖頭道：“不會牽手，倒是會牽手套！”
洛雅見他又開始裝傻，氣哼哼道：“討厭！我要吹蠟燭許愿啦！”說完，她便坐回到蛋糕前雙手合十，虔誠地閉上眼睛。
只為她年年能有這一刻，楊湛覺得付出什么都值得。
吹罷蠟燭，楊湛將倒好的清酒遞給洛雅：“今天十八歲，算是成年了，喝點酒應該可以吧！第一杯，祝你生日快樂?！?p>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第二杯，恭喜你市一模沖過分數(shù)線?！?p> 兩人再次干杯。
“第三杯，希望你順利考上理想大學，比如……C大?！?p> 三杯清酒下肚，洛雅有些小暈。楊湛主動切了蛋糕，將上面唯一一顆碩大的車厘子放到了她的盤子里。洛雅吃了蛋糕，又吃了些別的，再看楊湛時，覺得他身上原本綻放的光芒更加耀眼了。她又舉起一杯酒，對他鄭重說道：“謝謝你，我今天特別高興。我不是個貪心的人，明年生日什么都可以沒有，只要你在就好！”洛雅沒看出楊湛眼中的哀傷，自顧自地又干了一杯。
楊湛愣了一下，微笑道：“你剛剛不會許的這個愿望吧？”
洛雅坦然道：“對啊！我的愿望就是你明年也能陪我過生日。等到明年過生日許愿，我就希望你后年還能陪我過生日，以此類推！”
“傻瓜，不知道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嗎？”楊湛說完揉了揉眼睛，望著天花板突然問道，“你到底喜歡我什么呢？”
洛雅半醉半醒，精神也很放松。她一邊吃一邊說：“不知道，看見你第一眼就喜歡了。當時你把答案丟給我，然后沖我微微一笑，笑容純粹、干凈，像個天使?！?p> 楊湛心中感慨，這就是上帝的旨意吧。寬恕即是懲罰，洛雅啊，你才是那個奉命而來的天使！
洛雅自斟自飲，同樣思緒萬千。她不覺得自己越喝越醉，反而覺得越喝越清醒。幾個月的埋頭苦讀讓她幾乎忘了喜怒哀樂，此時她真真切切感受著自己對楊湛的感情，時而沉吟在心底的暗涌，時而高亢在心頭的火焰，從開始到現(xiàn)在一刻都沒有停息過。什么是喜歡？什么又是愛？喜歡是渴望得到，愛是渴望犧牲。她想給楊湛幸福的渴望，遠遠大于想從楊湛那里得到愛情的渴望。她只是不明白，那天他們明明牽起了手，今天他為何還在卻步？
洛雅越想越憤懣，竟借著酒勁突然站起來，指著楊湛一字一頓道：“楊湛！我現(xiàn)在過去親你，誰躲誰是王八蛋！”說完，她便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盡管雙腿有些發(fā)麻，但還是彪悍地邁了出去。迷迷糊糊中，她的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就是楊湛要個包間還挺明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