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琛一邊搖晃著杯里的紅酒,一邊凝望著墻邊那幅出自楊湛之手的洛雅的畫像。
城廂洋房是他在天江的落腳之處,一眨眼,楊湛的遺物已在這里放置了四年。誰能想到,當(dāng)初的那份好奇,時間竟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了他答案,讓他此時想起死在這幅油畫面前的楊湛,心中竟生出無盡的親切。
按照彭琛的原計劃,Nocturne會在洛雅大學(xué)畢業(yè)前后漸漸淡出她的生活,最終不痛不癢地消失在網(wǎng)絡(luò)中;而四年的時間,足夠淡化母親陳天麗對洛雅的恨意,即使她還記得那個賭,也會按照約定就此作罷。本應(yīng)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現(xiàn)在卻成了一團亂麻,歸根結(jié)底是他算漏了自己,高估了自己的理智。
如果洛雅知道網(wǎng)絡(luò)里的Nocturne實際上是楊湛的表哥、彭祖民和陳天麗的親兒子,會作何反應(yīng)?按照她的脾性,大概會扇他一巴掌,然后頭也不回地走掉吧!彭琛想過,就算他有意和洛雅怎么樣,鐵定過不了母親那一關(guān);所以,趁自己沒有投入更多感情之前,干脆不再想,也就無所謂被對方誤解成騙子。倒是母親那邊,他不但得讓洛雅離開戴晉,還不能暴露自己和洛雅的網(wǎng)友關(guān)系。畢竟當(dāng)初打賭這件事,母親并沒有叫他去勾搭洛雅,更何況他最后還真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所以,彭琛這次是以工作為由回到天江的。好在國內(nèi)的確有個項目處于前期溝通階段,之前因為他看不上那點利潤,談判一直停滯不前。這次他親自出馬,主動聯(lián)系,對方自然積極回應(yīng)。他必須弄個真實存在的項目實打?qū)嵉厝フ?,才能?jīng)得起任何懷疑和調(diào)查,他回來的真實目的才能被掩蓋。
這天,戴晉為搭乘醫(yī)療隊專機的事宴請干媽陳天麗,作陪的還有陳天麗的干女兒,也就是豐泰制藥總經(jīng)理馮沛淇。面對突然回國的彭琛,正準(zhǔn)備出門赴宴的陳天麗左右為難,便象征性地問他要不要同去,沒想到他竟一口答應(yīng)了。陳天麗十分意外,畢竟馮沛淇曾和他有過一段情,當(dāng)初分手還是他提出的。
于是,樂府私房菜別致的小包間里,陳天麗與三個孩子圍坐在一起,心里格外高興。親兒子回國,干兒子請客,干女兒過來作陪——大概人一上了年紀(jì),或多或少都會喜歡熱鬧吧。
“大晉,給你爸爸打電話,讓他開完會過來!”陳天麗笑著命令道。
“算了干媽,我爸開完會過來指不定幾點呢!下回,下回咱們讓他請客!”戴晉說完,將一瓶上等的紅酒交給服務(wù)員,又簡單交代了幾句。
“他請客也行,但是地方得你選!”陳天麗環(huán)顧四周,十分滿意,“你選的飯館又好吃又有意思,我看這家就不錯,關(guān)鍵是藏得這么深都能被你找到!”
馮沛淇笑著附和道:“戴公子最擅長的就是說學(xué)逗唱、煎炒烹炸,出來吃飯就得帶著他!”
戴晉侃侃而談道:“是,其實早就想帶您過來嘗嘗,您口味清淡,應(yīng)該愛吃。他們家的菜都是老板自創(chuàng),每天限量供應(yīng)。您別看藏得深,還得提前三四天預(yù)定才行呢!”
陳天麗笑得合不攏嘴:“還是大晉有心!”
馮沛淇見彭琛一言不發(fā),怕他融入不進來感到尷尬,便轉(zhuǎn)移話題道:“大晉,怎么不把你女朋友帶來?要感謝干媽,得兩人一起才有誠意嘛!我們順便幫你把把關(guān)!”
“你眼光太高,你一把關(guān)準(zhǔn)成不了!”陳天麗此時慈眉善目,關(guān)切道,“你女朋友怎么樣,回到天江去醫(yī)院檢查了嗎?”
說到這,戴晉神色瞬間黯淡下去,聲音也充滿了遺憾:“去了,她倒沒什么事,就是孩子……沒保住?!?p> “有孩子了???”馮沛淇和彭琛異口同聲,兩人詫異的表情也如出一轍。
“真是太可惜了!”陳天麗惋惜道,“那天你爸爸還在電話里埋怨我,不過我猜他心里還是挺惦記的。別看他罵你罵得狠,其實是想你多陪陪他。這突然要當(dāng)爺爺,突然孩子又沒了——你??!可真能刺激他!”
“誰說不是呢!可這么大的天災(zāi),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能順利回來還是托了您的福!”戴晉感激地看看陳天麗,繼續(xù)說道,“孩子也是看緣分,這件事就算以后見了她也甭提了,她也挺難過的?!?p> 彭琛咽下一口紅酒,突然開口道:“怎么,大晉的女朋友趕上了這場地震嗎?”
戴晉有些意外,但還是回答:“是這樣,她在成都上大學(xué),地震那天險些去了都江堰。幸虧干媽幫我,我才能飛到成都把她接回來。”
馮沛淇說:“這事也就是你能辦出來,真夠浪漫的!對了,過兩天方睿過生日,到時一定帶出來給我們看看啊!”
戴晉一臉認真道:“行,到時候看她身體恢復(fù)如何吧!再說了,現(xiàn)在帶她見你們還有點早,一個個都這么大來頭,再嚇壞人家小姑娘!她連我是誰都還不知道呢!”
彭琛剛喝完一口湯,差點被戴晉的話逗噴了。他笑著嘲諷道:“您是誰???某大型國企的人事主管?這么光明正大的身份,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馮沛淇趕緊低頭用餐巾紙擦拭嘴角以掩飾笑容,戴晉則尷尬地給干媽夾菜。他的意思當(dāng)然是自己還沒有亮出官二代的身份,沒想到被彭琛如此嘲笑。
陳天麗一邊吃菜一邊反思自己剛才是不是沒有顧及親兒子的感受,和干兒子表現(xiàn)得過于母慈子孝,以致于彭琛對戴晉有種莫名其妙的敵意。不過,她還是開口幫戴晉圓場道:“這個確實不著急說。不然肯定會影響她在你面前的表現(xiàn)和對你的態(tài)度?!?p> 彭琛不識趣地冷笑道:“也許人家還不愿意委屈自己高攀呢!”
馮沛淇向著干媽陳天麗,說:“那可未必!現(xiàn)在的小姑娘精明得很,咱們大晉相貌堂堂,品性又好,加上這樣的家世背景,小姑娘們不上趕著才怪!”
戴晉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沒完沒了,便說:“我們現(xiàn)在也只是處于互相了解的階段,將來的事順其自然?!?p> 彭琛卻緊咬著不放,言不由衷地夸贊道:“孩子都有了,才剛到互相了解的階段?兄弟你手段可以??!”
陳天麗狠狠瞪了彭琛一眼,馮沛淇則笑而不語。戴晉心里雖然惱火,卻因為自己撒謊在先,不敢跟彭琛較真兒,只好裝作不好意思,默默認下了彭琛所謂的手段。
之后,戴晉便和陳天麗、馮沛淇天南海北地侃,從奧運火炬?zhèn)鬟f聊到中醫(yī)養(yǎng)生,又從臺灣選舉聊到金融危機,幾乎每場國際事件中都有戴晉認識的朋友。彭琛對指點江山不感興趣,索性專心吃菜。
吃完飯大約晚上七點,戴晉買單后,四人起身離開包間。
狹窄卻明亮的過道里,彭琛和戴晉幾乎同時看到,迎面走來的,是洛雅、彭祖民以及一個戴著棒球帽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