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和陳天麗狹路相逢又正面交鋒,戴晉在洛雅心中已然從天降神兵還原成不禁推敲的凡人,她覺得他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愛她,而且極其自以為是、吹毛求疵。
洛雅不喜歡戴晉對她品頭論足,動不動就給意見;尤其不喜歡他裝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來點評她的父母。還沒怎么著了,就開始擔心婚禮上她的父母不夠體面,真走到結婚那步,他怕是要勸她跟家里斷絕關系吧?洛雅不知道戴晉哪兒來的自信,覺得誰都需要他那無比寶貴的意見?;蛟S真如陳天麗所說,他是個貨真價實的“官二代”。她倒是能從他偶爾閃爍的言辭中聽出他父親來頭不小,他似乎也巴不得她多嘴問一句或看似不經意地打聽一下他父親到底是干什么的,可她偏偏裝傻不開口。她知道他是陳天麗的干兒子,知道他和彭校董不共戴天,他爸爸是干什么的對她來說還重要嗎?
想到這,洛雅馬上意識到,這并不是問題的關鍵。楊湛是陳天麗的親侄子,專和彭祖民唱反調,但如果他還活著,她照樣死了都要愛。如果說戴晉沒有想象中那么愛她,那她則更不堪。她只能對自己承認,她對戴晉的愛情是特殊環(huán)境下矯情出來的,他給她的再淺薄也是真情流露,而她卻給不了他猶如楊湛的癡狂或類似Nocturne的心動。
大概是因為心里的虧欠,亦或是架不住對方誠心反省,洛雅不但和戴晉重歸于好,還在身體極度不適的狀態(tài)下答應陪他參加他朋友的生日聚會。她知道他對這次攜女友公開亮相期盼已久,所以明知她不舒服,也沒有讓她在家休息的意思,還暗示她最好能精心打扮一下。她寬容地理解了他在這方面的小虛榮,雖然腰酸腹痛,出門前還是強打精神把自己悉心收拾了一番。
下午四點半,手機響起,戴晉已經把車開到洛雅家樓下。洛雅開門上車,沖戴晉微微一笑:“走吧!”
戴晉將洛雅快速打量一番,并沒有馬上發(fā)動車子,而是溫柔問道:“丫頭怎么不穿那件寶藍色的連衣裙和那雙羊皮高跟鞋啊?”
“人家過生日我穿得那么隆重干嘛啊,休閑款不好嗎?”
“休閑款挺好,但那身不是更能襯托你的氣質嘛!”
“又不是參加酒會,那身穿著累,沒這身舒服。”
“我知道你今天狀態(tài)特殊,不過有我這個專職司機車接車送的,不會讓你累到哪兒去的,真把你累著我也心疼??!”戴晉猶豫了一下,試探性地問道:“要不,你回去換換?”
洛雅繃起臉,斜眼看著他說:“不換不行是嗎?”
戴晉趕緊發(fā)動了車子,委屈地嘟囔著:“不換就不換唄!”
洛雅閉上眼睛休息,沒再說話。一來是這次痛經確實有點來勢兇猛,二來是覺得戴晉有點蹬鼻子上臉。等她再睜開眼的時候,車已經停在一家叫做“云裳”的日本料理店門口。她怎么也不會想到,戴晉朋友的生日聚會就在這里——她和楊湛最后一次見面的那家日本料理。
洛雅有些恍惚,盡管之前只來過一次,卻有種近鄉(xiāng)情怯的感覺。最近這一年,她已很少懷念楊湛,但關于他的回憶卻并不遙遠,也從未褪色。她記得她十八歲生日那天,她和他在這里的每一句對話,每一秒對視,甚至包括他們享用的每一道菜肴。那是她第一次吃生魚片,此后醬油里的芥末味總是讓她流淚。楊湛就是在這里把那幅畫送給她的,最終成了他的絕筆。還有關于她初吻的未解之謎,答案已隨楊湛永遠長眠于地下。那天之后,她再沒來過這里,也沒再慶祝過生日。
洛雅心不在焉地隨戴晉走進包間,受到了大家的熱烈歡迎。戴晉一邊謙虛地回應著各種恭維,一邊對洛雅無微不至地照顧。一屋子男男女女十幾個人,洛雅只見過其中三個:曾和她大打出手的徐冉,在前不久那場沖突中小心翼翼的馮沛淇,以及被她潑了一臉咖啡的彭琛。在此之前,戴晉已經向她介紹過這個和他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并希望她們能成為朋友。但洛雅感受著徐冉對自己的態(tài)度,似乎并不怎么友善。她也是第一次見戴晉的朋友,于是被安排坐在了戴晉的另一邊。戴晉有心把她介紹給今天過生日的方睿,但她似乎并不領情,始終忙著跟洛雅爭奪戴晉的注意力。洛雅這邊倒不乏主動和她攀談的人,索性完全把戴晉讓給徐冉,扭頭和幾個搞文化產業(yè)的朋友聊得火熱。馮沛淇隨后加入,先是大方表達對洛雅的好感,而后對那天沒能化解干媽挑起的沖突表示抱歉,洛雅笑著擺手說沒關系。彭琛和幾個穿著相對成熟的男士坐在長桌的最后面一起喝酒吸煙,洛雅無意中瞟了他一眼,煙霧繚繞中,她看不清他的臉。
洛雅起身去洗手間,長時間的暢談讓她有些疲憊。喧鬧的包間外,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她很快又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從洗手間回來,她憑記憶來到當年和楊湛吃飯的包間。門開著,幾個服務生打掃完相繼離去,里面干干凈凈,空無一人。洛雅走進去,坐在當年的位置上。她閉上眼睛,想象著時光倒流,楊湛就坐在她睜開眼就能看見、伸出手就能觸碰到的對面。她好想問他,這四年去了哪里,過得好不好;好想告訴他,這四年漫長也飛快,她走了很遠很遠,但還記得來時的路……
洛雅睜開眼睛嚇了一跳,她看見彭琛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口,像盯著一個怪物一樣盯著她看。她立馬捂著胸口嗔怪道:“嚇死我了,你干嘛不出聲站在那???”
彭琛淡定地答道:“以為你中邪了?!?p> 洛雅站起來,大方說道:“上次潑了你一臉咖啡,應該跟你道歉的,真不好意思。還有就是,謝謝你當時幫我解圍?!?p> 彭琛聳聳肩,表示毫不在意:“只能說這個世界太小了,難怪我媽會發(fā)飆?!?p> 洛雅笑了笑,說:“她曾經是一個我不敢面對的人,但現在不會了?!?p> 彭琛點點頭:“嗯,從那杯咖啡潑過來的力度,我感覺到了?!?p> 洛雅繼續(xù)說:“楊湛的死是意外,失去他我很痛苦,但不應該由我對這場意外負責。你母親心里明白,是她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我罷了?!?p> “很高興你能這么想,哭哭啼啼把所有責任攬上身毫無意義?!迸龛…h(huán)顧四周,拿起一件裝飾品把玩著,很隨意地問道,“這是你和我表弟當年約會的包間吧?”
洛雅吃驚地看著彭?。骸澳阍趺粗溃??”
“我們全家都知道,因為他買單的時候刷了卡。那天晚上我爸媽不在家,只有我陪在他身邊?!?p> 洛雅沉默了,臉色有些難看。她想象過無數次楊湛彌留之際的情形,現在突然有一個目擊者站在眼前,她卻不敢開口問。
彭琛繼續(xù)低頭擺弄著手里的小物件,其實是不忍心看洛雅。當初以Nocturne的身份和她聊天時,她曾告訴他,每當想到楊湛臨死前的痛苦,她的心就像被千刀萬剮一樣?!八姆块g里當時放著一首名叫Nocturne的曲子,他聽著這首曲子走得很安詳,就跟睡著了一樣,”彭琛盡量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訴說,“我那里有一些他的遺物,也許你想看看。這是我的聯(lián)系方式。”
彭琛的話讓洛雅心中郁結多年的痛苦得到了緩解,她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彭琛,動作遲緩地接過他遞過來的名片?!爸x謝你,我一定去看看?!甭逖趴粗懊魈?,明天上午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一個人來,還是帶著大晉一起?”
“我自己吧,不過是去憑吊一下往事,沒必要拉著他一起。那我上午十點到?”
“沒問題。不過看得出大晉很愛你,你能找到幸福,楊湛也會感到欣慰吧?!?p> 洛雅苦笑道:“恐怕他欣慰不了,因為找到的幸福和想要的幸福,未必是一種。”
話說到此,彭琛心領神會。他知道楊湛在洛雅心中的分量,戴晉根本沒法比。那Nocturne呢,是她想要的幸福嗎?自從地震前的那通電話,洛雅再也沒主動聯(lián)系過他。但她個人主頁里每天更新的那些照片,他卻知道是給他看的。雖然看著不舒服,但還是有點欣慰——什么時候她把他完全拋諸腦后,他才會真正感到失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