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人間四月天。
洛雅記得,自己是在彭祖民的幫助下處理完養(yǎng)父母的身后事,然后不顧他的強烈反對,一個人回到了成都。
至此,才是歷經(jīng)劫波后,真正的開始。
接下來的日子,就比較模糊了。她每天清醒的時間很少,總是處于爛醉或沉睡狀態(tài),跟所有人斷絕了來往。彭祖民帶人來接過她幾次,次次都被她大撒酒瘋趕了出去,即使陸憬然出馬也不給面子。最后,彭祖民不得不高價租下她家隔壁的房子,又強行配了她家的鑰匙,派了幾個可靠的人過去,專門負責她的安全和起居。洛雅懶得反抗,只要這些人不妨礙她喝酒睡覺就行。
半醉半醒的時候,她多么希望這只是一場夢魘,即使再恐怖、再逼真,即使再漫長、再煎熬,也總會有醒來的一天。她不敢奢望,哪怕醒來后,僅僅是回到一年之前呢?
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她一邊對楊湛念念不忘,一邊為捉摸不定的Nocturne黯然神傷。那時她還不知道,Nocturne是命運用彭琛跟她開的一個殘忍的玩笑,而戴晉更是一段草蛇灰線、綿延二十年的冤孽杰作!一年之前,她還以為楊湛是墜入凡塵的天使、彭祖民是慧眼識珠的伯樂、父母是毫無疑問的親人!如今想到這些最親的、最愛的人,在面對自己時都戴著一張?zhí)摶玫拿婢?,她就感到不寒而栗?p> 她知道他們各有苦衷,也相信他們對自己沒有惡意??梢磺胁鸫┖?,她開始懷疑,懷疑面具之下是不是還有面具?她的人生究竟是由多少個假象織就的?尤其想到這些面具脫落的人死的死、走的走,留下她獨自面對被顛覆得面目全非的人生,她不知道自己還剩下些什么。
擦干眼淚,借酒消愁;酒未下咽,淚如泉涌。半醉半醒尚且如此,徹底清醒的時候就更加難熬了。
清醒的時候,每一秒鐘都會被痛苦拉抻得格外漫長。對于養(yǎng)父母,她終究做不到深惡痛絕,也做不到既往不咎。愛很簡單,恨很簡單;愛恨交織,難上加難。她無法抹去和人販子二十年的親情,也無法接受他們不得善終的下場,這種情感又觸及了她心中的另一個矛盾——即使沒有彭祖民強烈抗議,她也無法無視親生母親徐漫菲的存在。
那件事之后,戴晉給她發(fā)了很多長篇信息,說的都是關(guān)于徐漫菲的往事。她沒有回復,也沒有拒收。最后,戴晉告訴她徐漫菲墳墓的地址,央求她務必去一趟,以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可直到離開天江,她都沒有去。她一時真的無法接受這位已故多年卻突然出現(xiàn)的親生母親。
洛雅承認,她當時是自私且懦弱的。舉家遷居成都,說得好聽叫重新開始,其實是逃避現(xiàn)實。她以為只要她佯裝不知,一心一意守護現(xiàn)有的父母親情,生活就可以恢復平靜。實際上,當她意識到親生母親的抱憾而終正是由養(yǎng)父母等人一手造成,她就已經(jīng)開始后悔沒有去徐漫菲墓前母女重逢。這種后悔,不是按照彭祖民的思維,體現(xiàn)在管誰叫媽上,而是一種感同身受后的錐心之痛。
事到如今,她感到余生蒼白,毫無意義。如果說她對未來還殘存什么期待,思來想去也只剩下尚未捉拿歸案的董彪。一想到這個毀掉她人生兩次的惡人依然逍遙法外,她就覺得烈焰焚心般難以忍受。時間長了,她感到拿他歸案都還遠遠不夠,她恨不得用他的鮮血來澆滅她心頭的恨意。
是的,兩國聯(lián)合通緝令已經(jīng)下發(fā)三個月,洛雅始終沒有盼來董彪落網(wǎng)的消息,漸漸失去了耐心。
其實按照這樣的通緝力度,董彪基本插翅難逃,可他就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警方推測,雖然這邊沒查到他的出境記錄,但其越過國境潛逃回M國也是極有可能的,總之應該就藏身在西南邊境附近。
或許真如彭祖民所說,驚動警方無異于打草驚蛇,只會讓蛇潛藏得更深,否則他有的是辦法把這條毒蛇揪出來任由她處置。至于具體是什么辦法,他竟說為時已晚,不便透露。洛雅一直追問他之前到底是怎么認識董彪的,能不能提供線索,彭祖民卻矢口否認,說那都是洛雅毫無根據(jù)的猜測,無論是他還是任駿馳,他們從來不認識這個人。
日復一日,百爪撓心。終于有一天,洛雅決定親手揪出董彪,不再酗酒度日。以她曾經(jīng)對張良鎖的了解,此人睚眥必報,對得罪過自己的人從不善罷甘休,即使換個身份變成董彪應該也是一樣。想必這也是彭祖民一定要派人住在她隔壁的原因之一。而她要做的,就是利用董彪的報復心,引他現(xiàn)身。
洛雅重整旗鼓,先是在博客中寫下這段時間的心路歷程,點擊率果然一夜爆表。隨后,她開始接受各大媒體的采訪,表示自己今后要致力于幫助其他被拐兒童和家人團聚。在所有采訪中,她都沒有一口否定自己和養(yǎng)父母的感情,只稱自己是不幸人群中幸運的一個;正因如此,她才更應該為那些至今仍飽受骨肉分離之苦的人們做點什么。最后,她表示自己將一如既往全力配合警方調(diào)查案情,還重點諷刺了那個唯一在逃嫌犯今后的艱難處境。采訪播出后,洛雅咸魚翻身,人氣飆升。
洛雅想通過這種方式激怒董彪,但她并不確定對方能不能看到。她只是覺得他藏得越深,就越渴望獲得外界的消息,其中或許包括她的動向。當然,即使他看到了,被徹底激怒了,也未必會冒著落網(wǎng)的風險跑到成都報復她,可萬一他被怒火沖昏了頭呢?
不過,洛雅的挑釁是否能激怒董彪暫時不得而知,但把彭祖民激怒倒是事實。彭祖民廢話不多說,直接把洛雅家的安保力量增加了一倍,只要保鏢從監(jiān)控里看到洛雅出門,準會像個幽靈似的尾隨其后。洛雅不勝其煩,但抗議無效。她只是怕登門報復的董彪被這幫哥們兒嚇跑,錯過了她早已為他磨好的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