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年,洛雅再次來到磨西鎮(zhèn),首先入住的還是鎮(zhèn)上的那家青年旅舍。
旅舍老板一眼便認出洛雅,甚至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一番熱情似火的招待過后,洛雅才知道,去年她剛離開,就有讀者登門拜訪,搞得老板幾乎要抱憾終身。
老板說他足足后悔了一年,炙手可熱的大作家在他店里住了這么多天,他竟渾然不知!每每想到洛小姐可能不會再來磨西鎮(zhèn),或者即使故地重游也未必會住在他這兒,他就恨不得把他那同樣有眼無珠的婆娘拉過來捶一頓?,F(xiàn)在可好了,老天開眼,奇跡出現(xiàn),洛小姐又回來了!這一次他一定熱烈歡迎、隆重接待,讓洛小姐住得像在家里一樣舒服!他將珍藏洛小姐親筆簽名的所有原著,還要把洛小姐和他全家的合影無限放大,懸掛在前臺最明顯的地方。如果洛小姐愿意,可以在這里辦個讀者見面會或粉絲互動Party,只要她點頭,一切都交給他來操辦……
洛雅看著老板眉飛色舞的樣子只覺得搞笑,差點忘記自己一路舟車勞頓,必須馬上臥床休息。
“老板!停!”洛雅不得不大喝一聲,才能截斷老板天馬行空般的思路,“先謝謝您的熱情接待,簽名合影沒問題,見面會什么的就算了。我又不是明星,沒那么大號召力。我是真不想被打擾,如果有人找上門來看熱鬧,我只能抬腳走人,所以麻煩您千萬別給我宣傳!”
“是!是這么個道理!”老板連連點頭道,“我能讓你在我店里被閑雜人等打擾嗎?不能夠!但我不許你妄自菲薄,說自己沒號召力,你知道你的書現(xiàn)在賣得多火嗎?”
洛雅見他又要來勁,趕緊說道:“您這還有什么房間?”
老板向她身后掃了一眼,沒發(fā)現(xiàn)有同伴跟著,頗有些意外:“就你自己?”
“就我自己。”洛雅湊上前,壓低聲音補充道,“我這一路特別累,想住得舒服點。如果您那間鎮(zhèn)店之寶目前沒人住,還發(fā)給我吧!”
老板一得令,麻利地翻動起手里的本子,最終用食指指向某一頁的某一行,推薦道:“我這還有間鎮(zhèn)店之寶2.0,比你之前住的那間1.0的還好!同樣能看見貢嘎山,但床墊是……”
洛雅微微一笑,打斷道:“還是住去年那間吧,那間住慣了?!?p> 老板親自拎行李箱,把洛雅送到鎮(zhèn)店之寶1.0門口。洛雅疲憊地躺在床上,腦海里出現(xiàn)的全是關于林冽的零散片段。她知道,這一次,他是不會再突然出現(xiàn)了。無論這次她能查到些什么,有一件事是她必須完成的,就是誠心祭拜當年滅門慘案的遇害者,當是為自己的孩子積點德。
接下來的兩天里,洛雅一直呆在青年旅舍,每天幾乎有一半時間用來睡覺。想吃什么就讓老板做,旅舍呆悶了就出門轉(zhuǎn)轉(zhuǎn),時間就這樣一下子慢了下來。她給老板的藏書簽了名,也跟老板全家合了影,只要求他們在她離開磨西鎮(zhèn)之后再把照片掛出來。老板的婆娘時不時旁敲側擊地問起“去年一起的那位”,洛雅笑而不語;隨后她又以寫作采風為由,向?qū)Ψ酱蚵?005年發(fā)生在這個鎮(zhèn)上的滅門慘案。老板娘欲言又止,被老板狠狠瞪了兩眼,只得匆匆說了句:“這件事我們不清楚……你還是去雪嶺酒店打聽打聽吧!”
看來,問題的關鍵還是在雪嶺酒店。第三天上午,洛雅離開青年旅舍,拉著行李箱來到了這個地方。
酒店前臺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盯著洛雅看了又看,最終喜出望外道:“你是……洛雅???”
洛雅笑道:“我這身份證還沒掏出來呢……還要嗎?”
女孩樂呵呵道:“身份證還是要的,你是來我們這旅游嗎?”
洛雅回答:“隨便轉(zhuǎn)轉(zhuǎn),找點靈感?!?p> 女孩一邊登記一邊說:“你去年也來過我們這是嗎?鎮(zhèn)上那家旅舍的老板到處說你在他那住過,但是又拿不出證據(jù)!”
“我剛從他那過來,他很熱情?!甭逖哦⒅鴫ι系臓I業(yè)執(zhí)照,隨口問道,“這家酒店的老板姓宋是嗎?”
“是,那是我爸爸!”
“你爸爸真是的,怎么讓你一個小姑娘看店,家里沒別人了嗎?”
“他出去采買了,我媽在后面照顧我兩個妹妹,一會兒才過來?!?p> “噢,這樣啊,你真能干!”
第二天下午,洛雅午睡醒得早,便下樓點了一碗牛肉面。因為是周末,老板娘在隔壁桌一邊干活兒一邊監(jiān)督剛上一年級的小女兒寫作業(yè)。她上午和老板因為一點小事吵了一架,此時依舊黑著臉。她身邊的小女兒菁菁,洛雅雖然是第一次見,總覺得有些眼熟;看到她腳下裝滿特產(chǎn)的背簍,她才一下子想起來。
去年她和林冽在磨西鎮(zhèn)閑逛時,林冽曾向一對兜售特產(chǎn)的小姊妹買過東西?;蛟S是因為年齡的關系,她記得姐姐比較外向,能說會道,背簍里的特產(chǎn)剩的不多;妹妹性格靦腆,似乎對賣貨不抱任何希望,身后的背簍還是滿的。林冽爽快地買下了姐姐的干貨,又特意詢問妹妹的背簍里有什么,最后將里面最貴的藥材全部買下,還沒讓她們找錢。最后,這些干貨和藥材直接被林冽送給了青年旅舍的老板。
洛雅當時以為林冽只是在她面前為自己的愛心充值,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那個木訥的妹妹正是雪嶺酒店老板的小女兒菁菁。林冽去年在雪嶺酒店入住過,應該認識她們,他當時卻絕口不提;加上那張神秘的匿名匯款單,洛雅愈發(fā)覺得這件事?lián)渌访噪x。
洛雅一邊吃面,一邊觀察著寫作業(yè)心不在焉的菁菁。這孩子還和去年一樣內(nèi)向,而且注意力很難集中。老板娘坐在旁邊擇菜,她總是趁母親低頭的時候東張西望,直到發(fā)現(xiàn)洛雅在關注她,才趕緊把腦袋深深埋進書本里。正跟丈夫慪氣的老板娘發(fā)現(xiàn)菁菁又不專心,自然是一頓數(shù)落;實際上,即使沒和丈夫吵架,她對菁菁的耐心也乏善可陳。
洛雅有心解救菁菁,開口勸慰道:“大姐,別生氣了,孩子慢慢教!有不會的問題,我?guī)湍o導!”
老板娘謝過洛雅,意猶未盡地罵道:“別個早就寫完作業(yè)耍去咯!哪個像她,永遠慢慢騰騰磨磨蹭蹭!”
洛雅繼續(xù)好言相勸道:“菁菁剛上學,還小嘛!您看姐姐多省心,長大些就好了!”
“她咋個跟姐姐比嘛!姐姐是我生的!”老板娘情急之下脫口而出,隨后更是大吐苦水道,“你是個作家,肯定不缺錢撒!但我要說的是,就算你再有錢,養(yǎng)娃娃也太不容易咯!親生的嘛也就算咯,兩個人種下的苦果,只能兩個人一起咽!”說著,老板娘神秘兮兮地看了眼菁菁,湊到洛雅耳邊透露道:“最怕的就是別人硬塞給你一個娃兒,也不管你搞不搞的贏!真的是惱火!有時想想何必嘛!”
“您的意思是……”洛雅驚訝地看看菁菁,發(fā)現(xiàn)她正瞄著母親,偷聽大人說話。
菁菁知道母親在說什么,也早已習慣被人議論,只聽她大聲說道:“我全家死光咯,是奶奶和爸爸媽媽一起養(yǎng)的我!我長大以后曉得報恩!”
老板娘厲聲呵斥道:“報個錘子恩!大人說話你插嘴做啥子!寫你的作業(yè)!”
菁菁有點委屈,不滿地噘著嘴嘟囔道:“你成天逮到哪個都要說一遍,曉不曉得同學都喊我掃把星?”
老板娘狠狠戳了一下菁菁的腦袋:“死丫頭!我憑啥子不說???我沒得胡編亂造撒!你馬上滾回屋頭寫作業(yè),寫不完不準出來!”菁菁不情不愿地收拾起桌上的書本文具,灰溜溜地離開了大廳。
目送菁菁離開,洛雅忍不住嘆息道:“原來菁菁的身世這么不幸?!?p> 然而,老板娘似乎覺得自己更不幸:“小妹兒,我跟你說句心里話,你莫說我心腸狠。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她當初還不如跟她屋頭的人一起被砍死,那樣總歸是一家團圓是不是嘛!結果倒好,全家死光,只剩下一個兩歲不到的女娃兒,她家人在地底下也不得安心撒!”
“你說什么?。俊甭逖沤吡ρ陲椬约旱恼痼@,表情卻依舊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