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雅躺在手術室里,并沒有徹底失去意識。昏昏沉沉中,她感知到自己正在失去腹中的孩子,那份痛苦與不舍,和最初回答林冽關于萬一有了是否會打掉時的感受截然不同。對她來說,此刻離她而去的并非一個沒有父親的拖累,而是她對愛情的最后一絲念想,以及對親情的最后一絲希望。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洛雅微微睜開眼睛,周遭安靜得像另一個世界。她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身上的力氣仿佛被抽空,整個人像一灘融化了的冰激凌。相比之下,來自頭部的疼痛反而更加明顯。她費了好大力氣才把眼睛徹底睜開,病房里果然只有她自己。她試著動了動手指,徑直向自己的腹部摸去。她的手僵在肚皮上,手術臺上朦朦朧朧的記憶在腦海中若隱若現。
這時,倪錚拿著手機推門而入,看見洛雅睜著眼睛,驚呼道:“你醒了???”
洛雅意識到有人進來,雙手吃力地撐著床想起身下地,倪錚見狀趕忙過來攙扶。
由于臥床時間長,起床動作猛,洛雅在一陣強烈的暈眩中重新栽倒在病床上。這點看似微不足道的挫折終于引爆了她瀕臨崩潰的情緒。她伏在那里,呼吸愈發(fā)急促;緊接著,她用盡力氣掀翻被褥,順著輸液器拽倒了點滴架,最后企圖拔掉埋藏在手背上正在輸液的針頭。
倪錚沒想到剛剛蘇醒的洛雅情緒會如此激動,馬上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其拔針,同時大聲喊道:“你冷靜點兒!冷靜點兒……來人?。。?!”
洛雅此時充滿攻擊性,卻沒有足夠的體力支撐。她的力氣只夠折騰這兩下,隨后便癱坐在那里,咬著嘴唇哭得撕心裂肺。三名護士聞聲趕來,麻利地將病床和輸液設備整理好,從倪錚手上接過洛雅將其安頓在床上。
倪錚一邊看緊洛雅,一邊給林冽打電話。
洛雅在病床上昏迷了一天。在此期間,戴書記不堪承受喪子之痛跳樓身亡的消息鬧得滿城風雨,調查組收網功敗垂成,還被戴國安這疑點重重的一跳搞得重新陷入被動。新一輪調查很快會接踵而至,預計和戴國安有過貓膩的公司和個人會更加堅定地聲稱自己純潔無辜,背地里當然是感慨老戴死得仗義又及時。
馮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地找林冽從長計議,林冽卻一心守著洛雅,以交接完畢為由把倪錚推到前面去應酬??上咤P資歷不夠,馮昂顯然信不過他,剛剛還親自跑到醫(yī)院來請林冽過府一敘。考慮到彭祖民一時趕不回來,陸憬然今天又要照顧高蘊海,林冽只得把倪錚留在了醫(yī)院。得知洛雅醒來后情緒失控,他只說了句“馬上回去”,便匆匆掛斷了電話。
倪錚見護士們忙完要走,馬上喊住她們吩咐道:“等等!你們找點繃帶,把她給我捆在床上?!?p> 護士們面面相覷:“這是干什么?這恐怕不合適吧?”
洛雅行尸走肉般躺在那,她確實是因為沒剩下一絲力氣,才任由護士們擺布。
“這有什么不合適?”倪錚反問道,“萬一她緩過勁兒來再折騰一遍,磕著碰著那才是真不合適!再說了,我跟她男女授受不親的也不方便攔著!你們快去,誰有意見讓他找我!”
護士們被倪錚的語氣逗樂了,正要轉身去找繃帶,只聽洛雅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們不用捆我,我不會再鬧了?!?p> 倪錚見她終于開口,馬上拉把椅子坐了過去,說:“哎,咱可說好了,不想被捆就好好的,別讓護士姐姐們?yōu)殡y。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們明天也不用來上班了!”說罷,他沖門口擺擺手,護士們趕緊離開了病房。
倪錚向洛雅自我介紹道:“認識一下,我叫倪錚,是冽哥的接班人。他已經為你退出江湖,把公司交給我了?!?p> 洛雅毫不客氣地回答:“他把公司交給你跟我有什么關系?他是為他自己退出江湖的,白癡?!?p> “江湖的事是男人的事,你們女人不懂。”倪錚習慣了模仿林冽,卻怎么也學不會他對女人的霸道。而他接下來的勸慰顯得更加笨拙:“我知道你現在很傷心,不過既然冽哥這么愛你,孩子以后會再有的,你也別太想不開……”
洛雅這才扭頭看看倪錚。和林冽相比,他果真稚嫩得很。他大概還以為自己接管的是什么了不起的商業(yè)帝國,其實只是一灘險惡叢生的沼澤。精明的林冽踩著他的腦袋上岸脫身,他只不過是代替對方繼續(xù)深陷下去。雖然他盡量表現得玩世不恭,但她還是從他的言行舉止中嗅出了一絲熟悉的書呆子的氣味。這家伙估計連戀愛都沒談過,怎么會知道她此時的傷心?這個孩子對她的意義連林冽都不了解,他又怎么懂!洛雅含著眼淚對倪錚微微一笑,輕聲說道:“你他媽知道個屁!”
倪錚被洛雅罵得一頭霧水,剛要開口分辯,林冽卻在這時急匆匆走了進來。他只好把呼之欲出的話咽了回去,像剛才那幾個謹小慎微的護士一樣,默默退出了病房。
林冽從停車場一路小跑過來,看到洛雅后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氣喘吁吁地站在原地,不知道經過這一番劫難后,她會不會改變想法,重新接納他。而病床上的洛雅同樣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林冽,如何解釋她剛剛失去的孩子。她索性把頭轉了過去,氣氛在兩人的逃避中變得十分詭異。
林冽走到洛雅面前,擋住了她望向窗外的視線。然后,他坐在椅子上,與她正面對視。
幾秒鐘過后,他開口說話,語氣莊重而坦然:“剛才那個人叫倪錚,是我死去大哥的兒子,我已經把公司交接給他了。我向你保證,徹底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再也不干見不得光的事。所以,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實際上,洛雅在雪嶺酒店得知磨西鎮(zhèn)滅門慘案的真相時,就已經原諒了林冽。她終于徹底相信他的良知尚未泯滅,也相信他一直在迷途中糾正自己。只是法律不會因此原諒她面前的這個殺人兇手、毒販頭子。她知道,如果她的原則和底線低于法律,如果她非要和一個遲早落入法網的人在一起,那么,她終究也會付出被法律糾正的代價。
此時,洛雅看著林冽眼睛里快要溢出來的真誠,她知道自己無需多想。因為在她得知真相后原諒他的那一刻,心中就已經做出了選擇。于是,她輕聲回應道:“我可以和你重新開始?!?p> 林冽欣喜若狂,抱住洛雅的雙肩脫口而出道:“真的???”
洛雅點點頭,但還是決定把丑話說在前頭:“除了你剛才保證的‘不再干見不得光的事’,還有一點我必須說清楚。我知道你做過的事足夠槍斃N次,我可以不要求你去自首。但如果有一天東窗事發(fā),我絕不會窩藏包庇,更不會跟你東躲XZ,亡命天涯。所以,真有那一天的話,你若想活命,給我留句話一走了之就好?!?p> “我明白,我答應你……”林冽握著洛雅的手,不斷地重復著這句話,臉上的落寞難以掩藏。
他知道她所說的是他們極有可能要面臨的情形,一個女人深思熟慮后要下多大的決心,才敢答應和他這樣的男人共赴未來呢?這么多年,他習慣了朝不保夕、快意恩仇,也曾一度以為身世離奇的洛雅和自己是同道中人。可她剛才說的那番話讓他意識到,是他誤會了。前途未卜是他的常態(tài),對她來說卻是生活遭遇劇變后不得不面臨的處境。同樣處于動蕩之中,他追求的是及時行樂,她渴望的終究還是一份安寧。
洛雅見林冽不說話,直言道:“想什么呢?是不是我說的太直接?”
林冽搖了搖頭:“想到我最后可能還是要耽誤你,心里有愧?!?p> “愛過無悔,我不怨你,你也不用有愧?!甭逖弄q豫了一下,說,“其實,我剛從磨西鎮(zhèn)回來,我……去了雪嶺酒店。”
林冽著實感到意外,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你都知道了?”
“嗯。”洛雅覺得有些尷尬,低下頭承諾道,“跟你坦白,只是想告訴你,如果有一天你自顧不暇,我會繼續(xù)給菁菁匯款,這件事你不用擔心?!?p> 林冽盯著洛雅看了一會兒,一本正經道:“要不是因為你現在太虛弱,手上還輸液,我真想撲過去親你一頓。”說罷,他坐到她身邊,緊緊摟住她。
洛雅依偎在林冽的肩膀上,不明白為什么能從這個沒有明天的人身上找到歸屬感。她心想這大概就是宿命吧。
林冽閉著眼睛享受此刻的幸福,他緩緩說道:“其實之前我想到了,但我不敢跟你確認你是不是因為這件事離開我?!?p> 洛雅明確回答道:“如果你真的能對孩子下手,我是絕對不會接受你的,無論你有什么苦衷?!?p> 林冽忍不住感嘆:“我明白,如果當初我真對菁菁下了手,我也沒辦法原諒我自己。好在老天爺還我清白,當初心存的善念,現在竟有了回報?!?p> 洛雅望著窗外清澈的天空,突然開口說:“阿孝,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吧?!?p> 林冽看了看她,她的表情非常認真。他卻猶豫道:“你這么想我當然高興,可是你真的不怕……”
洛雅知道他要說什么,搶先說道:“我只怕你哪天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給我留下?!?p> 林冽嘿嘿一笑:“傻妞兒,我會把我的錢留給你。”
洛雅問:“萬一你的錢被我提前花光了呢?”
林冽回答:“你不是說我的錢留給我跑路用嗎?”
洛雅笑道:“你把跑路的錢留出來,別都給我不就好了嘛?!?p> 林冽沉默良久,表情同樣認真:“如果真有我跑路的那一天,我希望你再找個好男人嫁了,不想你生下一個隨時可能沒有爸爸的孩子。如果我哪天不在了,你帶著孩子該怎么辦?”
洛雅意味深長地糾正道:“你錯了。只有帶著孩子,我才知道該怎么辦。”
林冽在洛雅的額頭上狠狠吻了一下,無比心疼地說:“你一定會是個好媽媽?!?p> “對了,陸憬然和高蘊海呢,他們沒事吧?”洛雅猛然想起林冽所謂的“善后”,馬上追問起來,“還有,你把那幾個人怎么樣了?”
“高蘊海腿上中了槍,已經沒事了。他現在就住在二樓,陸憬然在照顧他。至于其他人,”林冽云淡風輕地說,“我警告了陳天麗和徐冉,不許她們再算計你。戴國安就比較慘了,當場失心瘋,直接從樓上跳了下來,人已經沒了?!?p> “跳樓?死了?”洛雅感到難以置信,她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林冽,再次確認道,“真的是他自己跳樓了?”
林冽面不改色道:“是啊,當時在場的人都看見了!”
洛雅不愿深究,只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簡短評價道:“很好。”
憑涯
狗子住姥姥家卻趕上加班,回家做晚飯,做第二天帶的飯。 累死。 但還是想趕在最后幾分鐘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