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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將行

第二章 姨娘

盛世將行 糖丸子的丸子 3131 2019-07-11 07:30:00

  眼瞧著皇帝萬歲爺身邊的大紅人,首席掌印太監(jiān)劉永披著一身寒氣走進了司禮監(jiān)庸碌的小間內(nèi),幾個太監(jiān)都急忙忙簇擁著圍了過來。宮里頭地龍燒得暖,幾位大太監(jiān)手里也沒忙活的事兒,都只穿著一身里衣懶在窩里歇息。

  劉永手下有兩個得力的,秸稈似抽長條的叫丁忠,福氣肉堆滿臉的叫黃全。做太監(jiān)的斷了子孫脈,往下的盼頭沒了往上的念想也淡,碰上個能提攜著上青云的便能跪下叫爹,一聲一聲叫喚著,比喝奶的娃還親。

  丁忠跟著劉永最久,幾人擁上去的時候,也就他端了張方凳給劉永攙著坐下:“干爹,外頭風冷凍壞了?口頭的事兒不急,先口水喝?!?p>  黃全站著挨得劉永最近,身子也站得筆直:“主子萬歲爺?shù)氖聝耗膬耗懿患保俊?p>  劉永沒坐下,卻和軋了一口溫溫的茶水,“黃全說的是,主子萬歲爺?shù)氖聝翰攀亲钜o的?!?p>  丁忠忙道:“那干爹跟咱們說說,主子萬歲爺怎么樣了?”

  劉永:“還能怎樣,天不降雪,主子便在那跪著不起。也只有老天可憐,才能賞了咱主子一條生道?!?p>  黃全平日里不信鬼不信神,向來便是埋頭干活的實干派,可聽了這句,也是忍不住地抽抽了兩下鼻子,心里默念了幾句阿彌陀佛。

  劉永惦念著天壇上求雪的主子,身子剛能活動得利索些便趕忙地取了套干凈衣裳換。丁忠放下了木凳上前幫忙,看著那衣裳上文官補子都被洗得花了線,褪了色,瞧著周遭沒人注意,忍不住地摸抓了兩把,心下感概。

  劉永有人伺候,自己也沒閑著,開口問道:“今兒有什么遞上來的喜事,我也好呈上,讓主子樂呵高興一下。”

  丁忠閉緊了嘴巴,眼神警惕地超黃全那里睇了下。奈何黃全根本不理會這么個不擺明面的小道道,踏前一步幫著劉永理了理后背的褶子,邊說道:“各地上來的折子都是在告災求雪的,三天一折子地往宮里塞,空口白牙鉚足勁兒地在找肥肉,生怕主子不曉得他們那塊的難處?!?p>  劉永道:“沒死人吧?!?p>  丁忠趕忙地接口:“折子上都是平安的?!?p>  劉永手里動作一頓,微不可查地輕嘆一聲:“那就行。”

  丁忠道:“外頭都是些惹眼惱人的事兒,京里頭倒是有件好消息。說是那十代八代的將門沈家,剛剛出了一個閨女。沈?qū)④姌返貌铧c要買鞭炮慶祝。”

  黃全:“這么點小事.......”

  丁忠:“主子萬歲爺都還在天壇上跪著,沈家卻出了個要放鞭炮的喜事,可不得讓主子聽著樂呵樂呵!”

  黃全怒道:“你這是在給主子眼前找塞!”

  丁忠也不顧手里活計,叉腰冷笑道:“你怕是收了沈家好處,這才這般對這家人家處處維護?!?p>  黃全:“我不管沈家怎樣,總歸不能再讓主子心里頭不痛快?!?p>  劉永個老成精的,聽著就聽出些門道道來了,怕是丁忠和這沈家不對付,才拼了命地使絆子。

  自家主子還在這跪著,奴才就有別的心思了......

  劉永心里頭不禁惱怒了三分,面上卻不動聲色:“一個四品小官府上生個孩子,也是值得往萬歲爺耳朵跟前遞的喜事?”

  掌印太監(jiān)也是個四品官,不過勝在御前行走,難免底氣足些。

  丁忠:“干爹可別小看了這四品的沈?qū)④姡瑤讉€月前可是在萬歲爺面前排了號的。”

  劉永蹙眉望了眼外頭的天色,面上露了些不耐煩:”什么事啊?!?p>  丁忠嘴皮子立刻地快了起來:“賊王之亂時候安慶之役,便是他和王儒并肩死戰(zhàn)才拖住了賊王的步伐。就可恨那王儒居功自傲生了異心,落了個滿門被滅的結(jié)局?!?p>  劉永對這段往事比丁忠要熟悉得多,心中巨震卻還沒法表現(xiàn),只得說:“好了好了?!蓖崎_了一旁遞上來的湯婆子便步履匆匆地又沒入了刺骨的寒風里。

  黃全對著丁忠冷笑一聲,甩袖便坐到了最里頭那張位子上閉目養(yǎng)神。丁忠出言道:“主子在外頭跪著,你倒也能安心睡得下去?!?p>  黃全眼睛都沒睜,厚厚的嘴皮一上一下,說出的話可帶著針尖兒似得刺兒:“主子倒也要你我陪著?可惜了一些人,就算是光著身子跑到天壇上挨著主子痛哭流涕的跪下,怕是也要被亂棍打得半死,然后拖著叉出去?!?p>  丁忠被說道了痛處,暗自憤恨得緊,心口堵著一口氣順著胸腔爬上去,擾得眼前視線一片朦朧模糊,不知怎的,閃晃了兩下劉永官服上的補子來。

  “姨娘,姨娘?!?p>  沈家諸人魚貫而入進了這偏房,原本燒著碳的屋子里卻若隱若現(xiàn)了絲絲縷縷的涼風,沈鈳朝著周圍掃視了一圈,眉心針尖扎了似得一蹙。

  王姨娘面色已然頹敗,眼皮似是無力支撐,只得以一個半睜半闔的姿態(tài)攏著,眼珠子慢慢挪到了大夫身上,只聽他囁嚅著小心說道:“產(chǎn)時血室正開,寒邪乘虛而入,余血濁液為寒邪凝滯,或情志不遂,氣血瘀滯,瘀阻沖任,新血不得歸經(jīng),而致崩下不止......”

  沈老將軍想拍桌子罵娘,可顧及到躺床上動彈不得的女子,又生生忍下了這臨近爆發(fā)的火氣,咬牙切齒道:“你給老子說人話?!?p>  唧唧歪歪拽個半天的文言,誰聽得懂???

  沈老將軍是戰(zhàn)場上驍勇無匹,據(jù)說是得了戰(zhàn)功奇功坐到了京衛(wèi)指揮司上的人,賊王之亂平定后論功,首功便拿了千兩雪花白銀.......這可憐的大夫又把自己帶入了那段地獄似得回憶之中,白眼一翻脖子一梗,一口氣沒提上來舌頭倒是先打了個花結(jié):“小小小......人......”

  沈夫人也急得跺腳,可她是個眼明心亮的,一手按住了沈老將軍的肩膀,一手繞到了背后幫他順氣,邊還扭頭朝著郎中擺了一張笑臉:“大夫莫急,慢慢說......”

  “實在,實在是小人才疏學淺......”

  沈鏡忍不住地罵道:“放他娘的屁!爹,我這就去太醫(yī)院撈兩個太醫(yī)過來,保準能將姨娘給治好了!”

  沈夫人頭大如斗,前院遭賊后院起火,這父子一對具是不省心的。

  沈鈳:“不必?!?p>  王姨娘:“不用了?!?p>  少年人的清爽聲調(diào)和氣若游絲的少婦聲音交在了一處,融不成一塊,卻是同一個意思。

  沈鏡轉(zhuǎn)過了不敢置信的臉,卻還是聽話地停了腳步:“哥???”

  屋子里一眾的疑惑不解全壓在了沈鈳身上,沈鈳卻是扭過腦袋,看向床上捂得嚴嚴實實只露了一個頭的女人,目露憐憫。

  王姨娘動彈了下身子,迎著沈鈳的目光釋然一笑,“還是大郎聰慧,怨不得連先生都對大郎贊不絕口......還勞煩大郎清肅一下這屋子里的婢女,我有話要跟主家說?!?p>  沈鈳一點頭:“姨娘安心就是。”說罷便自去打點。

  沈鈳做事一向干凈,片刻的時間屋里頭便空了,沈夫人立刻地就拋下了自己丈夫,跪坐在窗前哀哀勸道:“夫人聽我一句勸,差人拿了帖子往宮里太醫(yī)院走一趟,保住性命比什么都要緊。”

  王姨娘:“糊涂了不是?家里的郎中好拿錢糊弄,太醫(yī)院光是進出便有登記,責問之下,哪里能瞞得住宮里?”

  上陣沙場巾幗不懼的沈夫人眼圈卻紅了:“可是......我總得拼了命也要保你性命,這樣也才能對得起先生的大恩大義?!?p>  “早報干凈了,”王姨娘嘆著氣呵出了接下來的話,“況且......”

  “況且,此次的產(chǎn)后血崩,也是夫人一手策劃而成的,對嗎?”

  沈鈳信步越檻而來,轉(zhuǎn)身將門關得嚴嚴實實,而后也不看房中眾人各異的面色,徑直地穿了屋子,走到床頭的另一邊,那邊正對著床尾有一扇開了的窗戶,外頭是瀟瀟湘竹,寒風冷凜卻只瑟不搖,穿過竹林間的風卻更覺冰寒。他把手抵在了窗上,眼睛往四周輕滑一掃,這才安心地關緊了窗戶。

  眾人都明白了,除了茫然不知何故的沈鏡,他狠狠地跺了跺腳,卻是緊咬著唇一句話不說。

  沈夫人雙頰慘敗,淚珠順著臉龐直落落地就砸到了紅錦的被面上,瞧著像是多了幾攤血:“夫人,你這是何必,何必呢?”

  王姨娘笑了笑:“我本就氣虛,生產(chǎn)時候?qū)m門大開,只需些微手段,便能......便能由得邪寒入體,血崩......意料之中?!?p>  “怎么著都沒有命來得珍貴重要。”

  王姨娘:“像我這種人,信念已摧,魑魅魍魎地行走于世,也不過是未亡心死,若不是肚子里這塊肉,我早下去陪著先生了?!?p>  沈夫人:“你就這般忍心,丟下丫頭便撒手人寰?”

  王姨娘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英眉一凜便倒豎了起來。世上總有這樣一類人,光是輕巧一個動作,便能將周身氣勢為之一變。王姨娘便是這樣的人,哪怕是瞧著她這幅怏怏的病容,也不覺得是在臨死前的交代,而是覺得該是個戰(zhàn)場上殺伐果敢,傳令號令的將軍。

  王姨娘:“有件事,是要麻煩諸位了?!?p>  沈夫人深吸一口氣,抹了眼角的濕痕,緊握著被下王姨娘冰寒的手:“你說?!?p>  沈?qū)④姸俗谥魑唬骸胺愿谰褪??!?p>  沈鈳從窗邊走了回來,嚴肅認真地朝著床上拱手行禮:“但憑差遣?!?p>  云里霧里的沈鏡連忙把悲傷暫且撇開,握著拳頭宣誓般的說道:“我許是動腦子幫不上忙,但是我跟著我哥一起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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