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時候,就是該做晚飯了。瞅著林家如今一門心思都撲在自己半死不活的小主子身上,兄妹三人并著親娘商議了一番,決定先告辭回家。
畢竟家里頭的孩子奔波了打仗似的一天,一個個的肚餓得緊。
許氏深覺自己就像是個煮飯婆,恨不得拿個米袋子拴在自己腰間才能時時地喂飽了自己嗷嗷待哺的討債娃娃。
沈老將軍四品官身,她身上也有誥命,覺得凡是還是依禮來辦,便來和林家府上辭行:“這天兒都快黑了,家里三個孩子的飯食都沒個著落,我這心里堵得慌,得趕緊回去了。”
許家之前和林家是姻親,更何況許氏此刻是代表了沈家的面子,正兒八經(jīng)被邀進府里做客的貴人,三房的夫人們一合計,決心著按通家之好的模樣來擺面。此刻許氏辭行歸家,三房女眷皆是苦留,二房太太于氏道:“難得的將許三姑奶奶請來府上做客,不想倒是讓你看了場大笑話,我們做東家的招待不周,庸哥兒也沒見著面,白叫你跑了一趟來?!?p> 許氏想,你也知道我白跑啊?!坝诜蛉苏f哪里的話,街里街坊的道兒也不遠,算不得費事,倒是庸哥兒,據(jù)說是傷了身子?可得好些養(yǎng)著。”
“傷得不重,該是明兒就能起身,我想著倘若庸哥兒第一眼瞧見了心心念念的姨母,那定是高興的?!?p> 于氏是個商賈婆娘,為人處事圓滑世故,說話更是滴水不漏。
許氏道:“我心里頭也念著庸哥兒呢!”這句就是純粹客套了。
“到了咱們這個歲數(shù),家也成了業(yè)也有了,唯一惦念不下著的就是兒孫了,尤其是庸哥兒,這是個苦命的,如今上京放到我身邊教養(yǎng)著,心思也不免得多偏頗些?!庇谑侠^續(xù)地打太極。
許氏道:“看著于夫人是個慈悲的,庸哥兒有你看照,我是再放心不過的?!?p> “得了姑奶奶這句話,我也就厚著臉皮開口了,畢竟都是想要庸哥兒好,”于氏笑瞇瞇或像個菩薩,說出來的話卻咄咄逼人地恍若當值的判官,“許三姑奶奶不如留宿在這一晚,既能就近地瞧著庸哥兒,又給免了車旅的麻煩,您看怎樣?!?p> 許氏想,在這等著我呢,如此一來可不就算是軟禁了嗎?
她不慌不忙,拿著帕子捏了捏鬢角,緩緩道:“原是好的,兩家人家本就是親戚,只不過隔著一層關(guān)系所以走動不勤,如今相互認了親,諸位貴太太又是極好相處的性子,我打心眼里盼著和你們親近呢!”
誰不愿意聽好話呢,諸位貴婦臉上都笑成小白花。
哪知許氏話音一轉(zhuǎn),又道:“只是不巧得很,我家爺剛剛領(lǐng)了新放下來的差事,最近忙得是腳不沾地;家里三個孩子還未長成,整天喧囂胡鬧。我家人口稀薄,爺忙在外頭,正經(jīng)的能掌事的主子就剩我一個了,若是我也不歸家,那一府的事兒怕是都沒人辦了。不說別的,就是我那三個孩子的晚飯,我心里都記掛得很?!?p> 于氏道:“三姑奶奶可算是慈母,既然您都這般說了,我就再出個主意,您看怎樣?”
“于夫人請說。”
于氏露出一個很耐人琢磨的笑容道:“像是咱們做當家奶奶的,家里的規(guī)矩平日里就立起來了,萬沒有說主子一日不在就癱瘓一日的道理。許三姑奶奶的爺們是自立門戶,姑奶奶就是正經(jīng)的當家奶奶,手腕規(guī)矩沒得說,自是不必擔(dān)憂。姑奶奶這般的著急回去,怕還是憂心牽掛家里頭的孩子吧。”
“既然憂心孩子,那也好辦,我林記雖說是個中等商戶人家,宅子幾間空院子卻還是有的,我這就叫下人們收拾出來,再下個帖子把沈府里爺們姑娘都接過來,這樣不是兩全其美了嗎?”說罷,扭頭征詢了剩下的兩個貴婦意見。
三房戚夫人笑了笑,沒說話,算是默許;四房張夫人拍手叫好:“也虧得你猴兒一般的精敏腦子,才能想出這般好的主意?!睔夥諝g快得好像人家都已經(jīng)確認了要留宿似得。
許氏微微一笑,“這還真算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只是還有兩點安排沒妥當?!?p> 于氏一愣,問道:“是哪兩點?”
“一是天色漸暗,已是將將入夜時分,帖子送過去,孩子們再趕過來,怕是就要碰上宵禁了,”許氏看了眼剛點上的新燭,繼續(xù)道,“其二,我心思雖然大部分都在孩子身上,但好歹還留了一部分給我家大爺呢,帶到大爺辦完事落了衙,家里頭老婆孩子都不在,甚至連口熱飯都沒得吃,你說這算不算是我的罪過。”
于氏嘴快地問了句:“沈老將軍今日回府?”
這個疑問句很是耐人尋味啊,許氏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那眼神凌厲地跟要解剖了人家似得,“我只說了大爺公事繁忙,可沒說他不歸家啊?!?p> 于氏臉上劃過了一絲慌亂,不過她是個成了精的,立刻就把這點不該有的情緒給掩蓋掉了,恢復(fù)了鎮(zhèn)定甚至泰然自若地笑道:“這不是在猜嘛,我家爺們也是個拿命工作的,每天晚上不著家,睡在鋪子里都是常有的事兒。”
許氏道:“這點可不要說我炫耀,我家爺們可不敢不歸家,哪怕是從后門溜進來,在柴房里裹了點草席睡了,那也只能睡在我家的柴房。”
一句玩笑話把幾個貴婦都逗笑了,深深的笑紋藏了胭脂底下的幾分尷尬。
于氏深深地哀嘆了一聲道:“罷了罷了,留不住,當真是留不住,您呀還是趕緊回家瞧瞧自己的孩子吧,攪得我費了這般口舌還是一點用都沒有?!?p> ”喲,你倒是先兇上了,你們幾個一下午就窩在庸哥兒床前,把我撂在院子里喝茶的事兒給忘了?”
幾個貴婦又是一陣銀鈴似得笑,又互相扯弄了幾句,許氏便起身告辭了。
于氏依依不舍:“明兒我再去派車接你,庸哥兒可想著你了?!?p> 一行人總算是逃出了林家,踩著宵禁的時間點回了自己安穩(wěn)舒適的小家,別說這倒霉了奔波了一天的兄妹三個,就是許氏也餓壞了肚子。虧得碧果是個能干的,早在廚房里熱了菜,這四人在飯桌上埋頭用功,破天荒的居然空盤了一桌子的菜。
碧果給嚇得心驚膽顫:“主子幾個是去賑災(zāi)了嗎?連帶著把自己口糧給舍出去了?”這一瞧就是餓死鬼投胎啊。
沈鏡道:“不夠,再添一碗?!币粋€丫鬟接著他的瑪瑙小碗去廚房盛飯了,沈鏡沒了碗,干脆撂下筷子中場休息,看著已經(jīng)空了的飯盆道,“賑災(zāi)再怎么都是體力活,今兒小爺?shù)哪X子都快要燒著了。”
丫鬟是個有眼力介的,不光盛滿了沈鏡的碗,順便還又盛了一盆飯來。母子四個又下足了功夫狠造一頓,這才偃旗息鼓,撤了菜肴。許氏自桌旁站起身來,覺得好像是有點吃撐了,揉了揉胃,又看了看自己更能吃的孩子們,吩咐碧果道:“趕緊的讓廚房做點消食湯來?!?p> “奴婢這就去。”
許氏沉默地瞧著下人們收拾好碗碟退了下去,四下無人,踱步到了小榻邊做了,慢慢地把請辭時候的事兒給說了。
兄妹三人都覺得不太妙,沈鏡先拍了胸脯道:“這很是明顯想要軟禁娘親以要挾許佑德,還脫了我們下水......幸好小妹神機妙算,讓我們隱藏了身份跑去林記要人,這要是讓他們幾個知道我們在府上,娘親也走不了了?!?p> 沈睿卻在關(guān)心另一件事:”還有更可怕的,林記是怎么知道父親被派出去當差了。按理說父親這次又急又隱著出發(fā),連我們都給瞞著,不該被一個小小的商戶家給察覺到。”
沈鈳點頭:“我也在想這個問題。”
門外碧果敲了敲門,把消食湯給端進來后便出去了。沈鏡一人分了一碗,自己那碗直接當酒一口干了,把碗撂在了桌上后說道:“之前我們也說,林記走的是官商勾結(jié)這條道,會不會是他們在朝的盟友跟他們說的?”
沈鈳搖了搖頭:“父親此番前去機密,朝中怕是也沒多少人能知道。就算是知道,怕也該是政治高層,林記若有這般本事,也不用哆哆嗦嗦地做一些最基本的買賣了?!?p> 林記商會商會是天底下最大的商會之一,卻不是唯一,地位最多擠進商賈榜前十,排名估計還得靠末端一點。在沈鈳看來,他們做得最靠近政治的買賣就是涉及了海外貿(mào)易,可這個權(quán)利放得很開,朝中只要有人能說得上話,便就能行這個方便。
說他們能和朝廷高管有所關(guān)聯(lián),甚至說是拿到了一些機密文件,沈鈳是不信的。
沈睿一勺一勺撇著消食湯卻不喝,慢悠悠地說道:“他們勾結(jié)大官的本事沒有,旁門左道的本事應(yīng)該有不少,就是不知道接下來會怎么走。娘親,你明兒還去嗎?”
“去不去,你也得先喝了消食湯?!?p> 被娘親看穿且毫不留情地點破了小心思,沈睿委屈地撅了半天嘴,還是喝了。
許氏嘆道:“去不去,人家步步都算好了的。何況我身上還背著個承諾,他們?nèi)羰钦嫔裢◤V大查到了這個承諾來拿捏我,這才更糟了呢。”
沈??傆X得有點別扭,卻也說不出是哪里別扭。林記商會的本事聽著分析好像是很神通廣大,但她總覺得有點德不配位。
許是因為許佑德的緣故,恨屋及烏了?
這邊沈睿還沒搞清楚心里的別扭,那邊許氏看空碗數(shù)量對上,便開始趕人了:“累了一天,都睡覺去,趕著睡覺去?!泵魈爝€有一場硬仗呢。
沈鈳走到了自家弟弟面前,伸出了手。
沈鏡:“?”
“胸口藏著的那本話本子,交上來吧。”
“......”
沈鏡萬沒有想到,自己給大哥當牛做馬了一天,臨了了,他還是惦記著自己出門前藏好了的話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