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伊起身行禮畢,方跪坐著點(diǎn)茶,見她這般恭敬,洛璃縣主無隙可尋,權(quán)且隨眾人紛紛坐將開來。
女眷挨著女眷,廖承佑和文子墨隔在中間,好歹有個避諱。尚琛與其他幾位兒郎似往常一般落坐。
洛璃縣主見茗伊從【都籃】中取出一套【緇素盞】,忙揪住不放,棄嫌道:“呦,合著讓我等用這些個粗陋器皿,沒地失了身份!”
茗伊見子墨欲解圍,怕縣主吃味,忙提起嗓門搶白道:“茶,香葉,嫩芽。慕詩客,愛僧家。此盞外黑,如佛家之黑袍袈裟,內(nèi)釉似文人墨客的白衣絕塵,也不算辱沒了諸位娘子和列位郎君。縣主連膠泥垛的風(fēng)爐都能入眼,何況這瓷盞!必是故意表白表白,好考究婢子的微末見識?!?p> 這番恭維,不卑不亢,洛璃縣主只得罷了。
打她開口,尚琛就揚(yáng)著嘴角,此刻眼尾竟陷出了一道深深的紋路。
廖承佑冷眼旁觀,在尚琛搭救茗伊那日,他也在場,眼瞧當(dāng)日灰頭土臉的小姑娘現(xiàn)下如此靈氣逼人,亭亭玉立,不覺側(cè)目。
茗伊心無旁騖,才通了炭火燒水,復(fù)又添了月季花枝焦灼,炊起陣陣木香。
洛璃縣主仍不肯消停,碎嘴道:“好好的,現(xiàn)成的木炭還不夠使,巴巴兒燃花枝作甚?”
茗伊從容道:“【詩經(jīng)·棫樸】有云,芃芃棫樸,薪之槱之。古人借柴燒木香祭天,祈求福祉。一則,月季花枝秉沁梅之芳,不似桂梔馥郁,別有一番淡雅清韻,更恭敬些。二則,所烹用水,沾惹些許方外幽然格調(diào),增益茶味。兩全其美,故而焚之,效仿詩經(jīng)之香?!?p> 洛璃縣主不喜讀書,不知從何辯解,兼自家兄弟狠狠白了她一眼,只得住嘴。
子墨搖頭:“嘖!嘖!嘖!”
廖承佑苦笑:“你作甚?”
子墨:“一個娘肚子里,跑出天懸地隔的兩個人物,想想就不平服!”
廖承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文大娘子面上淡淡的,心頭暗暗稱羨,愈發(fā)覺得洛璃縣主呱噪。
見女兒狂三詐四,廖大娘子亦無法,驕縱慣了的,哪是三兩下說教就能回轉(zhuǎn)的?
茗伊依舊靜若寒蟬,待水沸如騰波浪鼓即止。撥末茶至盞中,約占了七份一,方將水淋上堆垛的末粉,一股腦打濕?,F(xiàn)下憑南北方位來回?fù)舸?,仗著竹筅泡過溫水,倒也十分順手,不曾溢出一星半點(diǎn)。
苒春跪坐于茗伊身側(cè),充當(dāng)【茶僮】,將打好的茶湯遞與榛練,由她作為【博士】派給茶客。依著次序,這第一盞盡歸了廖大娘子,之后是洛璃縣主,文大娘子,廖承佑,文子墨,尚琛,高耀魁,常少春,華琛鈺和楊羽蒙。
眾人一一接過,觀之,翠色如翡;飲之,細(xì)滑如燕窩過喉,鮮活似開殼的牡蠣,甘爽不遜于【庵摩勒】,水邊遍地叢生的豆蔻也可媲美,香醇之意灌頂,濾凈周身濁氣,得大自在。
廖大娘子獨(dú)愛品茶,眼下興致倒好,看向文大娘子,款款道:“生受了?!?p> 文大娘子點(diǎn)頭,不無得意。
估摸著方才燒的水已涼了大半,茗伊另治花釉圈足八角杯,俱個注了小半兒水,復(fù)讓苒春撤下殘盞,由榛練重新奉上。
洛璃縣主見自家阿娘那副受用的模樣,已然忘了來此的目的,正因無可尋釁而心焦,眼見上了白水,登時發(fā)難道:“敢情連【續(xù)茶】都省了?剩了這白水,什么道理!”
饒是一眾兒郎有涵養(yǎng),也止不住齊齊懟上:“品泉!??!”
洛璃冷哼了一聲,依舊看向茗伊。
見她必要一個說法,茗伊仔細(xì)說與她,“縣主好眼力!當(dāng)下,齒頰留存茶湯余韻,借著上善之水送下,就勢激出至真之味,全了此番緣法,【吃茶去】?!?
茶蚤
庵摩勒,又名油甘果,《本草綱目》有載,稱其為余甘子。不苦不澀便不是茶了,末茶口感亦如是,好在回甘較快,齒頰生津,與鮮嚼油甘一般,故而借此比擬,令茶湯的形象更加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