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早，我拿了《中國建筑史》到公司加班改方案。
具體的修改內容早已經(jīng)和GMP討論明確了，原本下周是留給他們改圖的時間。
既然他們不肯加班，只有我親自上陣了，還好只是細節(jié)上的改動，對平面圖做些修改，并補充一些效果圖。
效果圖我很拿手。
我在設計部大長桌上攤開硫酸紙，一手拿著大餅啃，一手拿鉛筆畫圖。
心里恨恨道，張衍肯定是看準了我扛不住壓力會自己畫圖。
畫圖就沒有看書時間，然后就考不上研究生？
我有那么傻？
看來斗爭的道路還很長！
嘴里嚼著餅，看一眼翻開的書頁，一邊默念一個中國唐代建筑斗拱構造知識點，一邊勾勒一張英國都鐸式時期風格別墅的建筑立面圖。
……
“這張立面圖有什么改動？”身后有人問我。
我吞下餅回答：“主要是這個拱的問題，和GMP已經(jīng)溝通過很多次，這個四心拱用在車庫上，感覺比例怪怪的。“
“哦，哪里不對？”
哪里不對？是，哪里不對！今天是周六！誰在我身后！
轉頭一看，男神什么時候站在我身后了？
他今天居然穿了牛仔夾克過來，真的很帥……
脖子被我咬過的地方，貼了一個創(chuàng)可貼，看見這個我的氣登時消了一半。
不過這么好看的人，骨子里還是個混蛋！
我冷冷道：“領導今天也加班？”
他拖了個凳子過來，坐在一旁，摸著脖子上的創(chuàng)可貼懶懶笑道：“過來監(jiān)督你工作?！?p> “我就是熬通宵也會周一準時把改好的方案給您，不勞您在這里費神了！”我氣道。
“是嗎？”他淺淺一笑，指著圖紙：“那說說你這個拱券要怎么改？”
要怎么改？哎，其實我也在頭痛這個問題。
……
我理了理思路看著他：“按理說，既然是都鐸時期的建筑，立面上就應該使用最具代表性的四心拱，但看上去有些不搭。”
他指著圖紙：“拱的跨度太大，太過扁平，但整個立面強調的是豎向線條感很強，所以不搭?！?p> “嗯！“我點了點頭，看著鉛筆草圖思考道：“我和GMP就這個問題溝通了幾輪，他們建議，如果實在不協(xié)調，就改成平頂。我又覺得線條太平直了，立面的細節(jié)就不夠優(yōu)美?！?p> “你看，如果用四心拱還會有個問題，”他指著圖紙看著我笑道：“拱的高度太低，上面露出來的墻體面積太大，又沒有細節(jié)，感覺就更奇怪了?！?p> “如果用平頂也會出現(xiàn)這個問題?！蔽翌^痛道。
“你有沒有想過，用其他拱券？”他笑道。
“哥特式，夠細長，但比例也太不搭調了！”我頭痛道。
“還有呢？”
“古羅馬的？新古典主義的拱券？”我問道。
他點點頭。
“可歷史上這個時期的風格不是這樣?！蔽覔u搖頭。
他摸著創(chuàng)可貼笑：“過去的東西只是拿來做參考，萬不能成為設計的桎梏?！?p> “難怪！”我笑道。
難怪什么？”
“難怪現(xiàn)場市場上會出現(xiàn)那么多風格雜糅，不倫不類的建筑。”我咕噥道。
他輕輕一笑：“風格雜糅是一把雙刃劍，用不好就會貽笑大方，但用得好就可以成為經(jīng)典。就拿你們大學的行政樓舉例——”
“我知道，紅樓嘛，古平南大師的作品，西方古典主義的三段式建筑，加上中國建筑的重檐歇山頂，結合得非常巧妙，所以也是我們學校的鎮(zhèn)校大樓?！蔽覈@一口氣：“可那是大師的作品，我這種渣渣，連純粹的風格都沒掌握好，就別說雜糅了。”
“你這么沒信心，還說考清華？”他笑道。
“誰說我沒信心？”我有點生氣。
“那你連個立面圖都不敢改?！彼Φ馈?p> 我把草圖拎起來固定到白板上，退后三步，瞇著眼睛看了半晌：“試試就試試，反正公司的硫酸紙又不要我掏錢買?！?p> 將草圖攤到桌面，用橡皮擦掉原本畫好的四心拱，按照羅馬拱券的比例修改。
十分鐘后再掛到白板上，退后三步再看，點點頭：“好像還行?！?p> 他起身站到一旁看了看，拿一支鉛筆比了比，笑道：“拱的比例修長了，壁爐的高度得降低。”
“嗯，是，”我點點頭：“這樣看，壁爐就高了點，重心不穩(wěn)的感覺?！?p> 我又改了改壁爐掛上去，問他道：“怎么樣？”
“你覺得怎么樣？”他笑道。
“還行，雖然風格不一致，但整體看來，比例還是比較協(xié)調。”
“那就對了?！彼Φ溃骸拔覀儾皇侵匦薰沤ㄖ?，在這種情況下既然要做取舍，肯定還是首先要照顧大尺度上的比例關系。”
我將草圖取下來，一邊描線準備上色，一邊趁空又背幾個知識點。
他居然善心大發(fā)，幫我把剛才用過的鉛筆給削好了，然后從書架上抽了本建筑雜志，懶在一旁椅子上翻看。
等我畫好兩張效果圖，再準備抽過一張硫酸紙時，他看了看表對我說：“吃飯了?！?p>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我又想起那500塊錢來！
“領導你自己去吃吧，我最近手頭緊，又剛被罰了錢，沒錢吃飯！”
“還在生氣？”他摸著創(chuàng)可貼淺淺笑道。
“生氣？生什么氣？我都忘了我會生誰的氣了！”我恨恨道。
“那，我就只有一個人去享用大餐了，你，就在這里等西北風？”他笑道。
……
半個小時后，他回到辦公室，后面跟了幾個服務生。
牛排！我正好餓得前胸貼后背，看到它登時兩眼放光。
……然而牛排是他的，跟我什么關系都沒有……
“為什么同樣是加班，你吃牛排，我吃魚肉？”我叉一塊烤魚，一口下去，恨恨道：“連員工食堂都沒有這種等級劃分好不好？”
“那你要不要來一塊？”他說著就叉了塊牛肉伸過來。
“??？”我一驚，有點反應不過。
“怎么？怕有毒不敢吃？”他笑道。
我連忙搖搖頭：“那不是和你間接接吻了？太曖昧了！”
他笑道：“要不我們來直接的？”
……
下午畫了兩張效果圖，時間很快就過去，他除了懶在椅子上看下書，偶爾提點意見外，一點正事都沒做。
他原來是在陪我？
還算有點良心。
只不過晚飯為什么我又是魚排！
我一屁股坐在牛排前，不打算起來了！
“我畫了一天圖，餓得要死，好歹讓我吃塊扎實點的肉吧！”我大叫道。
他一把抱住我，想把我拎起來：“牛排不好消化，一邊去！”
“我餓，我要吃肉！”我雙手拿起刀叉，兩腳亂蹬。
在我的強烈抗議下，最終爭得了一塊上好的牛肉……
好歹市價也值三百多塊錢！
我一邊吃肉一邊淚流滿面地計算，離500塊錢還差好大一截哪！
小便宜果然貪不得，回家的路上，胃已經(jīng)有了反應。
“停車停車！”我捂著肚子有氣無力地朝他說道。
他一腳剎車停在路邊，我打開車門蹲在路邊，胃里一陣劇痛惡心，但又吐不出來。
喝了口他遞過來的溫水，慢慢緩過來些，但身上仍然冒著冷汗。
“沒有發(fā)燒啊?！彼嗣翌~頭，有些發(fā)愁。
“沒，沒事?！蔽铱恐撊醯卣f：“急性胃炎，休息一下就好了?！?p> “那得趕緊去醫(yī)院！”他一把抱起我塞進車中。
“算，算了，去醫(yī)院好浪費錢?！蔽疫B忙跟他說：“我想回去躺一下?！?p> 他一腳油門就跑到醫(yī)院急診室去了。
……
急性胃炎。我坐在醫(yī)院過道上看著病例單上的診斷報告。
“我說嘛！浪費好幾百塊！”我憤憤地朝他抱怨：“去藥店花十幾塊錢買點藥就好！”
“趕緊吃。”他把水和藥送過來。
吃了藥片，慢慢緩過來，再開車回去，已經(jīng)是深夜。
……
周末，早上。
“不去加班了。”男神一邊吃早餐一邊跟我說。
“不去？”我咬一口雞蛋沖他道：“那你把教材還給我！我要看書！”
他放下筷子，語帶怒意：“看來你身體沒問題了，精神頭很好！”
“還有65天就要考試了！”
“你覺得你現(xiàn)在這樣，能考上？”他眉頭微蹙。
“其實，”我耐心跟他解釋：“英語我上次是高分通過的，隔兩天做套模擬題，把感覺找回來就對了，政治就是死勁硬背，考前一個月突擊一下。建筑理論知識點多，考點寬泛，需要平時的扎實積累，我每天利用零散時間看看書。集中的時間重點放在方案設計這門弱項上就行了?！?p> 拗不過我，吃完早飯，他還是把我送到了公司。
細部的效果圖周六已經(jīng)出得差不多了，只差平面圖的局部調整。
我打開Photoshop軟件，打算直接在電腦上修改。趁電腦開PS軟件的短暫時間，又看了一個知識點。
“不行，”他站在我身后：“你這個平面圖得重新手繪?！?p> “什么？手繪？！開玩笑吧你！”我冷冷道：“P圖我只要花一上午就可以做出來了，還有時間可以看一下午的書。”
他雙手撐住我辦公桌，俯身過來，指著電腦：“這些點位，要手繪線條才夠流暢，電腦操作出來的線條比較機械?！?p> 我轉頭白他一眼：“不就是其他部門過一下方案嗎？用得著這么藝術范兒？能說個大概就行了。再說這些修改的細部，我在局部平面圖上都有體現(xiàn)，總平圖上沒必要太到位吧。實在處理不了的地方，哼哼，我就貼一棵樹上去，把錯誤的地方給遮住?！?p> 他冷哼一聲：“骨子里還是個不注重細節(jié)的景觀設計師啊?！?p> “你可以侮辱我，但請不要侮辱我的專業(yè)好不好？“
“你知不知道，清華建筑系考研的設計題一般題干是什么?”他突然話鋒一轉。
“嗯……去年考的是4800平米的法官培訓中心?！?p> “你覺得你錯在哪了？”他問。
我回憶了下：“那個基地表面看是個梯形，但是退完紅線后，直接變成三角形了，我當時看了這個基地就有點懵，做出來的方案，大概連我自己都理解不了……”
“其實這個題目很常規(guī)，沒有在建筑功能和性格上去為難考生，但場地上有些限制。”他淺淺笑道：“一般常規(guī)設計題的基地不外乎長方形、正方形、三角形、梯形或者相互組合，這就要求你對各種不同的基地有熟練的把握?！?p> “那怎么辦？景觀的尺度比較大，景觀主要講設計概念，功能排布比較自由靈活。建筑設計這種尺度和功能要求的，我總是有點把握不住?！蔽铱粗?。
“你看，其實臥龍灣三期的基地條件就很復雜?！彼瑒邮髽寺涞狡矫鎴D上：“這里臨湖高差非常大，這里地質結構復雜，這里坡度很陡?！?p> “哦！”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要我手繪平面圖，思考GMP是如何根據(jù)基地條件排布的？”
他點點頭。
“之前看方案時，我也就站在甲方的角度上，看看他們的平面排布有沒有錯處或者可以優(yōu)化的地方，倒從來沒有從設計師的角度上去思考過。”
“所以？”他笑。
“好，”我點擊打印鍵：“這平面圖，我確實該手繪一次?！?p> 我抽出一張A1的硫酸紙，對著GMP的方案，以及修改過的圖紙，花了一整天時間把三期平面圖手繪了一遍。
在手繪的過程中，我根據(jù)早已印在腦子中的地勘資料，以及現(xiàn)場情況，還有GMP的規(guī)劃思路，第一次非常認真地以一個設計師的角度去努力理解。
而張衍也懶在辦公椅上陪了我一天。
嗯……那500塊錢也算是值了。
……
晚飯過后，車子走到驪山四期，我叫他停下車來。
好像我沒有理由去他家別墅。
“我先回去了?！蔽艺f。
他沒有按開解鎖鍵。
“今天趁著手熱，回去練習一道快題?！拔艺f。
他笑笑沒有說話。
“對了，”我看他態(tài)度十分端正，有心試探他一下：“明天的方案匯報好像是在下午？”
“嗯?！?p> 我看著他：“那上午我想出去一趟。我明天上午打算網(wǎng)上報名了后去看看考點。”
“不行，“他語氣一沉：“明天上午你要把PPT做出來?！?p> “我周二周三周四要出差。周五上午回來，下午又得參加開發(fā)現(xiàn)總結會。周末一過，這事情又得推到下周了！“我說。
“那就推后。“他語氣冰冷。
沉默，車內氣氛有些尷尬。
“丁一，”他看著我，緩緩說道：“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C大？”
……我搖搖頭，心想這個車我必須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