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將軍,真要將周蘭兒的體骸運回京城?”裨將因問。
緩緩回神,面上悲哀不去,嵇滸頜首,背對裨將道:“不錯,她說過,此生最想去的便是京城,她說從未去過,若有幸在京城游歷一番必定暢快。如今,她無父無母,身死異鄉(xiāng),我這個故人豈能不完成她最后的遺愿?”
裨將不敢多言,遂稱“是”旋即領(lǐng)命而去。
話說椒城龍山一戰(zhàn),嵇滸所率軍兵輕易攻克賊窩,雖不能親手捉拿賊首“莊禹”,但也可領(lǐng)兵歸營了。他此刻只需將周蘭兒體骸尋得,再細(xì)細(xì)查看周蘭兒手臂的心形胎記,斷定無假便該就此完結(jié)受命,與幾位隨身軍兵快馬加鞭趕去京畿尋一佳城掩埋周蘭兒體骸后復(fù)返邊塞,去父母身旁了。
處置妥當(dāng),嵇滸領(lǐng)兵回營拜別府尹老爺。當(dāng)然,軍兵皆是借來的,他不過是自告奮勇,愿統(tǒng)攝兵馬前去椒城剿滅龍山一帶的山賊。因著,這群山賊大肆劫取達(dá)官顯貴的和官府的錢銀,惹怒地方官爺,遂決心派兵攻打龍山山寨。而地方府尹乃是嵇滸父親的舊友,自然他去請求帶兵,府尹極力舉薦他才成行。而況,嵇滸在邊塞屢立戰(zhàn)功,已然拔擢授印武略將軍,統(tǒng)攝地方軍兵自然不在話下。
錢府尹家中設(shè)宴,對晚輩嵇滸意欲款待,畢竟與其父親乃是舊友,又著其父官居邊塞大將軍,與其交好必定官場之道。
話說錢府尹五十開外,體格偏瘦,濃眉小眼,顴骨高凸,訾須鬑鬑,且個含笑不輟,見著嵇滸甚覺喜愛:“賢侄儒雅清俊,又文韜武略,如今十多年未見,瞧著老夫越發(fā)覺著喜愛。就不知你父親近來可有消息,是否替你尋了門當(dāng)戶對人家女兒,讓你婚配了?”
嵇滸席間談笑風(fēng)生,也不懼色,但言及瑣碎皆不令人厭煩,倒能天文地理一通閑說開來。此刻,長輩問話,要義便是婚配一事,而正是他難以面對的悲痛。
斂去七八分笑意,淡淡苦澀一笑說道:“回錢叔叔,嚴(yán)父日夜操勞邊塞軍務(wù),遂抽不出過多心思替晚輩操持?!?p> “哦?賢侄年已十八,也該成家立業(yè)了,瞧你父親疏忽大意實不該。哎呀!說來也巧,老夫有一女尚未婚嫁,年方十七,琴棋書畫一應(yīng)俱全,深閨之中就待如愿郎君將她帶走…”
未等錢府尹言完,嵇滸立時插言:“錢叔叔,此番一別不知何年何時再見了。晚輩臨行之前還有個不情之請,就是莫要嚴(yán)懲這群被虜來的山賊。因著晚輩也四方探聽過,這群山賊著實沒活路才落草為寇的。但他們將劫取而來的錢財除去留用都濟(jì)困扶貧去了。遂…”
眼角一抽,錢府尹依然噙笑:“老夫心下有數(shù)!再則有賢侄這份討情。好,老夫就應(yīng)允了。不過…”略作停頓,隨即便道:“老夫情知此回賢侄帶兵攻打龍山竟為了一女子??上н€是花隨流水去,香消玉殞了。但不知賢侄如何妥置周蘭兒的遺骸,趕去京城快馬加鞭恐也得七八天的光景??!”
錢府尹自然知道嵇滸與周蘭兒的韻事。年輕才俊,這兒女情長并不為奇。
“此番得錢叔叔幫襯,晚輩當(dāng)銘記在心,若日后有機會報答…”
一揚手,錢府尹哈哈大笑:“賢侄??!老夫與你父親少時便朋儕,如今這點小忙怎會不幫呢?不過,依老夫看來,賢侄談吐儒雅,相貌堂堂,這等俊彥之才豈可留念一青樓女子呢?且此番你剿滅山賊有功,老夫已經(jīng)上報了朝廷,希冀日后對你前程大有助益?!?p> 聽罷,嵇滸起身抱拳折腰施禮?!板X叔叔,晚輩不在乎這些,過些時日便回邊疆了。但,錢叔叔處處替小侄著想,晚輩著實難以為報。”
又是一番哈哈大笑,錢府尹捋了捋髭須。心思著嵇滸正為周蘭兒慘死悲傷呢!此刻談及兒女之事確不妥當(dāng),如此,他便換了話題。“賢侄,今個老夫獨個宴請你本想說些兩家好上加好的事,可你這般時刻,老夫也不再令你難做,我這有一封信函,你且?guī)Щ丶抑?,交于你父親就可?!?p> 從袖口之中抽出信函便遞到嵇滸手中。不消多言,錢府尹意欲談及兩家聯(lián)姻的話必定就在信函內(nèi)里?。?p> 心下疑惑,不接也不是,接也不是。但嵇滸也明白,錢府尹的信函必定除了聯(lián)姻一說還會言及其他,自當(dāng)接過帶回邊疆呈于父親的。
接了信函,酒宴也差不離,二人也到了曲終人散之時。
與錢叔叔家的女兒素未謀面,單憑錢叔叔的相貌估摸著錢小姐必定美不到哪去,嵇滸無暇顧及,也沒多少心思細(xì)較。酒足飯飽,各事俱已談妥,此時便告辭離開了。
錢府尹親自送嵇滸出府外,如此才別過。
話說深秋的應(yīng)天仍舊繁華喧鬧,退去戎裝,心緒難平,與幾位隨從各自騎馬,攜著周蘭兒的遺骸,一路便急奔而去,毫無賞景的逸情。快馬加鞭,十日后趕回京畿,尋一佳城寶地,僵直的周蘭兒體骸終究落土下葬。
…
“大哥,此地有一茅屋,要不去瞧瞧?”一獵夫?qū)ι砼缘牧硪猾C夫說到。
“好,且去歇歇腳,著實累了。”
此處茅屋雖然簡陋卻取辦了籬院,柴扉啟開,好似無人在屋。二位獵夫四處張望一番,隨即入了內(nèi)屋細(xì)瞧。
往時,這兒可沒人煙的,畢竟深山老林,二位獵夫常常入得林深處的,可不過月余,這兒竟個平地生出茅屋自然惹得他們意圖一探究竟。
“大哥,你瞧有破衣裳,還有干草,料定落難之人才會如此置一簡陋茅屋藏身的。否則,這般天寒地凍的怎個連個被褥都尋不到呢?”
輕輕頜首,獵夫大哥也猜出了?!岸?,莫要碰觸任何物件,你我就此等候他歸來,反正不早了,好言求人借宿一夜,若屋主確遭難處我兄弟二人瞧瞧能不能幫襯著些。若非,明日一早你我便早早起身離開就是?!?p> “好,但憑大哥做主?!?p> 二位獵夫正說話間,一破衫襤褸的年輕健壯男子入了籬院。眸光朝茅屋內(nèi)瞧去。不偏不倚與兩位獵夫的眸光相接。
不消多言,此地正是莊禹落難藏身的茅屋,而他瞧見陌生之人來此,不知來者身份、有何意圖,遂小心辨識。
獵夫大哥眸光犀利,瞧見這破衫襤褸的男子趕來籬院,猜測便是主人家,即刻邁步出了柴扉,抱拳施禮。“想必這位兄弟就是這兒的主人家吧!只因天色暮晚,我與二弟遲了回路,遂不請自來,多有添擾,實在抱歉?!?p> 眸光森冷。莊禹乃是行走江湖之人,且臂力驚人,驍勇善戰(zhàn),兼具才智,是故,帶著十多討飯的叫花子闖蕩,而后更是闖出名堂,跑到龍山當(dāng)了寨主,招兵買馬,數(shù)百人的隊伍便隨他遣用。遂,他并不懼怕區(qū)區(qū)兩個來人,亦機警慎重。
“那還不快走!”略停頓,又道:“慢著!二位兄臺裝扮倒像是獵夫,就不知道為何沒見你二人手中提帶獵物呢?莫非是假冒的不成?說,你二人究竟是受誰人指派?”言罷,他已然舉起魚叉直指獵夫大哥。
毫無疑問,莊禹小心謹(jǐn)慎,他疑惑此二人興許是嵇滸派來捉拿他的軍兵,雖然精心喬裝但依舊漏洞百出。只因他的銳目瞧去獵夫手中并無任何獵物令他起疑而已。
然,人家兄弟二人真?zhèn)€是獵夫,自然對莊禹的無端懷疑還著兇神惡煞的模樣十分不悅,那獵夫兄弟疾步出了柴扉,還以顏色斥責(zé)道:“哪有這般待客之道?今個天色不早,我與大哥錯過下山,遂只想借個留宿的地兒,不想你便這般惡狠狠,何故?若不歡迎,我們告辭就是?!?p> 言畢,那獵夫兄弟就欲先頭離開,不過故意著氣,并未拉著他的大哥一同邁步,就是想激將之法也好令茅屋主人打消疑惑念頭,還得懂得以禮待客。
然則,出乎所料,這些時日,莊禹不僅獨身藏于山林,更著天天習(xí)練武藝,時時刻刻就等著出山之時親手要了嵇滸的性命,故此時任何的不明不白來人他都得小心應(yīng)付,絕不會暴露自個的藏匿之所在的。
“慢走!兄臺姓何名誰,家住哪里?若不如實告知,休想離開。”莊禹眸光越發(fā)狠戾,山間巧拾來的魚叉轉(zhuǎn)而對著獵夫兄弟。
不想,那獵夫兄弟竟個脾性火燥,被這般不周的壓制氣便不打一處來?!盁o禮!”說話間,他便伸手搶奪莊禹手中的魚叉。
本就疑惑未解,言語之中再起了爭執(zhí),莊禹更加堅定此二人來路不明,若沒猜錯,極有可能便是軍兵所扮。那般,他也無需留情面,對搶奪魚叉的獵夫兄弟上前便出一腳,當(dāng)即踢到人家。
“啊!”慘叫一聲,獵夫兄弟倒地。
如此,那獵夫大哥再無忍耐必要,也不言語,趁莊禹不備,上前就是一拳,砸在莊禹的脊背之上。
獵夫的拳頭十成用力,竟將莊禹硬生生砸得手中的魚叉掉落墜地。
這般倒好,莊禹猜來猜去都覺多余,就當(dāng)他們乃嵇滸派來的軍兵吧!想他武藝不俗,如今被區(qū)區(qū)兩人圍著又算得了什么?
重整旗鼓,雙眸如電,寒徹地瞧向獵夫二人。嘴角一抹莫名的嗤笑,哪怕手中失去魚叉這一利器?!笆芩溃 彼5卮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