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
“竟如此陰損,真真枉為習(xí)武之人!”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哪有讓人喝酒比武的,分明是趁人之危??!”
“可憐了那個宋國人了……”
司空令“咚咚咚”三響鑼鼓,原本喧鬧的場上場下頓時安靜下來,百姓紛紛屏住呼吸,駐目圍觀場上的人如何收場。
武公清了清嗓子,對問晉文侯:“侯爺,武宴以切磋武藝為宗旨,一切比試點到為止即可,一方出界比試停止。這是武宴伊始便公之于眾的規(guī)矩。既然是點到為止,比武者應(yīng)見好就收,而非以非死即傷的方式,決斷勝負(fù)。此次比試,己將軍的一刀一槍,所作作為,諸國賓客,乃至一眾百姓,可都看得清清楚楚。如若己將軍不能以命抵命,那辰將軍,恐怕真真死不瞑目了……”話落,武公仰天,唏噓不已。
岑予正見狀,著急,起身對曰:“司徒公,你這么急著讓己將軍贖罪,公允何在?況且,事發(fā)突然,如若沒有查清楚便草草斷案了結(jié),豈不是更寒了將士的心?往后還如何操持武宴?”
辰季銘強忍淚水,撲通一聲,哽咽跪求:“微臣辰季銘,懇求戴公為我枉死的哥哥辰仲煜,伸冤??!”轉(zhuǎn)而怒目而視,手指己真,大聲對質(zhì):“何以他己真講公允,我哥呢?他連講公允的資格都沒有!”
辰季銘的一席話,感染了場下的百姓,先是有幾個人發(fā)聲不滿,隨后不少鄭國百姓高聲吆喝,要求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己真殺人,以命抵命!百姓的不滿發(fā)聲,連帶宋國將士也加入應(yīng)援行列。他們紛紛下跪,向宋戴公請旨:“請戴公還辰將軍公道!”
宋戴公左右為難,迫于壓力,對問晉文侯:“侯爺,既然你方才說了,要查明真相。那本王也退讓一步,限你一個時辰內(nèi),查出真相。一個時辰后無果,那己將軍,就只能拿來血祭辰將軍的亡魂了!”
晉文侯見己真急切又無辜的眼神,心疼不已,即可點頭應(yīng)允:“好!我還有一個請求!望戴公準(zhǔn)許!”
“侯爺請講!”戴公對曰。
“本王需要拓跋將軍一同查案!”戴公思慮片刻,點頭應(yīng)允。
話落,晉文侯、拓跋讎起身,疾步行至擂臺之上。晉文侯小心翼翼,蹲下身查驗尸首,拓跋讎拾起染血兵器,細(xì)察之。晉文侯自上而下,發(fā)現(xiàn)尸首唇邊鮮血呈暗黑色,而胸腔鮮血呈亮紅色。文侯取腰間絹巾,小心翼翼解開尸首衣襟,刀傷長不過兩尺,深不過兩寸。晉文侯吩咐道:“拓跋將軍!”
拓跋讎應(yīng)答:“侯爺!”
“取銀針!”話落,拓跋讎下蹲,按照晉文侯的吩咐,將銀針探進(jìn)尸首體內(nèi)。少頃,二人見銀針呈烏黑狀。晉文侯頓生疑,正如本王當(dāng)初所想的,的確有人暗害辰仲煜,還把這個罪名加在己真的頭上,實在陰狠!
晉文侯再吩咐拓跋讎,“取來一碗清水!本王要驗這把玄天戟!”
待拓跋讎取來清水,晉文侯將玄天戟斷裂一頭浸入水中,浸沒半個時辰,取出斷戟,再用另一只銀針探水,銀針無色變。拓跋讎接過晉文侯手中的斷戟,貼近戟面細(xì)細(xì)察之,發(fā)現(xiàn)刀柄處有粉狀痕跡殘留,他嗅了嗅,小聲稟告:“侯爺,刀面有鹽跡!”
晉文侯思慮片刻,點點頭,起身,恭敬對曰:“司徒公、戴公,本王已經(jīng)查清事情真相了!”
戴公忐忑不安,對問:“侯爺請說!”
晉文侯頓了頓,續(xù)曰:“辰將軍身上的傷,的確是己將軍的欒左庫戈所致,刀傷長不過兩尺,深不過兩寸,并未傷及五臟,所以,辰將軍不是被刀殺死了的!他的真正死因,是中毒!”話落,臺上臺下又惹來一片喧嘩,百姓議論紛紛,有的訝異,有的憤懣,有的不信。
“方才本王以分別用銀針,探過了尸首的口鼻,欒左庫戈,還有玄天戟。尸首血液口鼻處血液呈暗黑色,說明尸首生前中毒;己將軍的欒左庫戈,經(jīng)過查驗,刀面沒有抹毒,說明毒物并不是通過刀傷進(jìn)入尸首體內(nèi),唯一可以解釋的就是,辰將軍戰(zhàn)前服用了什么毒物,這才引發(fā)的毒發(fā)身亡?!?p> 晉文侯從拓跋讎中接過斷戟,續(xù)曰:“這把玄天戟,不論是制式還是硬度,都不是一般青銅制式的兵器所能瞬間砍斷。方才拓跋將軍查驗后,發(fā)現(xiàn)玄天戟上有鹽跡。銹鐵一旦暴露在鹽水中,則易鈍化繡化,這就不難理解,為何一把同等制式的青銅劍,可以輕而易舉地砍斷這把銹鐵!”
話落,拓跋讎當(dāng)場演示,只花了半成功夫,便把其中的斷戟又一分為二。
晉文侯三而釋曰:“如此一來,辰將軍之死,有兩種解釋。一曰自殺,二曰他殺。如若是自殺,他大可以將自己的兵器繡化,借己將軍的力,殺死自己。那他為何又多此一舉,自己在自己的酒里下毒?顯然這種說法,不成立。如若他殺,我們自然以為,是己將軍所為,可己將軍與辰將軍素未謀面,又何來的恩怨結(jié)仇?因此,己將軍沒有理由加害辰將軍?!?p> 戴公咬牙急切,恍然大悟,與武公曰:“司徒公!是她!一定是那個宮女!她在辰將軍碗里下毒!”
“豈有此理!來人!把方才奉酒的宮女,帶上來!”武公生氣,拍案而起。
“是!”侍衛(wèi)嗖嗖出動,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一侍衛(wèi)匆匆回稟,“大王!宮女已找到了。抬上來!”
隨后,兩個侍衛(wèi)抬上白布裹尸,圍場百姓一片哇然,眾人議論紛紛,竊竊私語。原來方才奉酒的宮女,被發(fā)現(xiàn)上吊于擂臺外圍的一樁古桐樹上。
武公神色凝重,召曰:“傳令史!”
“微臣良微之,拜見大王!”武公吩咐對曰:“良令史,定要細(xì)細(xì)驗為妙啊!”
良微之作揖對曰:“微臣遵旨!”話落,良微之細(xì)細(xì)查驗尸首,約一盞茶的工夫,作揖回稟:“大王,下官驗得,此人死了已有一炷香的時辰,尸首紫紅發(fā)紺,面部腫脹,眼瞼出血,脖頸處有勒痕。依勒痕深淺方向判斷,死者應(yīng)是被人從背后發(fā)力,用粗如麻繩的東西勒死的。另一處較淺的勒痕,是死后吊掛在樹上所造成的。”
“如此一來,豈不是死無對證了?”叔段太息。
“王弟,此言差矣。令史言明,此人死于他殺,說明此事,遠(yuǎn)比我等想象的還要復(fù)雜!”寤生對曰。
令史續(xù)稟:“大王!”令史徐徐展開褶皺染血的絹巾,里頭歪歪斜斜寫了幾行字,“這是在死者身上發(fā)現(xiàn)的!”
武公吩咐:“念!”
“是!”令史對曰,“晉人奸佞,濫殺無辜。毀我家園,強取豪奪。爹本無辜,小人陷害。己氏將門,殘暴不仁,屈打成招??蓱z高堂,不忍重負(fù),割腕自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報,枉為子孫!”
武公嘖嘖太息,反問晉文侯:“既然是己氏將門的仇債,依侯爺之見,該如何處置?”
抬頭瞥見鄭武公似笑非笑的模樣,晉文侯忽而意識到,方才發(fā)生的一切,很有可能就是一盤棋局,自己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間,被迫參與其中。而己真,就像是對弈中的關(guān)鍵一棋,如若不保他,下一刻他就會被對方將之。
晉文侯咬咬牙,忍痛,回曰:“司徒公、戴公,己真乃我晉國將士,理應(yīng)依我晉國律法處置。己真涉案,即刻起革職查辦,來人!把他收關(guān)大牢,家產(chǎn)充公!”
“是!”
“罪臣己真叩謝侯爺!”己真精神恍惚,跪地拜別叩謝。
“慢著!”武公質(zhì)疑詰問:“侯爺,且不說己氏殘暴,加害無辜百姓一事。如今,又成了間接殺害宋國將士辰仲煜的兇手,還有一個跟他己氏有關(guān)系的女子,不明不白地也死了。侯爺如此袒護(hù)一個真正的殺人兇手,恐怕難以服眾吧!”
辰季銘撲通一聲下跪,連帶宋國使團(tuán)中的一眾將士也紛紛下跪,請旨對曰:“請戴公還辰將軍一個公道!”
苦主的哭訴,讓擂臺圍場的百姓也開始發(fā)聲援助,紛紛抗議,要求晉文侯公正公允。
戴公默不作聲,伺機(jī)而動。
己真抬頭,見侯爺拳頭緊握,額汗淋漓,再看拓跋讎,瞠目而視,蠢蠢欲動。一番思想掙扎,己真長吁一氣,對曰:“罪臣己真多年來承蒙侯爺、拓跋將軍照拂。侯爺、拓跋將軍的大恩大德,己真今生無以為報,但求來世再報!”還沒等晉文侯、拓跋讎反應(yīng)過來,己真發(fā)力沖撞,突破重圍,掙扎逃跑,卻見場內(nèi)嗖嗖多箭齊發(fā),己真身中數(shù)箭,應(yīng)聲倒地而亡。
武公長舒一氣,暗暗竊喜,因他看到了來自宋國方向射出的羽箭。羽箭猶如及時雨,澆灌在武公急躁的心田上,別提多舒暢。
良微之行近查驗,搖搖頭,回稟:“大王,此人已就地伏誅!”
武公點點頭,對曰:“既然如此,尸首便交由侯爺處置了!戴公以為如何?”
宋戴公愕然,著急忙慌,完了,這下宋國和晉國的梁子,結(jié)定了!戴公忐忑不安,回曰:“好!一切依司徒公說的去做!”
晉文侯忍淚,“來人!把己將軍帶走!”頭也不回,轉(zhuǎn)身憤然離去。
武公敬曰:“諸國國賓,為避免日后再次發(fā)生今日之事,本王宣布,擂臺武宴就此作罷!”
戌時,王宮外殿,晉文侯氣郁攻心,吐露艱難。拓跋讎攙扶下坐,關(guān)切對曰:“侯爺,快!”取來安神丸,服侍晉文侯服下。
“沒事!老毛病了!”晉文侯閉目凝神,冷靜,“姬掘突,果然不好對付!這一局,本王輕敵了。子宋白膽小怕事,唯唯諾諾,不足為懼!至于其他的諸侯國……罷了……”
拓跋讎諫曰:“侯爺,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晉文侯點頭對曰:“好!境內(nèi)如何?”
拓跋讎回稟:“據(jù)探子報,汾水東南處一百里有營地駐扎,是鄭國的精騎兵!不過,一直沒有動靜?!?p> 晉文侯領(lǐng)悟回曰:“原來這就是他的后手……”
“不知侯爺,有何對策?”拓跋讎聽候吩咐。
“拓跋將軍,可還記得,燕項侯與昊仲員的那場比試?你看到了什么?”晉文侯問。
拓跋讎回稟:“兩人兵器,雖同是青銅,但從形制和做工看,昊仲員的更為精良!”
晉文侯若有所思,喃喃自語:“看來,他們已經(jīng)開始采礦和冶煉了……拓跋將軍!”
“末將在!”
“吩咐我們的人,徹查青銅冶煉一事,務(wù)必找到他們的鍛造冶煉之地。一旦掌握切實證據(jù),即刻上報!”
“是!末將得令!”拓跋讎迅速隱于黑夜里。
姬掘突,本王和你的較量,才剛剛開始!晉文侯徐徐滿上一杯濁酒,對月祭灑,悵然若失,愁緒難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