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肅界內(nèi)的一處天塹。
黑壓壓的秋色里,南肅王的死士與楚軍廝殺在一起。刀劍相互碰撞的尖銳聲、響亮的號角聲與將士們的吶喊共譜出一曲悲歌。土地上的鮮血凝成暗紫色,就連江水也被染紅。更深露重,鼓聲低沉,咚咚咚的悶響戛然而止又重新響起,好像永遠沒有盡頭。
等到這里的最后一個叛軍被斬于劍下,這場戰(zhàn)亂終于止息之時,眾人抬頭看——已是東方既白。
南肅王造反的消息迅速傳遍天下。
舉國不安。
楚岐一個月未踏進后宮,整日待在勤政殿接見軍機大臣,熬得眼睛通紅。雪片一般的折子從全國各地飛來,表忠心的、譴責(zé)南肅王的……自新帝登基之后,楚國再無內(nèi)亂,如今驟然兵變,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綰妍悄悄去看過一眼,輦轎還沒到勤政殿呢,遠遠就聽見楚岐在大聲斥責(zé)吳國舅走漏了風(fēng)聲,要狠狠責(zé)罰。他正在氣頭上,誰也不見,就是綰妍與許湄,也吃了閉門羹。
吳皇后聽聞哥哥被下獄,強撐著身子掙扎著從坤寧殿過來,素服散發(fā)脫簪待罪,求楚岐饒自家哥哥一命。楚岐拂袖氣極,就連皇后面子也不給,反而怪皇后婦人之仁。雙方僵持著,誰的面上都不好看。
皇后在勤政殿門口掩面而泣:“皇上!哥哥也是一時糊涂,喝酒誤了事,沒有通敵之心哪!吳家,吳家怎會是謀逆之人?”
來往勤政殿的大臣們見了這情景,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勸了皇后幾句,垂手弓身地站在一旁。馮安從里頭得了楚岐的意思,焦急地走出來三請四請:“皇后娘娘,皇上說此事與您無關(guān),請您回坤寧宮安胎?!?p> 皇后仍是不為所動,只梗著身子跪在那兒。當(dāng)務(wù)之急是保住皇家顏面,見皇后如此倔強,馮安也沒法子了,只得偷偷叫人去請宜嬪。
宜嬪得了風(fēng)聲,也攜著侍女阿寧趕來,見皇后仍跪在勤政殿前,她與阿寧一左一右上前,將皇后攙起來。
皇后不依,心心念念的都是為吳家求情之事,手一甩便將右側(cè)的阿寧推了個趔趄。
阿寧險些跌倒,急忙站穩(wěn)了,蹲下來又勸道:“皇后娘娘這是何苦!”
宜嬪一臉無奈,撫上皇后的左肩,湊在皇后耳邊道:“皇后娘娘快起來吧,您腹中孩兒若是有閃失,咱們吳家可怎么辦哪?況且皇上素來愛面子,您這般做派,要將皇上至于何處呢?”語畢,掃了一眼躲在一旁的大臣們。
宜嬪本就是皇后的軍師,宮中無論多巨細之事,皇后都聽她三分。這話入了皇后耳,皇后也定了定神,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她低頭看了看隆起的小腹,喃喃道:“是了是了,這個孩子極重要的?!?p> 一旁的馮安見皇后有所松動,適時地添上一句:“皇上明察秋毫,皇后娘娘請寬心,早些回宮安養(yǎng)。”
皇后揩了揩眼睛,重重嘆了口氣,也離去了。
回坤寧宮的路上,她坐在小輦上問下頭的宜嬪:“只是,本宮還是放心不下。哥哥是吳家唯一得皇上重用之人,若是他保不住,今后那些后輩們,由著誰來幫一把?”
宜嬪蹙眉:“可您這般去求情,在皇上眼中形如逼迫,今日您也看到了,那些大臣們回去該如何看您,如何看待吳家?豈不是得不償失么?”
這般想著,她又道:“您本就身子不好,月份大了又難受,實在是……”,話還未說完,她這才注意到皇后是自己來的,“知書怎么不陪著您?”
“知書拼命攔著本宮,被本宮扣在坤寧宮?!被屎蟮?,望向遠處的青山,“本宮在皇上那不得臉,總得想個辦法轉(zhuǎn)圜。”
宜嬪見她執(zhí)著,也不好再說什么。只盼著這位只是心里想著,不要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才好。
看著皇后為了吳家如此奔走,宜嬪秀眉微蹙。
要興旺一個家族,豈是在皇帝的后宮下些功夫就可以一蹴而就的?朝堂上無人,只靠她們這些后宮女子能管用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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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宮。
“主子,據(jù)說皇后娘娘自己勸不動皇上,又放下身份去承乾宮求淑妃娘娘了?!本G衫子小跑進來,微微喘著氣。
綰妍“嗯?”了一聲。午后宜嬪將皇后從勤政殿勸回去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么?沒想到皇后竟如此執(zhí)迷不悟。
她擱下手中的繡繃,頓了頓,看著綠衫子問道:“這樣費力不討好的事,淑妃也肯去做?”
刺繡久了,燭火晃得她眼睛疼。綰妍揉了揉揉眼睛,實在不信許湄會為了皇后,去碰楚岐這顆硬釘子,“此事多么嚴重?吳國舅不嚴懲,如何能平息眾怒?”
喬鴦端著一盞碧螺春進來,“主子忙了一晚上,歇一歇吧?!?,又為綰妍多點上兩盞燈。
一時房里亮堂了許多。綰妍微沉的臉色落在綠衫子與喬鴦眼中,二人對視一眼,心里都有些不安。
綰妍凝神看著那躍動的燭火,試探著問喬鴦:“淑妃……不會去幫皇后的吧。”
“主子說的是,淑妃娘娘這幾日閉門謝客,只說是得了風(fēng)寒。”喬鴦近前,仔細地用剪子剪短燈芯,徐徐開口。
綰妍心一動,自己果然想對了——皇后與淑妃多年不合,雖是這些日子因著協(xié)理六宮的的事情,多了些走動,看來也只是表面平和。
她有些狐疑,即便是許湄不愿意去為了皇后打擾楚岐,也不必關(guān)了宮門稱病。這個當(dāng)口她病了,太后又早已不理后宮事,皇后自己的事兒都沒解決……這一大攤子誰來管?
況且許湄不過得了小小風(fēng)寒而已……倒是有故意避事之嫌。按照宮妃的地位,自己僅在皇后與許湄之下,這兩位都不理事,這么個大攤子,豈不是只有自己來收拾了?
喬鴦瞥見綰妍越來越緊皺的眉頭,也知綰妍疑心,這才斂眸沉聲道:“淑妃娘娘向皇上明言,請皇上憐惜她多日操勞,準許她休息一段日子……皇上也準許了。”
綰妍大驚,悶哼一聲,捏緊了小粉拳。風(fēng)過,燭火晃得更加厲害,綰妍盯著繡繃上插著的那根銀針,銀針的鋒芒閃入她的眼中。
許湄究竟想干什么?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越跳越快,恍惚間竟如擂鼓般??墒沁@里頭的玄機她實在參不透,只隱隱覺得這是不太平常的事情。
喬鴦?chuàng)嵘暇U妍的肩,溫聲寬慰:“主子先歇下吧,無論是禍,今夜總能得一夕安寢?!?p> 綠衫子不明就里地看著這兩人——什么福啊禍啊的,皇后家的事情,與自家主子有什么相干?
“這個時候只怕是溫姐姐已經(jīng)歇下了,喬鴦,明日去請溫姐姐過來?!本U妍無奈地苦笑,只覺得身上越發(fā)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