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岐命鄭伯忠率三十萬兵馬鎮(zhèn)守南肅。
朝臣們噤若寒蟬,與之前強烈反對鄭家女入宮,日日跑去勤政殿示威的態(tài)度,簡直是天壤之別。
鄭伯忠送女兒入宮時含了私心,他們反對得很硬氣,可如今情勢卻不一樣了。
南肅地勢險峻、民風彪悍。南肅王多年盤踞在此,兵肥馬壯。誰敢前去冒險?放眼朝野上下,只有這位經(jīng)驗豐富的老將領兵出馬,才有順利平亂的可能。
得知鄭伯忠出征,朝臣們松了口氣,可算是保住平安。
就在鄭伯忠出征后的第二日,許湄正式向楚岐進言,自己操勞多時,身子已是不好,希望能準許昭妃試著掌六宮之事。楚岐每日忙軍政之事已經(jīng)是焦頭爛額,也準了許湄的提議。
許湄如愿告病,承乾宮大門緊閉。
故此,綰妍同許湄一樣,擁有協(xié)理六宮之權
這是楚宮內(nèi)從未有過的尷尬局面,長街的風言風語很快就不脛而走。
“唉,待到皇后娘娘誕下皇嗣,不知道還能不能收回權柄喲……”
“按我說,淑妃娘娘既仁善又有資歷,幫著皇后娘娘分憂算不了什么??赡青嵓遗闶裁??入宮不過一年,如今不知道借了哪陣東風,也得了協(xié)理之權,真真是要變天了!”
“就是就是,再說了,掌六宮事……那位鄭娘娘這么年輕,也不似許娘娘那樣聰明,怎么擔得起這個重任?”
“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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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宮一下就被推上風口浪尖,那些躲在暗處的人,都在等著看綰妍的笑話。
綰妍還沒有入理事的門,面對大小事宜,總是分不清前后主次,只能臨時喊人來回話。她第一日理事時,翊坤宮來往的人都要將門檻踩破,排著隊等著要回話的人擠滿了半個院子。
不過兩日,她也摸清了一些門道,腦子靈光起來,排著隊回話的局面再沒有過了。
“昭妃娘娘金安,這是今日您要的皇后與淑妃娘娘的執(zhí)事手記,奴才取了來請您過目?!眱?nèi)務府的??偣苡H自登門,為綰妍送來一疊書冊。
座上的綰妍從書堆中抬起頭,看著那足足一拳高的本子,心知任務艱巨,只苦笑著道:“辛苦福總管走這一遭?!?p> “娘娘這話是抬舉奴才了,論辛苦咱們這些底下人算什么呀?您金尊玉貴的身子,還費心費力地做這些。這樣操勞,奴才看在眼里也心疼……”
??偣苷f著說著嘴一撇,兩手托著漆盤,作勢就要落淚。他能做到總管這個位子,見風使舵是最基本的功夫。
綠衫子冷冷看著他的動作,上前接過他手中的漆盤,皮笑肉不笑:“沒想到??偣芤彩切郧橹腥?,這眼淚啊說來就來,可見是個疼主子的忠仆?!?p> 聽著綠衫子重重咬著“忠仆”二字,??偣艿谋砬橐幌伦咏┳。怪峙阈Φ溃骸鞍⒕G姑娘說笑了……”
之前綰妍不得寵時,這??偣苷徒Y著淑妃,為了得淑妃垂青,明里暗里沒少刁難翊坤宮的人。綠衫子輕哼一聲,見??偣茈y得低頭,正要多嘲諷幾句,卻被座上的綰妍止住。
“阿綠不得無禮!”綰妍嚴肅地掃了一眼綠衫子,旋即正色道,“平日本宮縱著你胡鬧也就罷了,??偣苷浦鴥?nèi)務府之事,本宮如今初學掌事,還有很多地方向??偣苄枰埥?。你這般夾槍帶棒,難道就是翊坤宮的待客之道么?”
“奴才怎敢讓您請教?”福總管顯然沒料到綰妍如此給他面子,不惜下愛婢的臉,急忙磕了個頭道,“您有什么疑惑之處,盡管傳召奴才,奴才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就有勞福總管了。”綰妍眼里籠上一層淺淺的笑意,竟顯出與平時全然不同的穩(wěn)重。她只當做沒看見綠衫子驚訝的目光,溫聲開口,“如今東西送到了。阿綠,??偣茈y得來咱們翊坤宮,還不看茶?”
綠衫子定了定神,很快地從綰妍異樣的神色中,隱隱感知到了如今的情勢。瞧著綰妍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眼中的疲憊饒是誰都可一覽無余——綠衫子的心沒來由地一酸。
“是?!本G衫子點點頭,將那些書冊一卷一卷分門別類地擺在綰妍面前,要起身給福總管看茶。
福總管在宮中浸淫多年,怎會不知這是客氣話?他端著笑,彎著腰謝恩:“謝娘娘關懷,只是內(nèi)務府諸事繁雜……”
“既然總管有要事在身,本宮也強不留你了。”綰妍撥弄著書冊上的小流蘇,低頭翻開冊子,“阿綠,送一送?!?p> 待到將內(nèi)務府的人都送出去了,翊坤宮重回寧靜。綰妍像是被抽走了氣力似的枯坐在座上,凝視著半桌子的書冊,旋即合上眼,疲倦地揉了揉眼睛。
“主子您歇一歇吧。自從擔了這個差事,您夜夜只睡兩個時辰?!本G衫子心疼地勸著綰妍,為綰妍遞上一盞清肝明目的菊花茶。
“阿綠,你還不明白么?本宮如今代表的不是昭妃這個名位,而是鄭家?!本U妍噯了一口氣,憤憤地盯著綠衫子,“現(xiàn)在外頭有多少人,等著看本宮的笑話,等著看鄭家的笑話?本宮不知許湄想干什么,但是本宮……不會讓她們看輕鄭家!”
她倔強地揚了揚小巧地下巴,語氣微微平和一些,甚至還有幾分羞赧:“況且,皇上將這副擔子交給本宮,本宮也不想讓他失望?!?p> 綠衫子低著頭不言語。她不該勸主子圖快活,撂了擔子不干;她也看不過眼主子受苦受罪。她苦著個臉一言不發(fā),守著綰妍不過半柱香的工夫,便被綰妍打發(fā)下去休息了。
綰妍的手撫上那些赤錦封面的冊子,這些都是皇后與許湄理事的記錄。刺繡紋樣的細密針腳刮在她柔嫩的指腹上,麻麻脹脹的。
之前許湄主事時,至少還有皇后指點一二。如今,她只能一個人從這些繁雜晦澀的賬冊記事中,窺得一點理事的關竅。喬鴦與溫姐姐涉世比她深,可面對這樣的事,也是一頭霧水,幫不上忙。
她嫌宮人們聚在身邊礙眼,將她們都遣出去。偌大的正殿有滿堂光焰,堆積如小山的書冊和一位孤坐在這兒的小姑娘。
綰妍從午后一直看到深夜,才將那些書冊囫圇吞棗地看了個大概。
燃了半日的紅燭抖動著瘦弱的火苗,仿佛人只要大點兒聲音說一句話就要熄滅。綰妍眉頭緊鎖看入了神,未發(fā)覺殿內(nèi)的光正在極緩慢地暗下去。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人寬,喬鴦與綠衫子一人護著一盞燈走過來。綰妍全然不知,直到發(fā)覺手中的白紙黑字突然清晰了許多,抬頭才知原來是這二人捧著新蠟燭來了。
喬鴦欣慰地看著綰妍,隱隱覺得綰妍眉眼間的稚氣正在逐漸脫去。她像個看著孩子學有所成的母親一般:“第一次見主子這樣?!?p> 綠衫子被綰妍打發(fā)下去之后,帶著滿腹不解去問喬鴦,被拉著教訓了一通,才喏喏地明白了。她張了張口,平日的巧言善辯也不知丟到哪里去了,只吐出一句:“主子莫怕,我們都會陪著你的?!?p> 綰妍偏過頭看著她們。綠衫子顯然是哭過,臉上的淚痕還沒擦干凈,燭火一映,兩道淚痕泛出點點的光,落入綰妍眼中。
綰妍鼻子一酸,終是忍住委屈,拍了拍綠衫子的肩膀,看著喬鴦嗤笑道:“嘿嘿,這丫頭哭什么呢?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