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已過,天氣轉(zhuǎn)涼。綰妍下了小轎,突然打了個噴嚏。
“主子莫要著涼,如今天氣忽冷忽熱的,您可要好生保養(yǎng)呢?!?p> 綰妍悶聲點點頭。她正扶著喬鴦向里頭走,突然一團(tuán)小黑影從后頭竄出來,貼著綰妍的鞋子飛快沖向前去,軟綿綿的毛蹭到綰妍的腳尖。
綰妍冷不丁地抖了抖,定睛一看,這才嗔怪地笑道:“是你呀,小東西,有些日子沒見,你可是想本宮了?”
貓兒停下步子,回過頭睨了綰妍一眼,像是在催促道:“你快跟上來呀!”
綰妍進(jìn)了內(nèi)殿,只見那貓兒早就臥在太后膝上,懶洋洋地舔著毛。它見綰妍來了,悠哉悠哉地睜開眼,那琥珀色的眸子映著澄澈的光。
“太后娘娘萬福金安?!本U妍特意戴上了那支金雀步搖,為了避免其他釵環(huán)喧賓奪主,剩下的地方只用了幾朵式樣簡單的絨花裝點。
“起來吧。前些日子你一個人操持著菊花宴,哀家原以為你辦不成,沒想到竟是比往年好些。哀家看你是個理事的好苗子,只是缺些歷練?!碧蟠群偷?fù)P了揚手,說了一堆夸綰妍的話,綰妍聽得臉紅起來。
“怎么今日有空來哀家這里?上次你來之時,還是大長公主進(jìn)宮的那日?!?p> “是……之前忙著,一直抽不出身來看您?!?p> “這宮里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鄭姜二家百年之好,哀家會照拂你,若是有事,你跟哀家說?!?p> 綰妍坐在她身旁,看著這個保養(yǎng)得宜容顏未老的女人——太后的眉眼間顯露著雍容華貴的氣度,言談舉止間給人的舒宜感讓人如沐春風(fēng)。
姜家一定傾注了許多心血來培養(yǎng)她,這樣的一個女子,本就有得天獨厚的資本。從太子妃到皇后,再從兵荒馬亂的災(zāi)難中保全下來成為了壽康宮的主人,歷盡艱辛,半生坎坷。
綰妍崇拜她,像崇拜自己的母親一樣。
“皇上對鄭家……如今好像不怎么來臣妾這兒了?!?p> 綰妍知道自己不必在她面前裝模作樣——她連做太后的對手與之交鋒的資格都沒有。
談及此事,綰妍面上掠過一絲傷感之色。
那只在太后膝上臥著的黑背白肢的貓兒,名喚“烏云蓋雪”。綰妍頭一回來壽康宮就與它逗趣,與它早已是相熟。貓見著綰妍心情不佳,輕巧地從太后身上躍下,搖著尾巴過來,蜷在綰妍的腳邊。
綰妍伸手撓了撓貓兒毛茸茸的身子,它舒服的打了個滾兒,舔了一口綰妍的手。
“貓兒也通人性,看來它真的很喜歡娘娘呢?!币慌缘膯跳勑牢康?。
太后聽了綰妍的話,突然笑了起來,像是被綰妍逗著似的。綰妍懵然地看著她,太后收了笑意,這才開口道:“皇帝大賞鄭家,自然要與你冷著?!?p> 綰妍尤是不解。
太后從錦盒中取出一只瑪瑙護(hù)甲套在尾指,對著從窗牅鏤空處射進(jìn)來的日光瞇著眼欣賞著——瑪瑙石折射出的彩色的光暈,流轉(zhuǎn)在她光滑的臉頰上。
她像是對成色很滿意地點點頭,看向綰妍繼續(xù)道“:若是前朝后宮鄭家都是頭一位,群臣是不高興的,對你也不好?!?p> 綰妍有些不甘心,揉了一把貓兒。
“有句話在哀家心里很久,自古周而復(fù)始,登高跌重,盛宴必散,他們將你送入宮,并非不是在為你打算。”
綰妍指尖微微顫抖,手下的力道不自覺地大了幾分,那貓似是受了驚,咕嚕一聲竄到殿外頭去了。
“太后的意思是……”綰妍定了定神,平靜下來,她雖是被太后所言嚇了一跳,卻不肯篤信什么登高跌重,嘴上不肯罷休:“不會的……他們能尋到什么錯處?”
太后掃了綰妍一眼,知道這丫頭固執(zhí),只好點點頭認(rèn)可綰妍,不愿跟綰妍辯駁。
“如今鄭家炙手可熱,你又是鄭家女,若是風(fēng)頭太盛,只怕朝臣們又會提外戚之事。之前你協(xié)理六宮之時,不是也見識過了么?依哀家看,皇帝并非不喜歡你,也不會一直冷著,等過些日子就會好些?!?p> 綰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心稍安一些,旋即兩團(tuán)紅霞飛上臉頰——太后說他喜歡自己……
“太后娘娘。”一個捧著黃梨木小案的女使近前。案上呈著一本冊子,封面上“彤史”二字赫然入目。太后悠然拿起冊子,翻了兩頁擱在綰妍眼前。綰妍只掃了一眼——上面的記載有一半都是承乾宮。
“且瞧瞧,倒是淑妃占盡了便宜?!碧笳Z氣多了幾分凌厲,“你入宮不久,應(yīng)該趁早在子嗣上用心。若是他日淑妃生子,你的日子可不好過......”
綰妍點頭應(yīng)了一聲,太后見孺子可教,也寬慰道:“好了,陪哀家用了膳早些回去,多花些心思在皇帝身上,你還年輕,不要再日日往寶華殿跑?!?p> 喬鴦聽了這話,忙開口道:“太后娘娘,我們娘娘是為著......”
綰妍打斷了她,太后見另有隱情,打量了綰妍一眼,道:“在哀家面前有什么不能說的?”
綰妍猶豫不決地看著太后,環(huán)視了一圈周圍的宮女們。
太后見她躊躇猶疑,也猜到了幾分,朗聲道:“這里的丫頭都是沒眼睛沒耳朵的,你只說便是?!?p> 綰妍松了口氣,告訴了太后母親那日來找自己的事情。
太后聽完頗為動容,長嘆了一口氣,只看著一處出神,像是在回憶很久遠(yuǎn)的事。
“你母親與哀家同歲,她是嫡公主,哀家是京城貴女,也有一些情誼在。哀家記得,嫡公主議親之時,文帝為她選了無數(shù)人家,她都不滿意,只想嫁給你父親?!?p> “那時你父親已有正妻,只是那姑娘命薄,大婚沒多久就病逝了。后來你母親求了先皇賜婚,文帝不舍女兒嫁給一個鰥夫,可你母親非他不嫁,文帝只好同意。你父親也是聰明人,逐漸接納了她?!?p> 綰妍不知道這些秘辛,從小只覺得他們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別的駙馬都是遠(yuǎn)離朝堂專心尚主,每日圍著妻子轉(zhuǎn)就好。她卻常常見不到夫君,不僅如此,還要時常與命婦們來往,為鄭家打理好關(guān)系。
直到那日母親終于放下了公主的矜持向自己吐露心聲,自己才明白她是多么的不容易。
“以前不知道這樣的事…”綰妍垂下眼眸,頗為唏噓。
那日母親不給她看的那封信…她心里泛起一陣感動,父親生命垂危,想必寫了一些不舍纏綿的句子吧。這樣好的愛情,在這帝王家里,哪里來的一心人呢?
太后道:“你一人在宮里怕是孤立無援,溫氏雖與你交好,也不算知根知底。不妨在身邊挑個好的伺候皇帝,也能為你所用,如同皇后與宜嬪那樣?!?p> 綰妍訕笑:“這……臣妾也從沒注意這個,一時挑不出人來?!?p> 太后打量了一眼站在角落的喬鴦,隨口道:“哀家瞧你身邊這個就很好?!?p> 喬鴦大驚,只羞紅了臉,將小臉埋得低低的,眉眼間含了不易察覺的喜色,沉默不語。
綰妍笑道:“太后娘娘莫要打趣了,喬鴦是臣妾愛婢。臣妾今后要把她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嫁出去。”
喬鴦低著頭,眼中的笑意一點一點的黯淡下去,她的小嘴緊緊抿成一條線,下巴上有一團(tuán)小小的褶皺。按下涌上心頭的不甘,她冷靜又瘋狂地盤算著,抬起頭是依舊如往常一樣,眼里充滿柔軟地注視著綰妍。
“多謝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