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說也是個大日子呢?!睂毶纫幻鎸捨克?,一面往他手中偷偷塞了兩錠金元寶,悄聲道,“娘娘的心意,公公就收下吧。”
為避免后宮干政、嬪妃為家族謀私,按照規(guī)矩,皇子們生下后不久便要送去擷芳殿,由專人撫養(yǎng)?;屎笞孕』首映鍪乐?,苦苦哀求楚岐將孩子留在坤寧宮照顧,楚岐念她誕下孩子實在辛苦,心一軟,勉強準許拖到楚善過了周歲禮時才搬去擷芳殿。
皇后一時風頭無兩,但是這樣的做派落在眾人眼中,只覺得這位皇后娘娘平日里說口口聲聲要端莊持重,做六宮之表率,如今又為著私心,視法紀于不顧,實在虛偽。
如此,皇后在眾人心中的口碑也被敗得七七八八了,眼下,在宮人中呼聲最高的,自然是人美心善的許湄。
情勢如何,馮安心里當然有數(shù),他悄悄掂了掂分量,嘴一咧,避開眾人目光籠了金子入袖:“多謝娘娘恩典?!?p> 既然六宮的宮人都覺得皇后人品不行,在里頭的這位又如何會不知?馮安掃了一眼小宮女拎著的食盒,面上掛著笑,身子往旁邊一晃,為這二人讓出一條道來。
“姑娘是為娘娘送東西的,請快進去罷,將東西遞給里頭的人,自有人會通報皇上的?!?p> 寶扇謝過他,領著小宮女進去,不一會子便走出來,見了馮安便道:“多謝公公通融。既然娘娘的東西已送到,我也回承乾宮伺候主子了。”。
寶扇妥帖地行了個禮,領著后頭的小宮女回承乾宮去。
“姑娘慢走。”馮安看著她的背影微微躬身。
馮安抿了抿唇,有些稀疏的灰銀色眉毛微微皺起——承乾宮這位娘娘從未向自己施過恩,如今一出手,時候送得巧,東西送得好,精精準準,讓人挑不出半分錯來。
淑妃連他的生辰都摸得一清二楚,也不知道還知曉些什么。這般想著,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仿若自己沒穿衣裳似的,被人看得透透的。
他干等了一會兒,敬事房的黃總管領著人才匆匆而來。
馮安白了黃總管一眼,領著他進去,邊走邊在黃總管耳邊低斥道:“你是皮癢了?娘娘們的吉時你也敢誤?”
黃總管一臉苦色:“您恕罪,我這不是路上鬧肚子么?”
馮安也默著不言語,兩個人進了內(nèi)殿。
敬事房的人恭順地跪在楚岐腳邊呈上托盤,楚岐擱下筆,手指懸在綠頭牌上頭猶疑一會兒,似在尋找什么東西。
馮安看著他的動作心下了然,垂首道:“皇上,剛剛翊坤宮來人說,昭妃娘娘身子不爽,故來告病。”
難怪沒有。
“哦?!背Τ坊厥郑?,“太醫(yī)去看了么?”
馮安道:“回皇上,太醫(yī)說娘娘歇息幾日便可。”
“可知道是為什么?”
馮安繼續(xù)道:“仿佛是累著了……”
楚岐的手不自覺地摸上那個懸在腰際的平安符,眼眸一動——風雪之夜她的手受了那樣的傷,如今好容易將養(yǎng)好了,便急急忙忙地繡了這個玩意兒送來,說是補上新年的賀禮。
這后宮里,求恩寵者有之,求權柄者有之,盼他平安者并非沒有,畢竟早早地成為太妃太嬪便同于踏進佛庵半只腳。她們盼著他平安,說到底還是為了自己能多過些好日子,只有他平安了,她們才有更多的可能。
大抵只有綰妍是真心盼他平安的,以一個妻子的身份,想著她的夫君能平安。
楚岐的唇角微微彎起——這樣很好,她如今想做的是他的妻子,而不是……權臣之女。
他捏了捏小棉包似的平安符,像是在捏著綰妍白嫩的小臉似的,心里如掠過一片羽毛般,極輕極柔地一酸。
馮安看楚岐出神,自然而然地輕咳道:“皇上,您看今兒?”
“今日就算了罷?!背獢[了擺手,拿起了一本折子,目光一凜,在奏本堆中翻找了一陣,突然急促地開口,“今日素華上的一道密折,為何不見了?”
“這……中午皇后娘娘來勤政殿找過您,那時候您去了宜嬪娘娘處,皇后娘娘進來轉了一圈便走了?!瘪T安蹙眉道,“除此之外,別無他人進來了,只是……皇后娘娘總不會明目張膽地窺探朝政之事罷……”
楚岐“唰”地直起身子,攥著拳暴喝一聲,脖頸間的青筋突突直跳。馮安大駭,腳一軟就跪下請罪。楚岐定了定神,松了氣力般地貼著椅子坐下。他伸出手指按了按眉心,瞇著眼睛睨了馮安一眼:“朕不在勤政殿之時,這里不得后妃隨意出入,你們真是膽大包天,規(guī)矩都混忘了是么?”
馮安止不住地叩頭:“皇上恕罪,只是此事實在蹊蹺,奴才實在不信皇后娘娘會如此肆意妄為啊!”
楚岐闔上眼睛,他一早覺得皇后庸懦,耳根子軟,涉身處事都向著吳家,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湯。如今倒是青天白日地來勤政殿翻折子了,真是吳家的好女兒,連死都不怕!
他越想越氣,覺得皇后做事做到這般田地,實在不配得他如發(fā)妻一般的相待。不僅如此,他還開始后悔自己的寬容,后悔自己明里暗里的多次相護,只為保全她的顏面。
吳家女貪得無厭,著實不配!
馮安眼尖,驀然間見著桌底的陰影里,好像有一團顏色微淺些。他偷偷瞥了一眼閉上眼的楚岐,大著擔子伸手去摸,竟摸出來一方小小的密折——不就是皇上方才在找的那一本么?
他將上頭的灰拍了拍,心道這折子的顏色當真好巧不巧地撞上影子的顏色,若不是他無心發(fā)覺,只怕等到明日灑掃的宮人來了,這方密折才能重見天日呢。
“皇上,找著了……”
楚岐一怔,猶疑地睜開眼,只見面前的馮安垂著頭,高舉的掌心中多了一封折子。
這……
馮安知道,眼前他再待在這兒并不是一件討喜的事情?;实壑灰粗?,便會想到之前的失態(tài),與……對皇后娘娘的錯怪。
馮安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似的從容告退。
座上的楚岐有些尷尬地接過折子,眉眼間涌動著說不明的情緒。
連馮安下意識都覺蹊蹺的事情,他卻一味地怪罪在了皇后頭上,還是電光石火之間,沒有頃刻猶豫。
他輕聲噯了口氣……
疑根深種,并非一日所成,他與皇后之間……竟是到了這個地步了么?